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輝
從結(jié)婚第一天起,我和太太就無須溝通的一致決定:不要孩子,組個丁克家庭。沒有要孩子,并不代表著我們未能享受做父母的快樂、未能體會做父母的操心,因為,我們家有萌寵。
我很小的時候,不僅是看到狗,連帶著看到貓什么的動物都渾身緊張,從根兒上起沒動過養(yǎng)小動物的念頭。可我太太的童年和我的完全不一樣,她養(yǎng)過各種各樣的動物,小兔子、小鴨子、小貓、小狗,甚至小刺猬,都可以夸張地說家里開過動物園。
她很喜歡貓,一直希望有一只貓咪能夠像家人一樣長久地陪伴她。盡管那時候我心里對養(yǎng)貓還是有一點點排斥,但在她的堅持下,我們領(lǐng)養(yǎng)了第一只小波斯貓?!靶∨蕖逼林袔趁?,可又極其調(diào)皮,我給她起名叫皮皮。
小貓和小孩子一樣,天性好奇,精力旺盛,一刻不停地跳來跳去,很難安靜下來。皮皮睡覺的時候也從來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窩里或在我們腳下,她會找到一個自己覺得最舒服的地方,哪怕那個地方很臟。
皮皮也做過一些令人發(fā)指的事情。一天清晨醒來,我感覺她在我枕頭旁邊,隨之聞到一股惡臭,驚覺原來是她把大便蹭在了枕頭上。我完全崩潰了,只想把她扔到一邊兒去。
皮皮小的時候,我因為諸如此類的崩潰,多次揚言要把她扔出去。直到后來有了更多養(yǎng)貓的經(jīng)歷,才明白這些小動物其實完全聽得懂你說的話,至少能夠根據(jù)你的語氣揣度到你情緒的變化,犀利還是溫和,他們都知道。
不知道曾經(jīng)的我是否給皮皮的心靈造成過傷害,至今想來,我還懷著一種深深的歉疚。
后來有一次外出前,我們把皮皮托給了親戚寄養(yǎng),結(jié)果親戚家的阿姨認(rèn)為我們就是因為養(yǎng)貓才耽誤了生孩子,自作主張地把皮皮轉(zhuǎn)送給了別人。阿姨的好意我們只好心領(lǐng),可惜的是,直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不知道皮皮生活在哪里,這些年過得怎么樣。算起來,那個調(diào)皮至極的小家伙如果還在的話,已經(jīng)十八歲了。
在皮皮之后,我們又有了一雙貓兒女,哥哥是一只大白貓,叫“波波”,妹妹是一只小花貓,叫“妞妞”。而且因為有了痛失皮皮的教訓(xùn),我們再也沒有把波波、妞妞長時間托出去過。今年波波已經(jīng)十七歲了,而妞妞在十二歲的時候走了。我真的從來沒有想象過,會和小動物一起生活這么多年。
波波大概是之前在家里做了四年獨生子,唯我獨尊慣了,見到別的貓咪通常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他對妞妞表現(xiàn)得似乎永遠都是嫌棄,覺得她很多余的樣子。
妞妞是一胎八只小貓中的一只,從小和兄弟姐妹們在一起,長大后也很喜歡和別的貓咪游戲,喜歡和每一個到我們家里來的人親近,我總說妞妞天生就是個“外交家”,偏偏這么多年,妞妞就是沒能成功地把波波哥哥完全“拿下”。但其實,他們早已習(xí)慣了彼此的存在,若真是少了哪個,另一個便坐立不安。妞妞一歲大的時候曾走失過一次,最早就是波波發(fā)現(xiàn)的。
那天我們搬家,正埋在堆成小山一樣的東西里忙碌,突然發(fā)覺波波的異樣,他一直竄來竄去,發(fā)出的是與以往不同的叫聲。他一邊叫,還一邊在各種角落用爪扒地、尋找,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妞妞不見了。轉(zhuǎn)而意識到為了方便東西搬進搬出,家門一直開著,剛剛一歲的妞妞估計是借機出去玩了。
那是個冬天的晚上,外面很冷。我沖出家門,希望妞妞沒跑遠,腦子里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太太跟著出來的時候可一定要記得帶家門鑰匙?。‰S即身后一聲門撞上的山響,我太太跟著跑出來了,如意料之中,她沒帶鑰匙。
