商君之法的理論基礎與思想精髓管窺

[摘?要]商鞅變法的理論基礎根基于歷史發(fā)展觀和“人性好利”;王在法下甚或法在君上的理念則是商鞅法治深刻璀璨、超時代的思想精髓。

[關鍵詞]中央集權;人性好利;君法同等

[中圖分類號]??K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4649（2020）01-0023-05

A Study of the Theoretical Basis and Ideological Essence of ?Shang Yang's Reform

Mao Zicheng

（Shaanxi Radio and TV University， Xian ?710119）

Abstract：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Shang Yangs Reform was rooted in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view and "the human nature of greed"; therefor， the idea of that the King is under the law or the law is over the King has become the in-depth， brilliant and prophetic ideological gist of Shang Yangs Reform.

Key word：Centralization; The human nature of greed;The monarch and the law are equal

一、商鞅法治的理論依據(jù)

商鞅變法主要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和政治兩個方面，一是獎勵農(nóng)戰(zhàn)，形成經(jīng)濟昌盛、民眾勇戰(zhàn)之國勢，二是完成了從封建領主制向封建地主制轉(zhuǎn)變，建立起強勢的中央集權制。變法之所以成功，其中一個原因便是這些法制措施具有符合歷史發(fā)展、切合實際的理論依據(jù)做支撐。

1、歷史發(fā)展觀。

商鞅認為，歷史是發(fā)展的，治理天下的方法應該跟隨趨勢變化而改變。《商君書》沒有刻意論述法隨時變的專文，但這一理念在商鞅心中根深蒂固，《更令》《開賽》《畫策》比較集中反映了這種歷史發(fā)展觀，為變法主張?zhí)峁┝擞辛Φ睦碚撝С帧?/p>

“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盵1]（下引《商君書》均摘自該版本，僅注篇目名）《更法》篇用歷史發(fā)展觀說服秦孝公堅定信心，推行變法。秦孝公欲變法，又恐遭非議。商鞅與甘龍、杜摯等展開幾個回合辯論，表示必須變法。他以歷史事實為依據(jù)闡述觀點，認為“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更法》），禮法應當因事而制、以時而定，伏羲、神農(nóng)施行教化不推行刑法殺戮，黃帝、堯、舜推行刑法但不實行連坐，文王、武王則根據(jù)所處時勢建立法度，根據(jù)具體事項制定禮制。所以，禮制法令都要根據(jù)實際情況來確定，皆應順應社會狀態(tài)。治理天下并非只有一種方法，只要對國家有利，不必效法古代。商湯、周武治興天下不拘泥古法舊禮而興，夏桀、商紂也不因更改古法舊禮而亡。故此擯棄舊的法度未必錯誤，遵循舊的禮制也未必正確。這一通論辯邏輯地體現(xiàn)了歷史發(fā)展論觀點，論述了法應隨時而變，“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更法》）終于促使秦孝公決定更法。

“圣人不法古，不修今?！?《開塞》篇再次論證歷史發(fā)展觀念，將人類社會劃為上世、中世、下世三個階段，指出每一階段人們的特點，即：“上世親親而愛私，中世上賢而說仁，下世貴貴而尊官?！?/p>

意思是遠古時期人們愛自己的親人而貪圖私利，中古時期人們崇尚賢人而喜歡仁愛，近古時期人們推崇權貴而尊重官吏。人類初形成時，“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其道親親而愛私”，愛親人就會區(qū)別親疏，貪私利就會心存奸險。民眾多，都別親疏、存邪惡，則為爭奪私利而生糾紛，又沒有共同是非標準，社會便陷入混亂?！肮寿t者立中正，設無私，而民說仁?！彼杂匈t者出來創(chuàng)立公正標準，倡導無私，人們接受了仁愛，廢棄只愛自己親人的狹隘思想，尚賢取代了親親。仁愛的人以愛人利人為本分，把推舉賢人作為責任。但人口眾多而無制度，舉薦之法又混亂了?！肮适ト顺兄?，作為土地、貨財、男女之分……”于是，有圣人出來制定名分，對土地、財物、男女的歸屬做出規(guī)定。名分既定，為維護名分而創(chuàng)制法律，為執(zhí)行法律而設置官吏，為統(tǒng)轄官吏而設立國君。國君立，人們服從權威，便拋棄了崇尚賢人的理念，而樹立起尊重權貴的思想。上古親親行之，中古尚賢代替親親，近古貴貴取代賢人，這三個階段不是行事悖謬，而是世風變化使人們重視的東西變了，時代不同，治理社會方法也就不同。方法隨時代發(fā)展而變化，“世事變而行道異也”，“圣人不法古，不修今”。

