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王

黃平

北宋年間，慈州城外有座大青山。這天，山民吳老實六歲的小子寬兒在房前竹林玩耍，忽然被一條蛇咬了腳，疼得哇哇直哭。吳老實見狀心急如焚，急忙招呼鄰居王伯前來幫忙。

王伯是個傘匠，正在削竹片，聽到喊聲，前來一看齒痕，心里一驚，這是被毒蛇竹葉青咬了。他急忙把寬兒抱到小溪邊，用嘴把傷口處的污血吸出，再用清水沖洗干凈，最后拿繩子在傷口上方緊緊扎住。簡單處理后，王伯說：“竹葉青毒性很強(qiáng)，得馬上把寬兒送到城里醫(yī)館，一刻也不能耽誤！”

吳老實背起寬兒就要下山，王伯又叫住他：“山路彎曲，太費時間，就怕還沒到山下，寬兒就不行了！”

吳老實六神無主，忙問王伯怎么辦。王伯略一思索，指了指自己屋前的一把大傘說：“屋后懸崖下面就是大道，要不我?guī)拑簭膽已律咸鴤阆氯ィ俊?/p>

吳老實驚呆了，說：“這么高跳下去，太危險了！”王伯說：“情況緊急，顧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賭一把！”

吳老實一跺腳，咬牙說道：“行！王伯，我信你！”

王伯馬上把大傘拿了過來。這傘是特制的，比一般的雨傘大得多，平時出攤時用來遮陽擋雨，結(jié)實得很。王伯用繩子把寬兒綁在背上，走到屋后懸崖邊，撐開大傘一躍而下。

王伯借助大傘往下墜落，耳邊山風(fēng)呼嘯，身上衣衫掀起，他緊緊地握住傘柄。大傘越繃越緊，王伯越墜越快，后來“砰”的一聲，傘骨忽然翻轉(zhuǎn)過去，還好已經(jīng)到了山底。王伯跌落在地上，幸虧地上都是松軟的黃泥土，王伯只是皮肉擦傷，沒有傷到筋骨。

正好這時，一個年輕軍爺騎馬從這里經(jīng)過，王伯顧不得疼痛，趕緊伸手?jǐn)r住他。軍爺問清情況后，立即把王伯扶上馬，揮鞭策馬直奔城里。因為趕得及時，寬兒終于轉(zhuǎn)危為安。那個年輕軍爺自稱韓少康，是慈州城外駐軍校尉。王伯對韓少康千恩萬謝，韓少康讓王伯養(yǎng)好身體，說自己過段時間會到大青山去拜訪他。

幾天后，韓少康果然來到王伯家，他對王伯家的雨傘非常感興趣。觀賞片刻，韓少康直入主題，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原來，慈州城東十里外有座大山，從山腰到頂峰只有一條二尺寬的小道，故名二指巖。二指巖上有一伙山匪，經(jīng)常打家劫舍，禍害鄉(xiāng)里。因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官兵多次圍剿都徒勞無功。這次韓少康被調(diào)來駐防慈州，上司令他限期剿滅山匪。韓少康吸取以前的教訓(xùn)，覺得只能智取，不可強(qiáng)攻。他親自上山觀察地形，發(fā)現(xiàn)在二指巖邊上有一個老鷹峽，老鷹峽高出二指巖百丈，相距十?dāng)?shù)丈。韓少康心想，如果官兵能從老鷹峽下到二指巖，何愁匪患不滅？

可這怎么可能呢？韓少康為此愁眉不展。那天他又前去察看，回來的路上親眼目睹王伯撐傘從高處飄落，心中一動，故特地來到大青山，想請王伯造出大傘，讓官兵從老鷹峽出其不意降落到二指巖，消滅這股土匪。

王伯連連搖頭說：“那天我是急著救人，才冒險跳傘一試，結(jié)果還是傘破人傷，如果不是遇上大人您幫忙，就壞事了。軍情重大，小民不敢答應(yīng)您哪！”

韓少康誠懇地說：“王伯，雖說那天傘破了，人也摔了，但也算是成功落地！再說，那傘不過是用來遮擋陽光雨水的，都這么結(jié)實，如加以改進(jìn)，定會成功！”說完，他拿出一袋銀兩交給王伯，“您盡管去做，費用我來負(fù)責(zé)，成不成都算我的?！?/p>

