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娟
肉的理想,白菜的命
宮崎峻的動畫電影《千與千尋》里,小白龍原是想跟湯婆婆學習魔法,但最后竟然忘了自己是誰。好在遇到了狄野千尋,他們通過一系列相互幫助和協(xié)作的事件,小白龍才終于記起自己原來是一位河神。只因河道被填埋,失去家園的他才流落到湯婆婆這里,日日受差遣,漸漸迷失了心智。當他記起自己是誰時,大夢初醒一般,龍鱗一片片跌落,他瞬時變成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少年??梢姟拔沂钦l”這個問題很重要。它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概念,它還是一個方向,一個定位。對于一只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而言,“我是誰”的問題,就是可以穩(wěn)住它的那只錨。
一位絕望的姐姐給連岳寫信,她說:“我已經35歲了,但還沒有清楚自己喜歡的顏色,喜歡吃什么,興趣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想。大學畢業(yè)幾年后我便回歸家庭,照顧3個孩子2個老人和連續(xù)創(chuàng)業(yè)8年忙得團團轉的老公,我感覺我沒有自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這是一位在生活里忙到完全找不到自我的年輕母親,一位全職的太太,一位乖順的兒媳,一位賢良的妻子。但這些繁復的定語后面,那個女人自己是誰呢,她不知道,所以她迷惘絕望,感覺不到任何生活的樂趣。連岳給她的建議是,她一定要讓家人感受到自己的不易,同時給自己每天抽離的時間,從永遠做不完的家務里抽離,從哭鬧的孩子身邊抽離,去運動也好,去獨處也好,去讀書也好,去閑逛也好,但就是不再給自己安排任何的任務。她需要這個空白的時間,這段有彈性的空間,可以把她從陀螺一樣的生活里拉出來。首先讓自己站定,哪怕每天只有半個小時,也要想一想我是誰,我渴望什么,我在哪里,我要去哪里。每天這樣一點點地積累,慢慢地,自我就會像樹苗一樣重新生發(fā)。
一個人只有不壓抑自己,只有處于一種寬松安適的環(huán)境里,他才能找到最初的生命力,這一點做得最好的是陶淵明?!半m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碑攧e人都在假裝成為隱士進而為謀取功名時,他已經開始做真正的隱者了。當他終于看清抱負無法施展的現實后,他決定從自己的個人體驗出發(fā),走近自然,走近田園,開創(chuàng)另一種更適合自己的生活。
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與一群單純質樸的人在一起,過平淡寧靜的日子,這該是多少人的夢想啊。但古往今來,真正能放下一切做到的,只有陶淵明。當然這種埋首農田耕作的生活,并非完全沒有痛苦,他也曾飽受饑腸轆轆之苦,也曾有糧食斷收之慮,但比之在朝堂之上日日唯唯諾諾,仍有失卻性命的擔憂,這些又實在算不了什么。他一邊讀書,一邊耕種,杯中有春酒,田里有園蔬,廊下有微風,山上有細雨,他終于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情況下,過上了可以舒展心靈、適合自我品性的藝術化的生活。
當然也有追求真我而致失敗的案例。在《風流去》中鮑教授說詩人謝靈運是一例,謝靈運也感覺到了官場的逼仄,也覺得靈性受到束縛,但他的自我感太強太滿,他的行事風格太過尖利,鋒芒太過刺目。在與同僚的沖突不斷后,他也開始在山水間策馬奔騰,最高峰的時候,一天趕路180里。鮑教授調侃道,這哪里是游山玩水,簡直是在賽跑。天地再遼闊廣大,如果不能在內心把自我先給穩(wěn)住了,走再遠的路,看再多的風景,不過是收獲一堆疲累而已。
渺小如我們,既無法做到陶淵明的超然,亦不必像謝靈運的躁烈,我們只需要在現實的背后留一點點的空間,給自我營造一個屏障。可以讓你在忙碌一天后,輕松卸下套在頭上的面具,拆掉身上的盔甲,種種花,寫寫字,讀讀書,喝喝酒,或只是安靜地待著。這個儀式不一定要多復雜,更不必耗時過久,能讓你在受到詆毀和誹謗時,知道那只是別人的看法而已,亦能讓你在受到贊賞和美譽時,知道自己是誰足矣。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