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秀 劉曉柳 劉洋洋
內容提要 本文通過詞匯聯(lián)想、詞匯分類研究后發(fā)現(xiàn),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可分為三個維度:個人物質維度、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國家與社會環(huán)境維度。通過美好生活需要測量工具的編制和社會心態(tài)調查發(fā)現(xiàn),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均有較高相關。心理健康、生活壓力、社會公平感、政府工作滿意度等社會心態(tài)指標都是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的影響因素。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這一關于美好生活需要的論斷無疑具有極大的意義,正如多亞爾、高夫所言,“社會進步的政策可以增加需要的滿足”[1]參見萊恩·多亞爾、伊恩·高夫:《人的需要理論》,汪淳波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20頁,第22頁。。而我們之所以強調對人民對美好生活需要的理解,是因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內容是社會心態(tài)研究的重要主題,也是因為美好生活需要是需要的一種,而需要也是心理學重要的研究內容,正如馬斯洛提出的著名的需要層次理論(hierarchy of need),關注的就是不同層次需要的滿足問題[2]參見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許金聲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53頁。。
由于需要是多學科關注的問題,不同學科對于需要的滿足采用的視角不同,因此,對需要的理解也出現(xiàn)了幾個重要的分歧。第一個分歧是需要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經濟學否認需要的客觀性,把需要理解為是主觀的偏好(preference)、需求(demand)和想要(wants),而不是客觀的需要(need)[3]參見萊恩·多亞爾、伊恩·高夫:《人的需要理論》,汪淳波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20頁,第22頁。,如公共選擇理論把個人需要理解為是消費者面對價格的一個選擇策略[4]參見詹姆斯·M·布坎南:《公共物品的需求與供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6頁。。因此,經濟學視角考慮的是用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社會心理建設:社會治理的心理學路徑”(16ZDA231)階段性成果。市場方式滿足個人消費的需求。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把需要(need)理解為客觀的,所有人都有的,需要得不到滿足,將會對個人造成無法容忍的傷害[1]萊恩·多亞爾、伊恩·高夫:《人的需要理論》,汪淳波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69頁,第15頁。;但是這種需要有沒有差異化,忽略了個體的主觀性。然而,社會心態(tài)視角的需要既要考慮到需要的客觀性,又要考慮到需要的主觀性。因此,對于民眾對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在采取經濟學的經濟手段和社會學的社會政策手段前,首先要了解民眾的需要。我們認為,民眾對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與基本需要不同,即這種美好生活需要是差異化的需要,這種需要是建立在客觀需要之上的主觀需要,因此必須用社會心理學的方法進行研究。也就是說,要以心理學、社會心理學的需要理論為基礎,結合社會學、社會政策和經濟學理論進行綜合研究。第二個分歧是學科間所說的需要是否屬于基本需要。多亞爾和高夫把作為生存(健康)的生理需要和自主需要作為社會政策要考慮的基本需要[2]萊恩·多亞爾、伊恩·高夫:《人的需要理論》,汪淳波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69頁,第15頁。,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提出發(fā)展中國家人民的五項基本需要是食物、衣服、住房、教育和公共交通[3]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Employment,Growth and Basic Needs:A One World Problem,Geneva,1976.。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中基本需要就是處于最底層的生理需要[4]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許金聲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德威克從發(fā)展心理學角度提出了三種基本需要,分別是接納需要(need for acceptance)、可預測性需要(need for predictability)和能力需要(need for competence)[5]Dweck, C. S.,“From Needs to Goals and Representations: Foundations for a Unified Theory of Motivation, Personality,and Development”,Psychological Review,2017,124(6),p.689.。