王伯沉思了一會兒，說：“韓將軍，您是寬兒的救命恩人，這次又是為了慈州百姓，我定當(dāng)竭盡全力，完成剿匪大計！”

韓少康離開后，王伯到城里備好所需物品，馬上忙開了。選竹刮青，鋸槽削骨，拼架穿傘，裝柄上油，整整四十九道工序后，一把大傘總算制成。

王伯爬上自家房頂，撐開大傘一次次往下跳，經(jīng)過不斷改進(jìn)，反復(fù)試驗，他撐著大傘能從房頂、樹頂，再到山頂安全降落了。

韓少康聞訊趕來，只見大傘烏木為柄，老竹為骨，皮紙糊五層，桐油漆七遍，寬有八尺，重逾十斤，非常結(jié)實。韓少康當(dāng)即和王伯來到屋后懸崖，親自試跳之后，贊不絕口，讓王伯趕制百把大傘。

王伯憂心忡忡：“韓大人，這傘雖能降落，但受風(fēng)力影響大，很難控制方向，更何況你們是晚上降落，危險更大。如果官兵沒有落在巖頂，而是墜落巖下，如何是好？”

韓少康凜然道：“匪患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寧。我等深受皇恩，豈能怕死，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王伯心頭一熱，忙答應(yīng)下來。

一個月后韓少康帶兵過來，王伯不僅把大傘做好，還變戲法似的搬出一堆小傘。只見他撐開兩把小傘，把兩只腳分別伸進(jìn)傘骨里。韓少康不解何意，王伯得意地告訴他，自己這段時間琢磨到一個法子：官兵跳崖時手握大傘，腳踏小傘，不僅可以安全落地，還可以通過操縱小傘控制下落方向，定點降落的把握就大大增加了。

一把傘變成一套傘，韓少康大喜過望，馬上帶領(lǐng)官兵進(jìn)行練習(xí)，果然下落的穩(wěn)定性提高了很多。操練嫻熟后，韓少康當(dāng)天就帶兵悄悄摸上老鷹峽。到了四更時分，月朗星稀，放眼望去，二指巖上漆黑寂靜，只見幾個內(nèi)應(yīng)點起熊熊篝火，為官兵指明了降落的方位。

韓少康身先士卒，率先跳下山崖。那些悍匪怎么也想不到官兵會從天而降，一個個還在睡夢當(dāng)中，被官兵殺了個措手不及。盤踞多年的匪患清除后，韓少康也調(diào)離慈州。

一晃七年過去了，金兵大舉南下，一路燒殺搶掠，慈州城也沒有幸免。這天，一隊金兵忽然來到王伯家。王伯正在詫異，領(lǐng)頭的金將開口笑道：“王伯，一別數(shù)年，您老別來無恙？”王伯定睛一看，來將竟是韓少康。

王伯吃了一驚，說：“韓將軍，你怎么這身打扮？”韓少康說：“說來話長，我現(xiàn)已歸順大金，在哈吉爾將軍帳下聽差?！?/p>

王伯說：“韓大人，想當(dāng)年你何等英勇，怎么就……”

韓少康擺擺手說：“大宋腐敗無能，奸臣當(dāng)?shù)?。?dāng)年我冒死剿匪，卻被上司貪功，令人寒心。所以我棄暗投明，為大金效力了！”

王伯嘆了口氣，向里面喊了一聲：“寬兒，別怕。你的恩人來了，出來沏茶！”一個清瘦少年從門里探出頭來，怯怯地應(yīng)了聲：“是，師父！”

韓少康驚奇地問：“王伯，他是？”

王伯說：“他就是當(dāng)年你搭救的那個孩子。幾年前他父親不幸死于戰(zhàn)亂，這孩子就跟著我了?！?/p>

韓少康說明來意，最近有支宋軍殘部逃到慈州，躲進(jìn)二指巖，金將哈吉爾數(shù)次攻打，卻損兵折將。韓少康奉命前來協(xié)助，他向哈吉爾獻(xiàn)上一計，要消滅宋軍，只有請王伯出山做出大傘，才能重現(xiàn)當(dāng)年滅匪之舉。韓少康這次前來，就是請王伯再次幫忙，趕制百套大傘。

