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盞星與月

二佳

作者有話說：我這次寫了一個和守護(hù)有關(guān)的故事。寫這篇稿子的時候，糟糕的2019年就要過去，2020年馬上來啦。新的一年，我想寫更多溫暖的故事，也愿大家都能遇見那個守護(hù)你的人。

“你說，一直守護(hù)著一個人，是什么滋味？”

一

我的一世英名，毀于大二那年的社團(tuán)嘉年華。

當(dāng)晚，夜空滿載星輝，學(xué)校廣場上人頭攢動，各個社團(tuán)都在使出渾身解數(shù)，吸引大一新生。而我在陣陣喧囂之中，耍了一次流氓——雖然我是無心的。

路過動漫社時，我不知被誰絆了一下，然后身體失去重心，向前臥倒的瞬間，我下意識地抓了一下前面的人，場面就這樣失控了。

我扯掉了一個人的裙子，而對方是個鐵骨錚錚的男生。

據(jù)說，當(dāng)天動漫社為了制造勁爆的效果，特意讓社團(tuán)里的顏值擔(dān)當(dāng)沈燁穿上了女裝。我這一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般落在他的身上，廣場上的驚呼聲連成一片，那叫一個整齊，效果的確非常勁爆。

我匍匐在地，在混亂中抬起頭，只看見朦朧的月光將沈燁那張冷冰冰的臉映得煞白，我猜他當(dāng)時的想法不外乎四個字：死了算了。

等我艱難地起身，還來不及做任何解釋，就被涌上來的人擠出了人群。在這之后，我陷入了強(qiáng)烈的不安，為了贖罪，我只能觍著臉去找程朝暮求助。

程朝暮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和沈燁都在美術(shù)學(xué)院，兩人是同班同學(xué)。

程朝暮是個不折不扣的學(xué)霸，他專業(yè)水平過硬，從小在閱讀方面涉獵廣泛，很會洞察人的心理，故而分析感情，他也挺有一套。

我非常不愿意承認(rèn)程朝暮的智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碾壓我，而且仗著自己聰明，他總要對我毒舌幾句，因此，找他幫忙，其實我是打從心底拒絕的。

果然，當(dāng)我耳根滾燙地把那晚的事告訴程朝暮之后，他在奶茶店里笑得前仰后合，原本俊朗的五官都差點扭曲。他捧腹對我說：“雖然已經(jīng)聽不同的人講過這件事情不下十次，但再聽一次，還是想笑。”

我強(qiáng)忍著對他放聲咆哮的沖動，用力擠出一個微笑，笑容里還增加了幾分殺氣：“你覺得我怎樣做才能緩解尷尬呢？”

下一秒，程朝暮立刻換上正經(jīng)的面孔，嚴(yán)肅地注視著我，徐徐道來：“照理說，事已至此，我應(yīng)該建議你勇于擔(dān)當(dāng)，對沈燁負(fù)責(zé)。不過……他知書達(dá)理，而你暴躁、粗魯，你們倆要是在一起，他日子肯定不好過……”

聽到這里，我拍案而起，充分發(fā)揮了體育系女生的力量優(yōu)勢，使了一招擒拿手，把程朝暮按在桌上：“我是請你來幫忙解決問題，而不是來聽你損我的！”

程朝暮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齜牙咧嘴地向我求饒。就在我準(zhǔn)備帥氣地扔掉他那條被我反剪的胳膊時，有人站出來伸張正義了。

“同學(xué)，凡事還是以溝通為主吧，隨便動手是解決不了矛盾的?！?/p>

我聞聲扭過頭，撞入眼簾的是一張明艷的臉龐，少女露齒的笑容似是點亮陰郁天氣的一簇?zé)熁稹Ｋ┲滩璧甑墓ぷ鞣?，看樣子是在這兒兼職的學(xué)生。

驚艷之中，我松開了手，程朝暮揉著胳膊站直身子時，那姑娘已經(jīng)離開了。

我愣在原處，花癡地低喃：“你看見了嗎？那個漂亮女生?！?/p>

剛剛程朝暮被我按在桌上，想必起身時只看見了女生的背影，因而沒好氣地回答我：“我只看見了你。”