盡管對于這些基本需要理論的分歧還在爭論中,但這也為我們進一步探討美好生活需要提供了基礎,即美好生活需要正是建立在基本需要之上的更高標準的需要?;蛘哒f,對于基本需要的滿足可以從一個社會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和社會發(fā)展水平來確定其標準。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對于美好生活需要就很難確定一個客觀的標準,即每個社會成員對于美好生活的理解和評價都可能是不同的,對美好生活的需要也存在很大差異。對于社會來說,很難從個體角度去滿足每個個體的美好生活要求,美好生活需要是一種社會需要[6]王俊秀:《不同主觀社會階層的社會心態(tài)》,〔南京〕《江蘇社會科學》2018年第1期。。也就是說,社會需要的滿足過程不能只有經濟學和社會學的視角,還應該從社會心態(tài)入手。即美好生活需要可以通過社會心態(tài)的視角來研究,需求的滿足程度可以從社會預期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來衡量[7]王俊秀:《居民需求滿足與社會預期》,〔南京〕《江蘇社會科學》2017年第1期。,從而系統(tǒng)研究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構成、滿足狀況及其變化。
基于以上的理論基礎,本文把美好生活需要作為一種社會心態(tài)的指標來研究,通過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方法來探究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并根據(jù)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編制了美好生活的測量工具,通過調查對民眾向往的美好生活和民眾對目前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的評價進行了對比,并分析影響滿足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因素。本研究采用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心理學研究中心2019年美好生活需要調查、2018年獲得感調查數(shù)據(jù),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全國社會調查(CSS)的歷年數(shù)據(jù),分析安全感、幸福感、獲得感、公平感、生活壓力等社會心態(tài)指標對美好生活需要的影響。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心理學研究中心的“美好生活需要”研究由四個階段組成,第一階段為詞匯聯(lián)想,通過收集民眾關于“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的自由聯(lián)想詞匯,共獲得詞頻14122個,后經合并共獲有效詞匯1816個。本次詞匯收集是通過向智媒云圖的“問卷寶”APP全國在線樣本庫的用戶推送問卷來完成的,共有4028人參與。第二階段為詞匯分類,即對第一階段得到的前100個高頻詞匯,由382名大學生和研究生進行不限類別數(shù)、不限詞匯數(shù)的分類,使用python統(tǒng)計每兩個詞匯被分為一類的頻次,制作共詞矩陣,使用相關矩陣在UCINET 軟件中進行子群分析,從而獲得“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最后發(fā)現(xiàn)“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相同。第三階段是根據(jù)“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通過詞匯所在分類編寫量表條目,經過兩輪測量得到《美好生活體驗量表》和《美好生活需要量表》。量表編制過程也是通過智媒云圖“問卷寶”APP進行的,第一輪共有827人參與,第二輪共有1026人參與。第四階段是“美好生活需要”調查,使用兩個量表在全國范圍內進行美好生活需要調查,同時收集了一些社會心態(tài)核心指標的題目。該調查仍通過智媒云圖“問卷寶”APP 進行,共收回全部作答問卷10359 份,經篩選最終得到成人有效問卷8560份,并獲得如下部分結果。
民眾對“美好生活”與“美好生活需要”兩個概念內涵的理解較為一致。“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聯(lián)想詞頻最高的10個詞分別是:幸福、快樂、健康、和諧、美滿、開心、美好、自由、富裕和家庭。對前100個高頻詞分類和基于共詞矩陣的分析發(fā)現(xiàn),民眾理解的“美好生活”和“美好生活需要”的內涵可分為三個維度,分別是個人物質維度、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其中,個人物質維度包括:有錢花、得到享受、富足的物質生活、去旅游、滿意的收入等;家庭與人際關系維度包括:家人團圓、家庭溫馨、相親相愛的家人、親密愛人、愛情甜蜜等;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包括:世界和平、社會和諧、社會穩(wěn)定、司法公正、社會文明、民主的制度、國家富強、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等。也就是說,民眾對美好生活的理解不限于個人物質層面的內容,也包含家庭、人際關系的內容以及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的內容,而且,家庭關系和國家社會維度的重要性更高。