寒夜尋女,不管找得到還是找不到,我們都面臨著進不去家門的尷尬。但當(dāng)時完全顧不上,只是一心害怕妞妞跑出樓去,天那么冷,她又那么小。我們先在樓里面找,但幾乎不抱希望,因為住的人多,大門開關(guān)頻率非常高;再到院子里找,接著去更遠的地方,無果。想著妞妞從小就是個小饞貓,如果在家門口放上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她會不會循著這個味道回來呢?于是又折返回家。
回家就面臨——門鎖著,沒帶鑰匙,手機也沒帶的困境,只好敲對面鄰居的門,借用人家的電話報警開鎖。大概等了二十分鐘,片區(qū)民警帶著在他們那兒備過案的開鎖師傅三下五除二幫我們開了鎖,真得感謝他們深夜的幫助。
當(dāng)晚,我太太整宿沒睡著覺,一直在哭。我一邊安撫她,一邊在想接下來怎么找妞妞。那一刻,我特別強烈地意識到,波波妞妞和我們的生活聯(lián)系得多么緊密,他們就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的孩子。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我去打印了數(shù)張尋貓啟事,開始在樓里逐層張貼,還特意咨詢了物業(yè),保證貼出的啟事不會被當(dāng)成非法小廣告撕掉。接著在院子里繼續(xù)找,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心里越來越不安,幾乎已經(jīng)認(rèn)定妞妞可能真的找不回來了。只能默默祈禱,她那么小,那么可愛,即便回不來了,也有好心人把她抱走吧。
我們帶著沮喪和無助往回走,一進樓,做保潔的大姐問:“你們找貓???今天早晨我在樓上打掃的時候好像聽到有貓叫?!宾畷r,我們?nèi)绔@至寶,趕緊開始一層一層往上爬,一層一層去找。
結(jié)果妞妞真的在二十層!就躲在防火門背后的一個小角落里,可憐兮兮地沖我們叫喚著。不知道她這一夜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在爸爸媽媽拼命尋找的過程中擦身而過。
即便過去十二年了,我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刻。后來,我在播報新聞時遇到尋找丟失孩子的信息,總會有種特別的關(guān)注。有時在畫面中看到多年之后一家人團聚,我總會想起妞妞失而復(fù)得的那一刻。也許有人會覺得我這樣的聯(lián)想過于夸張,但那一刻的妞妞于我們,真的像子女于父母一樣,有著割不斷的親情的牽扯。我太太抱起妞妞哭得稀里嘩啦,我在心里感謝老天,沒有把我可愛的孩子奪走。
后來我的幾位同事發(fā)起成立了一家動物保護的基金組織——它基金,我也參與其中。這幾年“它基金”一直在推動動保宣傳、以領(lǐng)養(yǎng)代替買賣、流浪動物救助、動保立法等方面的工作,呼吁更多人成為善待動物的倡行者。很大程度上,是和波波妞妞共同生活的經(jīng)歷,促使我愿意在這件事情上去多做一點,多努力一點。
萌寵人生,當(dāng)然也不會只是快樂,煩惱、痛苦都經(jīng)歷過。
其實,叫他們“寵物”,只是用了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代稱而已。在我心里,實在不覺得自己給了他們什么“寵”,不覺得給了他們一個安全的家就仿佛有恩于他們一樣,因為他們同樣給了我很多。他們給我的最珍貴的,就是讓我認(rèn)識到了人與其他的生命之間可以有如此豐富的溝通方式。真的,在與他們一同生活之前,我從未了解其他動物表達自己的方式那么多種、那么細膩。他們也有那么多的表情,他們會與人親近、疏遠、起膩、賭氣,他們憑著永遠不作假的直覺與天性和人交流,這多么寶貴!對于與波波、妞妞已有的緣分,我會無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