我不當(dāng)回事地冷哼一聲，卻捕捉到程朝暮眼中閃過一縷淡淡的光，如同虛焦鏡頭下的朦朧光暈，他的神色似乎帶著點若有似無的柔情。

二

其實，對待沈燁，我大可保持沉默，當(dāng)作之前的事沒發(fā)生過，然后在他的世界里銷聲匿跡。

但是，畢竟我和程朝暮廝混多年，我常去美術(shù)學(xué)院找他，因此，總會有和沈燁碰面的機(jī)會。那晚的事要是沒個了結(jié)，我實在沒臉見人。

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程朝暮總算正兒八經(jīng)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你別想得太復(fù)雜，你又不是故意占沈燁便宜的，而且沈燁人挺好的，我旁敲側(cè)擊地幫你解釋一下就行了?！?/p>

我心滿意足地點頭，就等他這句話呢。

程朝暮喝完我請的奶茶之后，又被舍友催著回去準(zhǔn)備作品。

我們分開前，程朝暮忽而一臉正色地囑咐我：“以后去人多的地方，叫上我，我一定不讓你摔跤?！?/p>

我以為他下一秒就要嘲諷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丑的事，誰知他眼中閃爍的微光竟透出幾分真切。這樣的目光讓我驀地想起少年時的他。

我最開始認(rèn)識的程朝暮并不善于揣摩人心，那時的他，單純得像是教科書里的模范學(xué)生。

我與程朝暮最初相識，是因為一張貼在我自行車座椅上的字條，上面寫著兩行工工整整的鋼筆字：“對不起，不小心碰倒了你的自行車，腳踏板摔壞了。麻煩放學(xué)后等我一下，我陪你去修車?！?/p>

那時我們雖然都還年少天真，但我壓根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這樣主動賠償?shù)暮萌耍谑侵划?dāng)這是誰的惡作劇，因此扔了字條，揚(yáng)長而去。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我去到停車場，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打量著我的自行車。我放輕腳步靠近對方，一個擒拿手將嫌疑人直接拿下后，怒吼一聲：“你偷偷摸摸地想干嗎？”

就是那個吹著涼風(fēng)的傍晚，程朝暮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帶著他的第一句臺詞：“同學(xué)，手下留情，我是等你去修車的。”

我還記得當(dāng)時日光稀薄，細(xì)碎的余暉落在程朝暮白皙的臉龐，映出他臉頰上的細(xì)小絨毛。他雖然縮著脖子，眉目間卻是一派正氣。

而我在松手的那一刻，情緒失控地哭出了聲。

大概是看我可憐，也就是在這一天，程朝暮向我保證：“舒謠，從現(xiàn)在開始，我保護(hù)你?！?/p>

仔細(xì)回想，這些年來，程朝暮似乎沒有食言過。

程朝暮辦事效率很高，那天回去以后，他就找沈燁促膝長談了一次。據(jù)說他在談心時再三聲明我不是個居心叵測的變態(tài)，只是個被人絆倒的缺心眼。

沈燁確實善解人意，他表示這種情況可以理解，是以，我和他之間的美麗意外到這里總算告一段落。

不過，給沈燁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我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思前想后，我買了一套畫具，托程朝暮轉(zhuǎn)交給沈燁。

我聽程朝暮說過很多次，沈燁臉皮薄，平時話不多，那天才會不知道如何拒絕社團(tuán)成員的女裝建議?？偠灾?，他是個靦腆又大度的男生，不會記我的仇。

不過，我始料未及，靦腆青年會在不久后親自找到我。

清風(fēng)拂面的傍晚，沈燁在田徑場等我。他拿出我送他的那套畫具，溫潤的聲音散落于風(fēng)中：“你放心，我沒生氣，你送的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就在我思索如何說服沈燁收下畫具時，他小心翼翼地問：“不過，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沈燁在我面前略略躊躇后，拿出一張電影票，而后神情里帶了些許羞赧。

說實話，初次被程朝暮以外的異性邀請一起去看電影，我著實受寵若驚。然而，幾秒之后，我的心情猶如坐過山車。

沈燁告訴我：“我有個朋友會去看這場電影，但我不能陪她，你可以替我去嗎？”