《美好生活體驗量表》是按照美好生活各個維度測量民眾對當前生活現(xiàn)狀的評價,研究采用7點量表計分。調查結果顯示,總均分為4分以上的占78.3%,表明大多數(shù)個體在總體的美好生活體驗上評價較高。具體地說,在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超過84.2%的人選項分值在4以上;在個人物質層面,超過67.2%的人選項分值在4以上;在家庭和人際關系層面,超過83.0%的人選項分值在4以上。
《美好生活需要量表》測量的是美好生活各維度理想狀況,為11點計分,從美好生活需要總均分選項分值來看,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9~11分的選項,選擇8~11分選項的更是占絕大多數(shù),為89.0%,這一比例表明大多數(shù)個體對美好生活需要的標準定位非常高。具體地說,在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90.1%的人選項分值在8~11之間;在個人物質層面84.4%的人選項分值在8~11之間;在家庭和人際關系層面90.7%的人選項分值在8~11之間。
對比《美好生活體驗量表》和《美好生活需要量表》測量結果,在個人物質方面二者的差距較大,也就是說,民眾對美好生活需要現(xiàn)狀與想象之間差距最大。
理解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關系對于滿足美好生活需要,提高民眾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具有重要意義[1]王俊秀、劉曉柳:《現(xiàn)狀、變化和相互關系:安全感、獲得感與幸福感及其提升路徑》,〔南京〕《江蘇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因此,我們通過調查數(shù)據(jù)來考察這些概念之間的關系。
本研究采用自編的獲得感量表、安全感量表和Diener 等人編制的生活滿意度量表(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SWLS)[1]Diener,E.,Emmons,R.A.,Larsen,R.J.,&Griffin,S.,“The 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Journal of Personality Assess?ment,1985,49(1),pp.71-75.來考察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間的關系。從相關分析的結果可以看出(見表1),美好生活體驗、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相關系數(shù)都達到了統(tǒng)計學顯著水平。美好生活體驗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個人物質維度、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均呈較高相關度,其中:獲得感與美好生活體驗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763,其次是與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相關系數(shù)為.683,與個人物質維度相關系數(shù)最低,為.536;安全感與美好生活體驗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760,與個人物質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為.615,與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相關系數(shù)最低,為.531;幸福感與美好生活體驗的個人物質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759,其次是與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相關系數(shù)為.622,與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最低,為.589。而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相關系數(shù)均低于美好生活體驗,為中等程度。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的相關系數(shù)最高,且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與獲得感的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57和.55,獲得感與個人物質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略低,為.408;安全感與美好生活需要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398,其次是與個人物質維度,相關系數(shù)為.335,與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的相關系數(shù)最低,為.331;幸福感與美好生活需要的個人物質維度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335,與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及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相關系數(shù)接近,分別為.275和.276。
