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秒的遇見

朱成玉

我忙著讓別人幸福，卻忘了自己的幸福

印象總是停留在那一刻，高考時答完最后一道題，抬頭看了一眼掛鐘，還有一點兒時間。并沒有著急走，合上試卷，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看著下午的陽光灑在每一個奮筆疾書的同學臉上，看著窗外的操場，侍弄花草的園工，舉著水管漫天灑著水霧……那個瞬間，心像一朵輕盈的云。樹葉輕輕抖動，似乎在與我揮別，一切都結(jié)束了，一切也剛開始。

一枚硬幣躺在地面上，被無數(shù)雙腳踩過，沒有人彎腰去撿起它，甚至乞丐都不肯看它一眼。一個小女孩發(fā)現(xiàn)了它，把它攥在手心：“媽媽，媽媽！”她蹦跳著向媽媽喊著，她的幸福在那一刻綻開了?？窗?，一個孩子的幸福多么輕松易得。

想起小時候，鬧鐘在早晨6點揪起我的耳朵，我把沒有做完的美夢疊起來，放到衣柜的最里層。母親做的蔥花餅的味道減輕了我對于睡眠的貪戀，母親說：“你再瞇一會兒，蛋花湯還沒做好呢?！蔽揖驮俨[幾分鐘，被子里如同母親懷抱的溫暖，總是讓我不舍得起身。那時的冬天特別冷，天剛擦黑，母親就早早把被鋪上，好讓我們睡覺的時候被子里有熱乎氣。一晚上，母親會不停地給我們掖被子，似睡非睡中，感受到母親溫柔的觸碰，每次掖完被子都會習慣性地拍幾下。這樣被寵愛的時刻，真是令人迷醉。

二十幾歲的時候，和女友一同去應(yīng)聘晚報記者，復印了自己發(fā)表的文章給他們看，結(jié)果沒考試就直接被錄用了。女友卻落選了。我說我們共進退，我也不要這工作了，陪你。女友竟然被感動到了，用返程的車票錢買了一塊最大的烤地瓜，她一口我一口，步行著回家。我們看著白云在身邊飄過，我們追趕著蝴蝶，任風吹亂頭發(fā)，我們撿了很多好看的石子，采了許多小野花。路程一共是35公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們還在那路上。

始終記得，校友們最后一次聚餐，大碗喝酒，大塊抓肉，一桌子難兄難弟，嗨到凌晨也不肯散去。我們像是燒烤架上被慢慢燒開散開的熱氣，可酒杯一相碰，卻又馬上變成了啤酒杯上兩朵相鄰的泡沫，根本沒有辦法結(jié)束。多年以后，再相聚，明明大家好多年不見，卻像剛下課一樣。原來不想起并不代表忘記，不在一起并不代表不會再見。才知道，曾經(jīng)，在記憶里吹過的每一陣風，不管是攜著熱浪的還是裹著涼氣的，都是令人留戀的。

你或許想不到，一個億萬富豪的快樂，竟然來自于一次汽車在路上的意外拋錨，他讓司機等拖車來，自己一個人步行去公司。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路邊有那么多有趣的店面，他甚至看到了迎春花。這正應(yīng)和了洛夫?qū)懙囊皇自姟秵枴罚骸霸跇蛏?獨自向流水撒著花瓣/一條游魚躍了起來/在空中/只逗留三分之一秒/這時/你在哪里？”

從小到大，人生都是平常，何來驚天動地。爸在廚房做中午飯，你溜進去，偷偷捻了塊剛炒好的雞蛋放嘴里;從外面回到家，媽正在晾新洗的衣服，屋子里全是柔順劑的味道;大嗓門的語文老師，在走廊的盡頭向班級走來，一邊走一邊聲情并茂地大聲朗讀著一篇文章，你聽出來，那是你昨天剛剛交給他的作文;睡覺前刷最后一遍朋友圈，暗戀的人突然給你的動態(tài)點了個贊;開會時困得要倒下，同事伸手使勁掐了你一把，可她也正閉著眼;周五下班，簽退的字體看起來何等曼妙;等通勤車的時候，看到了通紅的火燒云;和老婆微信，問她周末怎么過……

平常的一個個感動的瞬間，都像那詩句中不忍舍棄的、美妙的三分之一秒的遇見，它們是一根根火柴，將自己紅色的小小頭顱，抵向暗淡的生命之墻，照亮記憶和微微可見的明天。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