我怔了怔，聽見沈燁繼續(xù)說：“她叫立秋，我買的票位置在她的旁邊。電影開場之前，你可以跟她打個招呼。你不用擔(dān)心，她挺好相處的?！?/p>

起初，我以為沈燁只是單純因為有事而失約，又不想讓朋友孤獨，所以讓我替他去赴這場約。誰知，他在短暫的停頓后，小聲說：“還要拜托你，別告訴她，這一切是我安排好的。”

我頓時一頭霧水，但看得出沈燁并不愿意坦白具體原因，而且這事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我沒理由拒絕心思細(xì)膩的他。因此，我收下了電影票，對他點頭：“好，我一定去?！?/p>

沈燁眼中帶了欣喜的笑：“謝謝你。”

三

看電影的時間就在一天后，正好這天我沒課，原本應(yīng)該如約抵達(dá)電影院，然而實在不湊巧，學(xué)院的師兄突然通知我去參加學(xué)生會的活動。想到絕不能放沈燁的鴿子，我只能第一時間呼叫救星——程朝暮。

接到我的電話時，程朝暮正在宿舍創(chuàng)作，我好一番軟磨硬泡，才成功地讓他放下畫筆，代替我去了電影院。

一個小時后，我坐在報告廳聽講座，百無聊賴中，收到程朝暮發(fā)來的消息：“見到立秋了。”

我迅速回復(fù)：“是個什么樣的女孩？”

消息發(fā)出去之后，半天沒有回信，良久，我才再次收到他發(fā)來的消息：“我和立秋給你帶了吃的，一會兒學(xué)校門口見?！?/p>

不久后，當(dāng)站在校門口，看見程朝暮和一個巧笑倩兮的姑娘一同向我走來時，我錯愕地呆滯了一秒，然后又不得不感慨世界真小。

程朝暮身邊的立秋，曾和我有過一面之緣。幾天前，我在奶茶店把程朝暮按在桌上時，就是她路過我們身邊，委婉地勸我停手。

此刻，她和程朝暮一同徜徉在夕陽下，兩人言笑晏晏，畫面格外和諧。

程朝暮眉目間繾綣的溫柔，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傍晚，他推著自行車，對我展露的微笑。

很多年前的程朝暮，只是我一個人的朝陽。

那日，他好心等我去修車，卻差點被我扭傷了胳膊。更無奈的是，我對著他淚如泉涌，嚇得他不知所措，一個勁地跟我說對不起。

程朝暮不知道，我只是因為父親不久前殉職，而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甚至過分敏感、自卑，不敢直面任何人，生怕別人可憐我是個再也沒有父親的孩子。

而程朝暮正好撞在槍口上，讓我突然有了發(fā)泄的欲望。我哭著對他說：“一直都是我爸幫我修自行車，我才不要別人幫我修車?！?/p>

在那座小城市里，我那熱心腸的警察父親頗有名氣，程朝暮一定是對我家的事早有耳聞，因此對我并不陌生。

他什么也沒問，只是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溫聲說：“以后我陪你去修車，舒謠，從現(xiàn)在開始，我保護(hù)你?！?/p>

小小年紀(jì)的他，竟明白我在失去親人后，內(nèi)心無窮的恐懼。我害怕再也沒有一雙堅實的手臂能夠保護(hù)我，他卻在那個秋天的傍晚，對我許下堅定的承諾。

從那天起，我患得患失的人生里多了一份安寧。

眼下，程朝暮和立秋緩緩向我靠近，電光石火間，我意識到如今的程朝暮已是個翩翩君子，會喜歡優(yōu)秀的女孩，也會被人喜歡。

很突然地，我有一點不開心。

四

懷揣著這份不開心，我在程朝暮和立秋的面前表現(xiàn)得就像個怨婦。當(dāng)立秋熱情地對我笑，問我們是不是見過時，我極其高冷地?fù)u頭：“沒印象?！?/p>

由于我事先交代過程朝暮，見到立秋之后，一定要假裝是機(jī)緣巧合下的相遇，然后交個朋友，所以，他目睹我睜著眼睛說瞎話，也沒立刻拆臺，說出安排他去看電影的人就是我。

不過，立秋的記性好得很，眨眼之間就想起來了：“我知道了，上次在奶茶店，我們見過面的！”

我尷尬地牽動嘴角，敷衍說：“好像有點印象了?！?/p>

立秋大方地對我笑：“我叫立秋?！?/p>

我剛要做個自我介紹，程朝暮已經(jīng)搶著說：“她就是我的好朋友舒謠，我剛剛跟你說過的。本來今天我和她約好了看電影，誰知道居然被她放了鴿子。”