“圣人知必然之理，必為之時勢?！薄懂嫴摺氛撌鲋螄溃闹袑⑸瞎湃祟惿鐣譃殛挥?、神農(nóng)、黃帝三個時期，也是以歷史發(fā)展觀為理論依據(jù)。

“昔昊英之世，以伐木殺獸，人民少而木獸多。黃帝之世，不麛不卵，官無供備之民，死不得用槨。事不同皆王者，時異也。神農(nóng)之時，男耕而食，婦織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神農(nóng)既沒，以強勝弱，以眾暴寡。故黃帝作為君臣上下之父，父子兄弟之禮，夫婦妃匹之合。內(nèi)行刀鋸，外用甲兵，故時變也?！泵猿?商君之法的理論基礎與思想精髓管窺[J].陜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20，（1）.

商鞅認為：遠古昊英氏時代允許人們伐木、捕殺野獸，是因為民少而木、獸多。黃帝之時，不許捕殺幼小野獸、不許食鳥蛋，官吏沒有仆役，死了有棺無槨。他們做事不一樣，卻都稱王天下，是因為時代不同。神農(nóng)時代，男耕女織，不用刑法政令而天下治，不用甲兵而王天下。神農(nóng)死后，人們以強凌弱，以多欺少，因此黃帝制定君臣上下制度，父子兄弟禮節(jié)，夫妻婚配規(guī)矩，內(nèi)用刑法，外用甲兵，也是因為時代變了。昊英氏、神農(nóng)氏和黃帝三位上古帝王，“事不同，皆王者，時異也。”他們所做的“事”不同，卻都成為著名帝王，那是因為他們所做的“事”都符合各自所處的時代需要。

《更令》《開賽》《畫策》論述歷史發(fā)展觀，不言怪力亂神妄語，不用圣人道德說教，不取其他諸子游說，全部依托人類社會發(fā)展歷史，以各時代的矛盾糾紛來闡述觀點，直截了當，入勢入理，遠比儒墨顯學的議論說理簡潔明快?！陡ā分菩⒐C布了變法令，《開塞》《畫策》則明確表示：面對戰(zhàn)國今世現(xiàn)狀，“強國事兼并，弱國務力守”，只能大張“湯武之道”，“以力征諸侯”，王霸天下?！肮室詰?zhàn)去戰(zhàn)，雖戰(zhàn)可也;以殺去殺，雖殺可也;以刑去刑，雖重可也?！?/p>

2、人性好利論 。

人性好利論是商鞅法治又一理論依據(jù)。和其他法家一樣，商鞅信奉人性惡，他認為，人性好利乃其本質(zhì)，人性追逐名利是其本性決定。他以人性好利的觀點作為論述實行法制的一個利用條件，來闡明實施法治的必要。在他眼里，人性好利是非常明顯而簡單的事實。如：

《算地》：“民之性，饑而求食，勞而求佚，苦則索樂，辱則求榮，此民之情也。”“民生則計利，死則慮名。”“民之生，度而取長，稱而取重，權而索利?！薄堕_塞》：“古之民，樸以厚，今之民，巧以偽。”

在商鞅看來，人之性，求食、求佚、求樂、求榮也就是求利，或說求名利，是人之常情。人活著計較利益，將死則思慮名聲。民眾所欲就是田地宅院，追求榮華富貴直到死亡才可停息。孟子曾以水為喻說明人性善，商鞅則以水為喻說明人性好利。孟子用道德先驗論為性善論作證明，最后歸于“天命”觀。商鞅則以社會生活經(jīng)驗為人性好利作明證，絲毫不離開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好利乃人之性情也，若無傷他人與社會，便無所謂善亦無所謂惡。法家大體也很少從道德角度評論性善或性惡，它只是客觀地分析人性的本質(zhì)，將其作為論說某一觀點的論據(jù)罷了?！胺抑灾话讶诵院美醋饕环N事實，而不著重對好利作道德評價，是因為法家談論人性著眼于如何利用人性推行法制，而不是要改變?nèi)说谋拘??！盵2]大抵因為歷史傳統(tǒng)、地理環(huán)境、人文環(huán)境的緣故，秦國文化受西部游牧民族文化的深刻影響，重功利，輕禮制，崇尚實際，而具濃厚的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傾向。“人生而有好惡，故民可治也。”（《錯法》）商鞅正是看到了人性好利的本質(zhì)，大可以用來作為推行法治的理論依據(jù)，投其所好利用之。