表1 美好生活需要各維度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相關分析
進一步考察獲得感量表的獲得內容、獲得環(huán)境、獲得途徑、獲得體驗和獲得共享五個維度與美好生活需要的關系,結果發(fā)現(xiàn),獲得內容、獲得環(huán)境、獲得途徑、獲得體驗和獲得共享五個維度均對總體美好生活需要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也就是說,各維度的獲得感得分越高,民眾對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性評價就越高,獲得環(huán)境和總體美好生活需要的關聯(lián)更為緊密。在分別考察獲得感與美好生活需要各維度間關系時我們發(fā)現(xiàn),除獲得體驗維度外,獲得內容、獲得環(huán)境、獲得途徑和獲得共享對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的美好生活需要均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其中,獲得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美好生活需要的關聯(lián)更為緊密。除獲得共享維度外,獲得內容、獲得環(huán)境、獲得途徑和獲得體驗對個人物質層面的美好生活需要均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獲得體驗和個人物質層面美好生活需要的關聯(lián)更為緊密。獲得感的五個維度均對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的美好生活需要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獲得內容和家庭關系層面美好生活需要的關聯(lián)更為緊密,其次是獲得共享。
表2 全國社會調查(CSS)中歷年安全感的平均值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中國社會科學院全國社會調查(CSS)多年來連續(xù)進行安全感調查的數(shù)據(jù)(見表2)。這個調查采用的是4點量表計分,可以看到屬于社會治安范疇的人身安全感和財產安全感得分是在緩慢提高的,且該兩項安全感的得分較高;交通安全感和醫(yī)療安全感比人身安全感和財產安全感低,并在經歷了微弱波動后于2015和2017年都出現(xiàn)了上升;勞動安全感在2006年、2008年較高,之后出現(xiàn)了下降,但在2015年和2017年又出現(xiàn)了回升;食品安全感多年來一直是調查的各項安全感中最低的,2006年、2008年和2013年逐年下降,但到2015年開始出現(xiàn)了回升的趨勢,但依然很低;生態(tài)環(huán)境安全感得分較低,但表現(xiàn)為緩慢上升;信息隱私安全感從2006年開始逐年下降。
由于民眾的安全感來自各個方面,從表1的結果中我們可以看到,安全感與美好生活體驗中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個人物質維度、家庭和人際關系維度都有很高的相關系數(shù),且與前二者的相關系數(shù)更高。因此,食品安全、勞動安全、信息隱私安全依然是社會治理中的重點;其中,信息隱私安全感逐年下降,值得關注。調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九成的民眾對個人信息被記錄和保存表示擔憂,對第三方保存?zhèn)€人信息“非常有信心”的民眾不足一成。民眾對“政府部門”“戶籍管理部門”,以及“銀行”這些具有較高社會信用的組織和機構傾向于有信心(“非常有信心”和“比較有信心”之和)的比例也不超過七成。民眾對個人信息保護現(xiàn)狀滿意率只有52.9%,不滿意率為33.8%。
從上述“美好生活”的結構可以看到,民眾認為的美好生活包含了個人物質層面、家庭和人際關系層面、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因此,我們說影響民眾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下面我們將從個人心理健康層面、生活壓力層面、社會公平感受層面和社會治理層面來考察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的基礎,著重考察的是相關系數(shù)更高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