程朝暮果然機(jī)靈，制造自己落單的假象，先讓對方產(chǎn)生共鳴，接下來和她交朋友，事半功倍。照理說，他順利完成了任務(wù)，我應(yīng)該高興才是，但洞悉到他和她交談時的默契，我大概笑得比哭還難看。

回宿舍的路上，程朝暮和立秋侃侃而談，像極了多年的好友，只有我在一旁咬牙切齒。

到了商業(yè)街，立秋要上晚班做兼職，于是先離開。程朝暮送我回宿舍，途中很是八卦地向我打聽今天這件事的原委。

“說吧，你今天是幫誰的忙？”

我一五一十地把真相說出來，程朝暮聽后，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以后別再幫沈燁這種忙，求人不如求己?！?/p>

我悶悶不樂地低著頭，嚴(yán)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沈燁天生的克星，才會幾次三番地把他的事情搞砸。

內(nèi)疚使然，我一路上沒怎么吭聲，到了宿舍樓下，沒和程朝暮打聲招呼，就梗著脖子往里走。

身后的程朝暮好像喊了我的名字，我沒有回頭，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宿舍。

夜里，我在床鋪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多年前的那個清晨重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想起那日程朝暮特意早起，約我去湖邊看日出，他在朝陽下笑容和煦地注視著我，問：“舒謠，你想擁有一個什么樣的未來？”

我不假思索地告訴他：“我想成為和我爸一樣的人，有一份令自己驕傲的熱血的工作，盡力發(fā)一份屬于自己的光，即便有危險，也絕不退縮?！?/p>

他聽完我的愿望，目光似朗月般皎潔：“你一定能做到?！?/p>

沒有人知道，那是我最澄澈的青春時光，亦是我最想留住的美好光景。

思及此，我終于明了——我喜歡程朝暮。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所以看見立秋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我的危機(jī)感才會迅速蔓延。

五

翌日，我決定去找沈燁負(fù)荊請罪。

我約沈燁在人工湖邊見面，將昨天的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他。

沈燁聽后，故作波瀾不驚，我卻覺得他道謝時，目光有些暗淡。

我忍不住問他：“你喜歡立秋吧？”

程朝暮說過，沈燁內(nèi)斂，故而我并不指望他會回答我的問題，誰知他輕嘆一口氣后，對我講了一個短短的故事。

在少不更事的年紀(jì)，沈燁和立秋是同班同學(xué)，兩人都在班上出了名地話少，然而，沈燁身邊不乏朋友，但立秋永遠(yuǎn)形單影只。

班上常有人偷偷議論，說立秋是被遺棄的孩子。這些話大多是捕風(fēng)捉影，無人證實。某次，沈燁的幾個朋友也在談?wù)撨@件事。當(dāng)時是體育課，幾個男孩拍打著籃球，肆無忌憚地聊著天，沈燁就在其中安靜地聆聽。

而立秋恰巧此時路過，聽見了男孩們的話。她停下腳步，神情倔強(qiáng)地在幾個男生的臉上掃視一圈，而后一言不發(fā)地離開。

說到這里，沈燁話語深沉：“我永遠(yuǎn)忘不了立秋當(dāng)時帶著憤怒和無奈的眼神，它像一塊石頭壓在我的心上。雖然那天的話題發(fā)起人不是我，但那時候我確實好奇同學(xué)們說的事，不可否認(rèn)，我也無形中揭了她的傷疤，所以我想做些事情彌補(bǔ)她。”

此后，沈燁的補(bǔ)償持續(xù)了很長時間。這些年來，他時常默默地給她一些幫助，但他始終沒有親自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在給予她溫暖后，道出一句遲到多年的“對不起”。

正如這一回，沈燁看見立秋在社交平臺曬出的電影票，遺憾地說同學(xué)臨時有事，她只能一個人孤單地去看這部電影。他很想在電影開場后，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可是，想到多年前，她在球場上打量他的目光，他便打了退堂鼓，唯一的辦法，是找個人陪她。

聽到這里，我頗有感觸，但對待感情問題，我并不像程朝暮那樣足智多謀，因此，我只對他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親口把歉意說給她聽，更有誠意？”