針對民眾求食、求佚、索樂、求榮，求利，生則計利，死則慮名，商鞅認為對名利的淵源，不能不仔細考量，提出“圣人審權以操柄，審數(shù)以使民。”（《算地》）即應審慎運用權力引導役使民眾，讓民眾認知“利”來源于土地，則盡力耕種;來源于作戰(zhàn)，則拼死奮戰(zhàn)。“民之欲利者，非耕不得;避害者，非戰(zhàn)不免。”（《慎法》）庶民的本性是：用尺度丈量的東西會選取長的，用稱來稱的東西會選取重的，權衡個人得失會選取于己有利的。那么，圣明的君主觀察到此三者，就可以從中領悟治國的道理，確立治國的法度，民眾的力量就可以利用了。民好利惡害，利就是爵祿、田宅，害就是刑法。君主則可以用賞罰手段誘惑、驅(qū)使他們從事農(nóng)戰(zhàn)，達到國強兵強。民眾夢寐以求榮華富貴，至死方休;人民對利益的追逐，好比水向低出流一樣，沒有東西南北方向選擇，就看君主如何引導利用了?！懊裢娇梢缘美鵀橹?，上與之也。”（《君臣》）民眾喜歡做可以獲得利益的事，君主就恩賜給他們，這便是是獎勵軍功，獎勵耕織，去滿足他們。

二、商鞅法治思想的精髓

1、“刑無等級”，主張法律平等主義。

商周以來對犯罪者施“五刑”，即墨、劓、剕、宮、大辟。除死刑而外，墨劓剕宮為肉刑，皆損毀肢體，殘缺官能?！抖Y記·曲禮》有云：“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孔子云“所謂禮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禮，故不責之以備禮也?！盵3]意即庶人忙于勞作不可能像貴族一樣拘守標準的禮數(shù)， 因而不責備他們沒有完備的禮制?？鬃咏忉屝滩簧洗蠓騽t說，大夫以禮樂節(jié)之，必不犯辱，無需對其施刑;如果大夫悖禮、犯罪則由其愧恥“自請罪”，“其有大罪者，跪而自裁”。[4]班固《白虎通·五刑》云：“刑不上大夫者，據(jù)禮無大夫刑，或曰撻笞之刑也?！保h文帝廢肉刑，始以笞當刑）賈誼說：“廉恥節(jié)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盵5]孔子、班固、賈誼的解釋大足清本，刑不上大夫即指五刑而言，五刑不施于大夫。是故《禮記》無大夫刑，大夫不被五刑之謂，不受肉刑之殘，免其恥辱，保其顏面。若大夫悖禮、犯罪則據(jù)“八議”懲處，如去爵、貶黜、放逐等;不可饒恕的大罪則賜死，若畏縮不肯自殺，便將為人所殺，但這種殺與大辟、棄市有別，是不刑于市的，免遭戮辱。這是“刑不上大夫”禮制原則在刑罰適用上的等級體現(xiàn)。呂友仁先生認為：“這個‘刑字當作‘刑辱解， 即種種刑訊手段給當事人帶來的羞辱。”[6]所言極是。

商君之法則反其道而行之，力主刑無等級，法律平等?！顿p刑》明確提出“圣人之為國也，壹賞、壹刑、壹教?！币迹唇y(tǒng)一、唯一，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法律統(tǒng)一行動。壹賞，即統(tǒng)一獎賞，“利祿官爵摶出于兵，無有異施也?！币冀?，即統(tǒng)一教化，擯棄儒家等不利于農(nóng)戰(zhàn)的說教，“博聞、辯慧、信廉、禮樂、修行、群黨、任譽、請謁，不可以富貴，不可以辟刑，不可獨立私議以陳其上。”壹刑，就是統(tǒng)一刑法，“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有功于前，有敗于后，不為損刑。有善于前，有過于后，不為虧法。忠孝臣子，有過必以數(shù)斬?！边@一條，可謂直接廢除商周“八議”、“刑不上大夫”的舊制。商君之法推舉的是法律至高無上，無論王公貴族大夫庶民，一統(tǒng)于一國法律，法制面前人人平等，若有悖逆，以法論罪，不赦不宥。商鞅為宗室、貴族所怨恨，便是因為他實行了法律平等的主張，刑太子傅公子虔，墨太子師公孫賈，后又劓公子虔。公子虔失去了鼻子，愧于見人，杜門八年不出，這種奇恥大辱，自非貴族所能容忍，也是對貴族全體的一種侮辱?！妒酚洝吩粕眺毙蟹ㄊ?，秦民大悅;又說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說商鞅，也以得罪貴族、積怨蓄禍為言。依照商周舊制，貴族是不受刑的，或可將公子虔、公孫賈放逐出境，乃至賜死、殺死，或許結恨不至如此之深。但商君卻是要獨破舊制，這大約和徙木立信一樣，昭告天下，秦國變法，令出必信，法出必行，法律平等，概莫能外。