在對“美好生活需要”進行詞匯分析時,我們發(fā)現(xiàn)許多人給出的描述美好生活的詞匯中包括健康、快樂、愉悅等。也就是說,個人的身心健康是美好生活的重要內容,健康是一種個人的基本需要。再看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心理學研究中心進行的心理健康調查。這次調查的心理健康指標分為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積極方面包括了個體的自主性、環(huán)境控制、個人成長、積極關系、人生目標和自我接納六個部分;消極方面包括了抑郁、焦慮和壓力三種狀態(tài)。結果顯示,民眾心理健康指標積極部分的得分良好,均分在6點量表的3.6~4.0左右,其中,個人成長和積極關系接近4——大多數(shù)個體認為自己在不斷成長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對新鮮事物保持好奇,并且擁有較好的人際關系,能夠從身邊的朋友、親人那里獲得溫暖的感受。心理健康指標的消極方面的均值為4點量表的2.1~2.3左右,大部分被調查者心理不健康指標的得分較低。其中,壓力部分的得分最高,為2.27分,焦慮的得分最低,為2.17分[1]劉曉柳、王俊秀:《民眾心理健康調查》,參見王俊秀主編《中國社會心態(tài)研究報告(2019)》,〔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民眾較好的心理健康狀況是民眾較高的美好生活體驗的正向影響因素。
生活壓力感是個人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心理壓力,而心理壓力的壓力源是多方面的,它包括住房、交通、醫(yī)療、物價、收入、工作或學業(yè)、健康、就業(yè),老人贍養(yǎng)、子女教育、物價、家庭關系、鄰里關系、同事關系、婚戀等方面。盡管適度的壓力可以促使人去努力、去奮斗,但過度的壓力對人的影響一定是消極的,它不僅影響心理健康,也會降低生活滿意度,更會影響到對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居民生活壓力感對個體幸福感有顯著的消極影響。例如城市化率的不斷提高,讓越來越多生活在大城市和中小城市居民感受到了不同的壓力。通過對不同等級城市居民生活壓力的分析可以看到,城市規(guī)模越大,人們感受到住房的壓力也越大。特別是近十多年來,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一線城市的房價不斷上漲,已超出了多數(shù)人的經濟承受能力;二三線城市及更小的城鎮(zhèn)房價也有較大幅度上漲,而中小城市居民的收入相對更低,因此也有很大的壓力。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居民住房壓力感在7點量表的4左右。此外,交通壓力感也較大,大城市雖然有更好的交通設施,但由于人口眾多、空間跨度大,人們感受到的壓力也大。調查還顯示,隨著老齡化的加快,與中小城市相比,較高的贍養(yǎng)老人的壓力感首先出現(xiàn)在大城市。值得一提的是,家庭收入、醫(yī)療、子女教育和就業(yè)的壓力在各等級城市之間差距不大,但民眾共同的感覺是壓力感都比較大,特別是子女教育和家庭收入的壓力感尤其突出的[1]陳滿琪:《不同分級城市壓力感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參見王俊秀主編《中國社會心態(tài)研究報告(2019)》,〔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
在對“美好生活需要”的結構描述中,我們看到,在國家與社會維度中社會公平正義是一個重要的內容,而人們對社會公平正義的反映又集中體現(xiàn)為社會公平感。社會公平感可以從個體和社會兩個維度來分析。所謂個體維度的社會公平感是指人們如何看待自己所處的境遇,其一般是對自己的付出與回報的比較,這是一種主觀評價的公平性。調查結果顯示,超過三成的人認為自己的收入和自己的教育背景、工作能力等相比配,四成的人認為自己的生活水平現(xiàn)狀與自己的努力相比是公平的;但也有32.0%的人認為自己的收入與自己的能力不相匹配,有28.9%的人認為自己的生活水平與自己的付出相比并不公平??傮w而言,調查對象對于自己收入、生活水平與付出相比的公平性的判斷并不高,略高于中立立場[2]高文珺:《個體和社會維度的社會公平感研究》,參見王俊秀主編《中國社會心態(tài)研究報告(2019)》,〔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而社會公平的社會維度則是評價社會制度和社會環(huán)境的公平程度的一項指標,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全國社會調查2006 年、2008 年、2013 年、2015 年和2017 年社會公平感的調查中,被調查居民對于社會公平的總體評價平均分分別為4點量表的2.68、2.75、2.62、2.71和2.75,接近于比較公平水平。當分別考察高考制度、政治權利、司法與執(zhí)法、公共醫(yī)療、工作與就業(yè)、財富分配、養(yǎng)老等保障、城鄉(xiāng)權利等幾個方面時(如圖1所示),民眾認為高考制度的公平性最高;其次是政治權利、司法與執(zhí)法、公共醫(yī)療、工作與就業(yè)等,處于中間水平;再次是財富分配、養(yǎng)老等保障和城鄉(xiāng)權利,得分相對更低。從公平感的變化趨勢看,從2013 年開始,社會公平感的各方面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上升。這也從一個側面告訴我們,民眾美好生活體驗與社會環(huán)境密切相關,社會公平感又是社會環(huán)境中比較重要的內容,會直接影響民眾對美好生活體驗的評價。
圖1 不同社會領域的公平感平均值
表3 不同領域的政府工作滿意度變化