王伯推辭說年紀(jì)大，做不動了。韓少康說金人兇殘，如果不答應(yīng)，王伯一老一小性命難保，他就是想幫也幫不了。

王伯沉思了一會兒，說自己早已不做大傘，技藝已經(jīng)生疏，只能先做套試試。見王伯答應(yīng)，韓少康留下一隊金兵幫忙打下手，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王伯很快做好了一套傘具，韓少康陪著金將哈吉爾前來察看。韓少康興致勃勃地擺弄著，說這傘跟以前一模一樣，只有王伯才能做出來。哈吉爾卻心有疑慮，問這傘真的能行？韓少康說王伯是慈州傘王，制傘技術(shù)一流，絕對放心。哈吉爾搖搖頭說：“我是擔(dān)心王伯年紀(jì)大了，手藝不如當(dāng)年嘍！”

王伯見狀說：“大人，您若不信，我們可以去后山試試?！?/p>

哈吉爾老奸巨猾，說道：“這套傘你肯定試過，不要再試了。現(xiàn)在軍情緊急，光這一套不行，你馬上把傘全部做好，到時你第一個試跳，明白嗎？”王伯拍著胸脯保證：“明白，小民聽從大人安排！”

一個月后哈吉爾前來驗傘，王伯帶著金兵來到后山，韓少康隨手挑了一套傘具，王伯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正要跳下，忽然哈吉爾喊道：“且慢！”眾人不知何意，哈吉爾一指寬兒：“我的軍士個個威武，王伯你太瘦了，必須帶上小孩一起跳。”

王伯明白哈吉爾之意，把寬兒拉到身后，哈吉爾命人用繩子把兩人結(jié)結(jié)實實綁在一起，王伯對寬兒說：“別怕，把眼睛閉上。”然后縱身跳下。只見云霧之間，兩人從容飄蕩，徐徐下落，不一會兒，就穩(wěn)穩(wěn)落到山底。

接著金兵跟著跳下，全部試跳成功。哈吉爾終于消除了疑慮，他下令韓少康今晚帶兵上老鷹峽，四更跳崖，自己到二指巖下埋伏，到時里應(yīng)外合，一舉消滅宋軍。

下完令后，哈吉爾向韓少康使個眼色，韓少康會意，對王伯說：“軍機(jī)大事不可泄露，您老速速回家，不得外出?！闭f完一揮手，幾個金兵押著王伯師徒回了家。

第二天天剛放亮，王伯師徒打開房門，守門的金兵攔住了他們。王伯指指手里的雨傘說：“軍爺，前段時間忙于制作大傘，家里這些雨傘無暇打理，快要發(fā)霉了，得馬上晾曬。再說這個時間仗已經(jīng)打完了，好消息馬上就到，還能泄密嗎？”

金兵聽了就說：“你們就在門前，不能離開?！蓖醪畮熗竭B忙答應(yīng)，把房里的雨傘盡數(shù)搬到空坪上，一一撐開。

過了不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哈吉爾人還沒到，怒吼聲卻先傳來：“快，把王伯抓起來！”

金兵去找時，只見滿地都是雨傘，王伯師徒早已不見了人影。哈吉爾氣急敗壞地咆哮：“一定要抓住王伯，我要將他碎尸萬段，為墜崖的勇士報仇！”

此刻，王伯師徒躲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山洞里，看見自家房子黑煙四起。王伯喃喃地說：“金兵無道，犯我中原，濫殺無辜，殘害百姓，我豈能與你們同流合污！”

寬兒問道：“師父，韓少康他們真的摔下谷底了嗎？”王伯點點頭說：“韓少康認(rèn)賊作父，助紂為虐，不是當(dāng)年那個為民除害的英雄了，死有余辜！”

“可您做的傘跟以前一模一樣，怎么這次會出事？”寬兒不解地問。

王伯笑了笑說：“我在每一把傘內(nèi)抹了一層磷粉，這磷有個特點，白天看不見，晚上會發(fā)光。所以金兵一跳傘，宋軍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金兵就成了活靶子，不是中箭而死就是摔下崖底了?！?/p>

王伯停了一下說：“其實你父親并沒有死，就在宋軍當(dāng)中。他知道韓少康一定會故伎重施，就和我早早商量好這個辦法，等著金兵上當(dāng)?！?/p>

寬兒笑了：“原來是這樣。師父，您真是太厲害啦！”

王伯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這輩子制傘無數(shù)，本想為人遮風(fēng)擋雨，可惜生逢亂世，又有何用？對黎民百姓來說，國泰民安，天下太平，這才是最好的保護(hù)傘啊！”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