為使舉國上下知法守法，商君不僅將法律布之百姓，且行舉措要求“天下之吏民皆明知而用之”（《定分》）。與鄭、晉刑鼎、李悝《法經(jīng)》一樣，頒法天下是中國法律史上極為重要大事，它對于治人者、治于人者皆有重大影響，刑法置于民心，確定不移，何為合法，何為違法，知所趨避，不致為統(tǒng)治者欺蔽，任意輕重。正如商鞅云：“萬民皆知所避就，避禍就福，而皆以自治也……吏明知民知法令也，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不敢犯法以干法官也。”（《定分》）他還規(guī)定執(zhí)法之吏有解答官吏百姓關于法令疑問的義務，并不準更刪一字而曲意。這對于推行法律平等、刑無等級，也是一基礎事項了，具有重要的政治啟蒙意義。

2、“緣法而治”，“人君者不可不慎己也”。

“緣法而治”，是商鞅推行依法治國的根本主張，即以法律作為判斷是非曲直的唯一標準，必須根據(jù)法度治理國家和社會?！毒肌菲撌鼍荚谥卫韲抑薪巧妥饔?，強調(diào)法的重要性：“法制不明，而求民之行令也，不可得也。民不從令，而求君之尊也，雖堯舜之知，不能以治?！笨梢姟懊鞣ㄖ啤钡闹匾?。所以，“明王之治天下也，緣法而治，按功而賞。”“故明主慎法制，言不中法者不聽也，行不中法者不高也，事不中法者不為也。言中法，則辯之;行中法，則高之;事中法，則為之。故國治而地廣，兵強而主尊。此治之至也，人君者不可不察也?！敝挥邪凑?、遵循法制處理國務，方可政令暢通，兵強主尊。顯而易見，《君臣》篇流露的思想已有幾分“君法同等”甚或“法在君上”之況味了。

《說民》篇云：“有道之國，治不聽君，民不從官?！狈ㄖ螄野凑辗ㄒ?guī)運行，政事如何辦理，法規(guī)制度都有明確規(guī)定，官吏做事無須等待君主一一指示;人的行為規(guī)范皆有法規(guī)制度明確規(guī)定，民眾做事不需官府督促。如是，“緣法而治”，一切都在法律制度的軌道中運行，方可達到治理目標，且保民安民?！胺钫?，民之命也，為治之本也，所以備民也?！保ā抖ǚ帧罚┓傻淖饔镁褪怯脕肀Ｗo民眾的，這也是法律的第一要義，依法度管理社會，“法任而國治矣?！保ā渡鞣ā罚?/p>

“緣法而治”，不僅臣民需遵法守法，國君亦當如此?！跺e法》一文旨在論述施行法治，言說法的根本性。“明君錯法而民無邪，舉事而材自練，賞行而兵強。此三者，治之本也。”實行法治，民眾就沒有邪惡;興辦事業(yè)，人才就得到造就;推行獎賞，兵力就會強盛，三者乃治國之本。而這些都源于法制明確。制定法的目的是賞罰分明，任用和賞賜一定要按照農(nóng)戰(zhàn)之功而定，依法律而明，而不能出于個人意志，即“人君之出爵祿也，道明。道明，則國日盛;道幽，則國日削弱。故爵祿之所道，存亡之機也?！惫蚀耍眺边M諫：“度數(shù)已立而法可修，故人君者不可不慎己也。”在《慎法》篇中，他又進言：“而欲領其國者，不可以須臾忘于法……夫以法相治，以數(shù)相舉……法任而國治也。”

“緣法而治”對西周“以德治國”、“德教為主，刑法為輔”的治國方略予以顛覆，猶一掃春秋“以禮治國”的逆流思潮，切合戰(zhàn)國諸侯兼并風云際會之實際，突顯法家的與時俱進。蓋因所謂“以德治國”、“以禮治國”早已不合適宜。那個動亂年代，普通民眾需要的不是道德說教、禮儀等級，而是結束戰(zhàn)亂，安居樂業(yè)。戰(zhàn)國中期，周之天子之威已蕩然無存，然諸侯國君主地位卻至高無上，集殺伐決斷于一身。商鞅力主緣法而治，且敢于直言“人君者不可不慎己也”、“不可以須臾忘于法”?？梢?，法家以法治國，務求無論君王臣民，皆當遵法守法，必須謹慎對待自己，不可片刻忘記法律。