沈燁沒有回答。

此后，我和沈燁不再聯(lián)系，每每聽到他的消息，都是程朝暮帶來的。

程朝暮每天下午都會來田徑場看我訓(xùn)練。這天，他一如既往地遞了瓶礦泉水給我后，突然說：“你知道嗎，沈燁最近開始主動約立秋了。”

聞言，我怔住了，憂心忡忡地想：沈燁都已經(jīng)有所行動，我要怯懦到什么時候呢？

出神間，程朝暮伸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你沒事吧？怎么突然無精打采的？”

我醒過神來，為了掩蓋心里的慌亂，隨口道：“沒事，就是餓了?！?/p>

程朝暮難得貼心，大方地表示請我吃晚飯。我們?nèi)チ松虡I(yè)街上一家名叫“福叔食堂”的烤肉店。這家店的味道不錯，大家都親切地稱呼老板為“福叔”。

進(jìn)了店，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立秋新的兼職的地方。

在此之前，其實我多少帶著一絲對立秋的潛在敵意。然而，當(dāng)我看見店里的人越來越多，立秋一個人手忙腳亂地招待客人時，我那泛濫的俠義精神突然上線了。

等待點單時，我實在看不下去立秋忙得焦頭爛額，于是叫上程朝暮一起去幫她打下手。

走向立秋的途中，程朝暮對我揚(yáng)起眉毛：“欸，雖然上次你對立秋不是特別友好，不過我就猜到你會忍不住幫她。你對別人都挺熱心的，為什么老是打我？”

我白了他一眼，催促他趕緊給正在抬烤肉機(jī)的立秋搭把手。如此一來，我和立秋居然成了朋友。

之后，立秋常邀請我和程朝暮到“福叔食堂”，福叔總是請我們吃烤肉。

很多時候，我和程朝暮去了“福叔食堂”，會發(fā)現(xiàn)沈燁早已在店里幫忙。他和立秋之間交流不多，看上去卻很有默契。

我偷偷問過程朝暮幾次：“沈燁一定是喜歡立秋，才會對她這么好吧？”

冬夜的霧靄橫亙在程朝暮的眉宇之間，他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幽幽地道：“也許吧。”

我又問他：“你說，一直守護(hù)著一個人，是什么滋味？”

這次，他語氣篤定：“是最柔軟的牽絆。”

可我還有一個問題，自始至終不敢說出口，我想問一問，喜歡與守護(hù)之間有沒有因果關(guān)系，若是有，那么，他陪伴我這么多年，對我是否有一點喜歡？

六

之后的日子，我、程朝暮、立秋和沈燁四個人經(jīng)常聚在一起，大部分時間是在“福叔食堂”幫忙。

福叔的店不大，生意卻很好，許多人嫌棄店里油煙重，而且總是很忙，因此，福叔招不到兼職的學(xué)生，只有立秋愿意留在這里。

不過，有了我、程朝暮和沈燁幫忙，店里的人手差不多夠了。為了答謝我們?nèi)齻€，福叔幾乎每次都會留我們在店里，準(zhǔn)備豐盛的大餐犒勞我們。

大三那年的跨年夜，我們四人在福叔的店里聚餐。深冬，屋外寒風(fēng)呼嘯，我們四人圍坐在暖意融融的包廂里，酒足飯飽后，很俗套地說起未來的打算。

話題是立秋發(fā)起的，于是她最先說：“世界這么大，我想到處看一看，所以，我選了旅游管理專業(yè)。反正我也沒有親人，說不定漂泊一生，會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第二個發(fā)言的是沈燁，他的愿望簡簡單單：“我想當(dāng)一個美術(shù)老師?！?/p>

說罷，沈燁將目光轉(zhuǎn)向我：“舒謠，你呢？”

我張了張嘴，聽見程朝暮十分流暢地說：“她想成為一名警察，懲惡揚(yáng)善，保護(hù)需要保護(hù)的人?！?/p>

聞言，立秋和沈燁頓時肅然起敬地看著我，她驚奇道：“好酷的理想啊，你已經(jīng)在為此做準(zhǔn)備了嗎？”

我說：“在準(zhǔn)備事業(yè)單位的考試了。”

立秋會意地點點頭，又轉(zhuǎn)而問程朝暮：“那你呢？”