由于在民眾理解的美好生活需要中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因此,民眾對政府社會治理各項工作的滿意度反映著社會治理水平和民眾對社會治理環(huán)境的評價,也反映為現(xiàn)有社會環(huán)境與民眾美好生活需要之間的差距。通過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從2006 年到2017 年全國社會的連續(xù)調查中民眾對政府工作滿意度情況可以看出民眾對政府工作滿意度的變化趨勢,表3是歷年調查的均值。由表3可以看出民眾對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保障、環(huán)境保護、維護社會治安、依法辦事執(zhí)法公平、發(fā)展經濟、擴大就業(yè)、信息公開與透明度等方面政府工作滿意度的變化情況,其共同特點是從2013年起滿意度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上升。但同時我們也看到,在各項工作中,民眾對政府工作的滿意度評價在4點量表上的得分在2.38和2.92之間。從各年平均得分看,民眾對政府在維護社會治安、醫(yī)療衛(wèi)生和社會保障上的滿意度較高,而在信息公開與透明度、擴大就業(yè)和依法辦事執(zhí)法公平上的滿意度較低,這也說明這些方面的現(xiàn)狀與民眾美好生活需要差距較大。
從上面的調查數(shù)據(jù)我們看到,民眾對目前美好生活的體驗總體較好,但對美好生活需要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它反映了社會環(huán)境滿足與民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差距,尤其是個人物質層面,差距相對較大。雖然我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民眾所享有的基本公共服務與發(fā)達國家仍存在一定的差距,政府和社會各方面、各部門要協(xié)力合作,補齊短板,挖掘內在發(fā)展?jié)摿?,實現(xiàn)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程度的全面提高。
從民眾對“美好生活”與“美好生活需要”的理解來看,民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是全方位的,不僅有個人物質層面,還有家庭和人際關系層面、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這一研究結果對我們的啟示是,我們應該更為寬泛地理解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內容,政府部門在制定社會政策時也要充分考慮到民眾對美好生活的理解是超越我們一般想象的。因此,我們認為,在關注民眾美好生活需要滿足的梯度時,除了首先滿足民眾最關切的民生需要外,家庭關系和社會環(huán)境的改善也是民眾迫切而重要的需要,即在社會治理中努力營造美好的家庭氛圍和社會環(huán)境也是十分重要的。
由于美好生活體驗和美好生活需要與獲得感、安全感、幸福感密切相關,滿足美好生活需要可以提升民眾獲得感、安全感和幸福感;獲得感、安全感與美好生活體驗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層面呈現(xiàn)高相關。因此,在政府工作中,更應重視建立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等方面的社會環(huán)境,以滿足民眾的美好生活需要,提升民眾的幸福感、獲得感與安全感。
通過調查我們還發(fā)現(xiàn),值得關注的是民眾理解的獲得感內容不僅包括基本的民生方面,也包括自我發(fā)展、自我成長和向上流動的需要,以及“榮譽”“成功”和“成就”等社會地位和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需要。也就是說,“后小康”時代民眾的美好生活需要是差異化的、不斷提高的,因此,社會要具有不斷滿足這種差異化需要的能力,這樣才能從整體上提升民眾獲得感。此外,根據(jù)我們以往的研究可知,安全感的提升是民眾的底線需要,是提升獲得感和幸福感的基礎。幸福感來自不斷累積的獲得感,獲得感是持續(xù)幸福感的保證。總之,從關注民眾美好生活需要出發(fā),不斷滿足民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是一個長期又艱難的過程。只有這個過程不斷接近新的目標,民眾的安全感才能不斷提升,民眾的獲得感才能不斷積累,才能不斷提升民眾幸福感。
提高民眾心理健康、提升百姓幸福感一直是黨和國家關注的重點和努力的方向。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制定了《“健康中國2030”規(guī)劃綱要》,以期推進健康中國建設,提高人民健康水平。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又從社會治理的角度提出,“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tài)”。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中央文件與社會心理服務相關的表述有兩個脈絡,一個是“社會心態(tài)”的脈絡,另一個是“心理健康”的脈絡。2016 年12 月30 日國家衛(wèi)計委等22 個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的《關于加強心理健康服務的指導意見》提出“加強心理健康服務、健全社會心理服務體系”,也強調了個體心理健康與社會心態(tài)培育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由此我們認為,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應該包含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次,即通過宏觀層次營造健康社會,微觀層次是在個體、人際、群體和群際層面培育個體心理健康、人際關系、群體和群際和諧,中觀層次則是健康社區(qū)、行業(yè)和領域的培育和塑造,是社會心態(tài)的培育[1]王俊秀:《從心理健康到幸福社會》,〔北京〕《光明日報》2019年1月18日理論版。。只有從微觀層面出發(fā),注重民眾心理健康是滿足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基礎,通過心理健康教育、心理咨詢和心理輔導、心理健康等手段,提高民眾心理健康狀況,才能邁向健康、幸福的社會。