倡導“緣法而治，”推崇法律之上，這一思想和主張是極其深刻的，不僅要剝奪封建貴族領主的權利，使封建領主制政體向封建地主制政體轉(zhuǎn)變，以建立強勢的中央集權制，并且要約束、限制君王的權利，具有超時代的意義。

3、“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明主“不以私害法”。

《修權》是《商君書》中極其重要的篇章。所謂修權，即修正權利，如何使用權力。其開篇言：

“國之所以治者，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權。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權者，君之所獨制也。人主失守則危，君臣釋法任私必亂。故立法明分，而不以私害法，則治?！?/p>

開篇即將“法”為首位，第一要務，強調(diào)法度、信用是由君臣“共操”“共立”、共同執(zhí)掌、共同維護;權利則由君主獨控。國君失守權利很危險，但君臣如果丟棄法度，則必定混亂。又言：“惟明主愛權重信，而不以私害法……故明主任法?！敝挥忻髦堑木鞑耪湎嗬粗匦庞?，而不因為私利損害法度?！胺操p者，文也;刑者，武也;文武者，法之約也。故明主任法?！豹剳褪欠ㄖ频臉屑~，賞罰必須“不失疏遠，不違親近”，不挾私德私念，不能只重用提攜寵信之人，而應公正公平，一視同仁。所謂“權者，君之所獨制也”，君主掌握的“權柄”就是實行法制，賞罰分明。

《修權》則在較大篇幅從反面論證“釋法而任私議，此國之所以亂也”之后，又以司空見慣的君臣相處現(xiàn)象戒曰：“凡人臣之事君也，多以主所好事君。君好法，則臣以法事君;君好言，則臣以言事君?！薄肮使街?，存亡之本也……是故明王任法去私，而國無隙、蠹也?！?/p>

《修權》的核心在張揚法度。雖然也認可權為君王獨占（主要是獎懲權，“按功而賞”），但又反復強調(diào)不能“以私害法”，強調(diào)“法度”與“私議”的對立是公與私的對立，任“法”國必治，任“私”國必亂。全文透露出一個思想，即對君主權力有所限制;亦蘊含了一個意思：君法同等，甚或“王在法下”，法至高無上也。

《商君書》諸多篇章，這種“君法同等”甚或“法在君上”的意思多有體現(xiàn)?！墩f民》“國治：斷家王，斷官強，斷君弱”、“治，則家斷;亂，則君斷”、“治國者貴下斷”、“君斷則亂”、“故有道之國，治不聽君，民不從官?！逼浣Y尾再三論述以法治國的效果：政務、百姓間的事務皆可以依法論斷，國家治理得好，民眾事務在家族中即可以判斷對與錯;國家混亂，凡事才要君主判斷。這些論斷，完全以國法為大，商鞅推崇的是以國家為本位，而反對以君主為本位。一句“君斷則亂”，明示了他不主張實行君主專制。

再如《開塞》：“今有主而無法，其害與無主同?！贝搜杂扔猩钜猓河芯裏o法，不啻無君。此可謂令人驚訝的石破天驚之語了，沒有法的危害就與沒有君主一樣！這是要把君主擺在什么位置？顯而易見，這里已經(jīng)明確將法度提高至君主同等甚或法在君上的地位了。商鞅的治國構思，法治乃立國之本，治國之要，唯此為大。君主非立于法律之外的人，君主不能專斷朝廷之上，王權不可凌駕于法律之上，法制由君臣共同制定和執(zhí)掌，國中重大事務應由君臣一起商議謀劃，在法制框架下裁奪進行?！熬贾膊佟?，即共同執(zhí)掌，而非君王獨裁，便隱含者限制、約束王權之意。朝堂是中央集權，而非君主的祠堂家天下，君、臣、民皆要遵法守法，君權、君臣是用來保障執(zhí)法的，君與法的關系是相互制約，相輔相成。漢文帝時掌管司法的廷尉張釋之所言“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7]不啻商鞅“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的銜接，一脈相承，與近代大家梁啟超“法者，天下之公器”亦可謂異曲同工也。

其實，在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一般常態(tài)下，君與法的關系大都是相互制約，相輔相成。君主行事亦在法制框架之內(nèi)（這等事例在史書中多有記錄），更遑論“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了。只是到了明清，君權高于法律，君主恣意妄為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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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呂友仁.禮記研究四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7]司馬遷.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張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