燈光的照耀下，程朝暮的神色顯得頗為柔和，他微微一笑：“我沒有太多打算，順其自然就挺好?！?/p>

話題進(jìn)行到這里，時間已經(jīng)不早，我們一行人準(zhǔn)備回宿舍。

離開前，“福叔食堂”也要打烊了，我們多待了一會兒，幫福叔收拾東西。四個人分頭行動，我和程朝暮收拾桌椅，立秋和沈燁收拾后廚。

待我和程朝暮收拾得差不多時，我去后廚，打算叫上立秋和沈燁一起回去，然而，靠近廚房，我聽見靜謐之中，立秋的聲音忽地響起。

她問沈燁：“你一直以來盡力幫我，只是因為愧疚和同情，對不對？”

冬夜的寒意似乎滲透了些許到屋里，沈燁的回應(yīng)久久沒有傳來。沉默中，只有碗碟的碰撞聲回蕩開來，而我愣在廚房外，心底的傷疤仿佛被一雙手揭開。

我陡然明白了這些年自己因何懦弱。

我未曾告訴任何人，那日我鼓勵沈燁表達(dá)自己，不止因為沈燁和我一樣，是個將愛慕藏匿于心的人，更多的原因是，我害怕有朝一日，立秋成為程朝暮身邊的人，而我只能和程朝暮漸漸疏遠(yuǎn)。

我自私地想要長久地留住程朝暮，可我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刻。我知道這世上有些人不計回報地付出，只因善良。

多年來，程朝暮對我有求必應(yīng)，也許是像立秋說的那樣，因為同情。

正因如此，就連中學(xué)時代，我和程朝暮關(guān)系親密，一直結(jié)伴同行，也從未有人懷疑過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時光倒退至高二的秋天，程朝暮因換季而嚴(yán)重感冒。身為學(xué)霸，他絕不會輕易缺課，偏偏那幾天他的父母又正好在外出差，身體虛弱的他連蹬自行車的力氣都沒有，如何上下學(xué)成了一個問題。

好在我身強(qiáng)力壯，還擁有一輛老舊的自行車，于是我主動提出接送他。

程朝暮客套地?fù)?dān)憂了一下：“可是，我們家離得不近啊，你要接我，每天就得早起?！?/p>

我不拘小節(jié)地說：“這有什么，不就是早起幾分鐘嗎？你跟我就別客氣啦！”

那段時間，我每天起早貪黑，以至于黑眼圈越來越深，上課也經(jīng)常打瞌睡。一次，回家的路上，班主任看見我載著程朝暮回家，意味深長地對我們點了點頭。

當(dāng)時，我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第二天，程朝暮就被班主任喊了出去。

我生怕老師給程朝暮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于是悄悄跟了出去，想幫忙解釋一下。然而，我走出教室，發(fā)現(xiàn)班主任和程朝暮就在走廊上談話。我混跡在來往的學(xué)生中，聽見班主任小聲地對程朝暮說：“老師知道你一直樂于助人，舒謠早早沒了父親，作為同學(xué)，你多關(guān)心她是對的。最近她上課注意力有點不集中，你抽空提醒她一下?！?/p>

那時聽到這些話，我長舒了一口氣，而若干年后，我才明白，作為過來人的老師不會看走眼，程朝暮對我好，果然不是出于喜歡。

仿佛全世界都知道，程朝暮是個熱心腸的人，因我童年的缺失，他才對我關(guān)照有加。只有我始終自我欺瞞，憑空編織著一場不切實際的好夢。

而我懷揣了多年的幻想，終于在這個沒有星星的夜晚，消融于冷風(fēng)之中。

七

在那之后，沈燁不再去“福叔食堂”，加上畢業(yè)在即，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時間少了許多。

立秋仍然做著幾份兼職，生活忙忙碌碌，我有空的時候，會去幫她。

有一回，立秋破天荒地到田徑場找我。等我訓(xùn)練結(jié)束后，我和她踩著長長的影子，在夕陽下散步。

四下嘈雜，立秋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里，她說：“其實，我很喜歡沈燁。大概女孩子都這么傻，在一個人長久的關(guān)懷之下，總是忍不住動了心。但我沒有猜錯，他只是因為對我有愧疚，同情我是沒有家的人，生活得比常人艱辛，才為我做了這么多。舒謠，我以前想，或許我也可以假裝糊涂，繼續(xù)享受他給予我的一切，可是昨天，他去了‘福叔食堂，親自向我道歉。我知道他這是默認(rèn)了我之前問他的問題。那一刻，我才明白，接受別人的憐憫，原來這么難。”