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描述是愉快的、輕松的,過度的壓力下的生活很難稱得上美好,因此,消減民眾過度的生活壓力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內容。然而,調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民眾實際感受到的各方面生活需要的滿足程度均低于民眾認為的美好生活應有的狀態(tài),特別是在個人物質層面。由此我們認為,要根據(jù)民眾需要確立政府工作的目標,要關注那些美好生活需要體驗低的群體。總之,只有通過政府部門和社會各方一起努力,關注民眾生活的壓力,了解民眾生活的難點和痛點,并將其作為工作重點來改善,才能努力消減民眾過重的生活壓力,最大限度地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切實保證他們基本的生活需要首先得到滿足,不斷滿足家庭關系和社會環(huán)境中民眾較為迫切的需要,逐步滿足民眾對高品質生活的需要。
盡管近年來黨和政府努力通過民主和法治來促進社會的公平正義,不斷推進社會公平正義的制度化進程,逐步建立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guī)則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保障體系,努力營造公平的社會環(huán)境,保證人民平等參與、平等發(fā)展的權利。但從本研究的調查結果看,個體維度上有三成左右的調查對象認為自己的收獲和付出相比并不公平;而在社會維度,人們認為財政稅收政策公平和不公平的人數(shù)比例相近;對黨政干部選拔規(guī)則,更多人傾向于認為不公平;對工作就業(yè)機會、財富分配、不同地區(qū)間待遇和城鄉(xiāng)間待遇,大多數(shù)被調查者認為不公平。調查對象對于社會整體的判斷也更傾向于不公平,這些都說明民眾對于社會公平正義的期待更高,對社會環(huán)境的要求更高,這就要求我們要特別重視民眾認為不公平的方面,并在社會治理中努力加以改善。只有時刻關注民眾公平感狀況,通過制度建設切實改善社會環(huán)境,才能讓民眾感知到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guī)則公平都有明顯的提升。
在調查中我們看到,在美好生活需要的國家和社會環(huán)境維度上,國家與社會層面的高頻詞匯包括穩(wěn)定、小康、國泰民安、安居樂業(yè)、公平、和平、社會保障、安全、豐衣足食等,這些是民眾心目中對美好生活與美好社會的期望。盡管從全國社會調查數(shù)據(jù)看,2013年以來,在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保障、環(huán)境保護、社會治安、依法辦事執(zhí)法公平、發(fā)展經濟、擴大就業(yè)、信息公開與透明度方面政府工作滿意度都出現(xiàn)了上升的趨勢,但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民眾對政府工作的滿意度評價得分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一方面,民眾對社會治理中政府在維護社會治安、醫(yī)療衛(wèi)生和社會保障上的努力是能夠感受到的,給出了較高的評價;另一方面,在社會治理中也要關注民眾反映突出的信息公開、擴大就業(yè)、依法辦事執(zhí)法公平等方面的不足??傊覀円詽M足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為突破口,通過制度創(chuàng)新從根本上改善社會治理環(huán)境,使民眾感受到社會安全、社會公平、社會穩(wěn)定有序,形成安居樂業(yè)、國泰民安的社會環(huán)境。
盡管美好生活是每個人的愿望,但由于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理解存在差異,因此我們要重視對民眾美好生活需要的引導,避免不切實際的、過分的需要,警惕把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理解為是消費主義、享樂主義等錯誤傾向。與此同時,在發(fā)揮廣播、電視、報刊等傳統(tǒng)媒體作用外,更要重視民眾喜聞樂見的新媒體在引導和傳播美好生活理念和美好生活方式上的作用。隨著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短視頻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文化、休閑和娛樂內容,因此,要努力打造美好生活內容生態(tài)鏈,通過優(yōu)質內容的生產和傳播,引導積極的美好生活時尚和美好生活方式??傊?,可以通過提供民眾個人美好生活體驗分享和傳播的平臺,營造美好生活氛圍和社會環(huán)境,來落實中央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