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凌云
我對女性詩歌的概念長時間感到隔膜,對怎么理解女性詩歌存有疑惑,作為女詩人,我對自己也一直沒有這樣的歸類意識。
這里所指的女性詩歌應(yīng)該是一種以女性寫作為主體,帶有特定美學指向、并且具有了社會學意義的詩歌寫作。
很多年,常有人提出這個概念,我最初的理解是:“女性詩歌”或許是容易對女詩人寫作產(chǎn)生局限解讀的一個概念。通常,女詩人們都會說:沒有,我不是女性詩歌寫作,詩就是詩,如果要區(qū)分,那就是好詩與差詩,男人寫的詩,或女人寫的詩。但最近我又在想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一種隱秘的命運存在于女詩人的身上,有一種隱秘的情感,在女詩人與這個世界之間保持著不一樣的聯(lián)結(jié)?
從我個人來說,我對一些優(yōu)秀女詩人的詩歌天然地有著親近感,我在寫作最初的時期,就很關(guān)注優(yōu)秀女詩人的作品,對她們充滿好感,看到就會很認真去閱讀。在過去,我并不認識她們,但是情感上我會有一種親近的感覺。后來一些人走遠了,一些人走近了,那些走得近的無形之中成了我隱秘的詩歌姐妹。
幾個月前,伊蕾去世,我傷感了好久,讀她的詩,感嘆,流淚。重讀她的詩,我也在想,伊蕾這些感情熾熱的愛情詩,是女性詩歌嗎?這些基于女性身份而誕生的獨特的愛情詩,如果首先以性別定義的閱讀法,而不是以純粹的閱讀來讀詩,是一種遺憾,而我讀到的是詩,是一個女人內(nèi)心深處的憂傷與隱痛,也是來自宇宙的一聲嘆息。這嘆息是女性的,更是人的。我覺得,這些詩首先關(guān)切的是一個人的生存與命運,其次才是一個女人讓人傷感的情感世界。
我不知道其他女詩人在寫作時想到的是詩歌的藝術(shù)品質(zhì),還是女性的性別意識,(除非刻意要朝這個方向努力),我只知道觸動我的是詩抵達靈魂深處的那一部分,不管是男性的詩或者是女性的詩,我對他們所有的感受都來自詩歌文本,沒有詩歌文本,我無從知道這個男人或者女人的愛與恨,快樂或憂傷。
作為女性寫作者,或許對一些社會事件的關(guān)注點、詩歌的發(fā)聲方式、情感訴求與男性詩人有不一樣的地方。許多女詩人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或許,女性的境遇和敏感作用于詩歌,成就了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為女性詩歌的東西。但我不認為女性詩歌是一個固化的、已經(jīng)完成的東西,而是一個不斷的實踐過程,是一個在實踐中不斷被超越、被豐富的東西。我覺得這也正是女性詩歌的活力所在。生硬地把詩與某些抽象的概念捆綁在一起,并不利于詩歌的創(chuàng)作,也不利于詩人的成長。我希望自己作為一個人寫作,而不僅僅是作為一個女人寫作。
從我個人的寫作經(jīng)歷中,我對女詩人的寫作一直特別留意。我的作品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女性的“她”。身為女人,我對女性命運有自己的感受……很多事情就發(fā)生在我自己身上。女性不竭的勇氣與堅韌令我贊嘆,我看到很多女性身上都有這樣的秉性,所以我寫到“她”時,總是充滿憐惜,對“她”說的話,也是對我自己說。有時我感覺自己與她們是一體的。
女詩人作品中的黑夜意識、反叛意識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曾引起很大關(guān)注,那個時期關(guān)于女性詩歌的聲音也比較多。我想那種寫作,是處身于那個時代的人的內(nèi)心需要,自有其存在的意義。但當那特定的“黑夜”意識過去,一些女詩人對外部環(huán)境、對禁錮人的體制的反叛漸漸轉(zhuǎn)向多方向的體察,作者的女性身份也不再那么醒目了。而對于我來說,我更看重這是一首好詩還是壞詩,我想,一首好詩更多地與作者的命運和藝術(shù)追求有關(guān),而與性別的關(guān)系并不是最重要的。
一位詩人評論家朋友注意到我詩歌中的女性主題,曾與我討論過類似話題。我說我本能地敏感于女性的命運,也愿意用心去體會我們這個時代女性獨有的困境與感受,但在我的寫作中,人的問題總是高于男人和女人的問題,即便是關(guān)于女性命運的許多困惑,最終還是回到人的命運的思考上來。
而且寫作不能局限于關(guān)注女人的命運,而應(yīng)關(guān)注男人和女人共同的命運。我愿意對女性說話,也愿意對所有的心靈說話,包括過去時代的偉大心靈,也包括未來的心靈。
這聽起來有點空泛,但這是我的夢想。也有的詩友說我的詩歌沒有明顯的南方氣質(zhì),也不像女詩人寫的,我也樂意接受。我相信詩歌的音調(diào)不是性別和地域所能完全限定的。但我所生活的地域,我的女性身份,對我的寫作不可能沒有影響。只是我并不想強化這種影響,而是想努力超越它們給予我的限制。
我所熱愛的詩人,有很多是女詩人,與男性詩人相比,她們有很多獨特之處,而在力量感上一點都不比男詩人遜色。在閱讀她們的作品時,我能體驗到那顆屬于女性的柔軟的心,那柔弱和堅韌,那美好的氣息和聲調(diào)。我無數(shù)次被這樣的作品感動,但我知道,這決不是女性詩歌,這是人類共同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