她說這些話時，神色中有無法遮掩的落寞、感傷，我靜靜聽完她的話，心緒浮浮沉沉，她一定不知道，我們是同樣天真的人。

只是，我從不敢像她一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卮疗瞥坛捍液玫脑?。在感情里，她選擇勇敢地面對現(xiàn)實，而我一直假裝迷糊。

不久后，我順利通過了事業(yè)單位的考試，很快就可以去到新的城市，繼續(xù)父親未完成的夢想。

我們每個人都過上了預(yù)想中的生活，立秋成了導(dǎo)游，沈燁成了一名中學(xué)美術(shù)老師，程朝暮進(jìn)入一家有名的傳媒公司。

在我離開家鄉(xiāng)，去單位報到的前一天，程朝暮約我一起吃晚飯。他特意叮囑我提前出門，我老老實實地提早下樓，看見他騎著自行車停在我家門口。

一見我，他拍拍自行車的后座，示意我上車，我很配合地坐了上去。

此時，夕陽正好，橙紅色的晚霞堆砌在天邊，遠(yuǎn)處的山丘被染上一層暮色。不一會兒，車子停在我們第一次一起看日出的地方。

落日余暉里，程朝暮停好自行車，站在我的對面。

他的神色有些復(fù)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開腔：“我馬上就走了，以后再也沒人打你了，開不開心？”

他凝視著我，幾秒之后，神色史無前例地認(rèn)真：“我可以抱一抱你嗎？”

我知道他是感性的人，于是不假思索，大方地張開雙臂，與他短暫地相擁。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在這短短的幾秒里，我心跳如擂鼓，要他一個擁抱，是我早就想做的事。

擁抱結(jié)束，程朝暮忽然笑得有些落寞。他說：“有個秘密，我瞞了你很久，也想了很久到底該不該說，聽見你說你要走了，我想，再不告訴你，就沒機(jī)會了?！?/p>

我以為他只是像往常一樣，把雞毛蒜皮的小事夸大，故意吊我的胃口，于是我不以為意地點頭：“說來聽聽?！?/p>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開口：“說出來，你別被嚇到啊，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

電光石火之間，周遭的一切仿佛全部靜止，只剩下我混亂的心跳聲和程朝暮清朗的說話聲。

我屏息凝神，他繼續(xù)說：“我總是說你暴躁、粗魯，其實你不是。在我心里，你比誰都細(xì)心、善良，你一向喜歡幫別人的忙，我都看在眼里。

“你常說你想保護(hù)更多危難中的人，但我只想永遠(yuǎn)保護(hù)你?！?/p>

說到這里，程朝暮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我知道你喜歡沈燁，所以，我現(xiàn)在所說的一切，你不需要回答，我只是搖擺不定了太多次，終于下定決心把心事對你坦白。我喜歡你，并不是要你做選擇，只是我不想留遺憾。”

聽完他的話，我不安地把手握在一起，大概引人向往的事物總是光芒萬丈吧，就像剛剛我聽到的美好承諾，一定是它太過閃耀，才叫我模糊了雙眼。

片刻后，我眨了眨溫?zé)岬难劬?，問他：“你為什么覺得我喜歡沈燁？”

程朝暮疑惑地愣了愣，又如實地說：“那次，我告訴你沈燁主動約了立秋，你的臉色立馬變了。我想你應(yīng)該是喜歡他。后來，你經(jīng)常去‘福叔食堂，或許也是想離他近一點……”

我忍住眼眶里的熱流，對他笑出聲來：“看來，你這個情感導(dǎo)師也有失算的時候，程朝暮，我不喜歡沈燁。我和你一樣，有個一直很喜歡的人，但是因為顧慮太多，所以不敢坦白。現(xiàn)在他就在我的面前，你說我要不要把真心話告訴他？”

夜晚將至，我眼前的青年輕輕握住我的雙手，眼中笑意叢生。

還好，時間不晚，我們無須跨過山河大海，穿越人山人海，便已到達(dá)彼此的身邊。自此，每晚的月色都很美。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