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國強
尹洙(1001—1047)字師魯,河南洛陽人。少以儒學知名,博學有識,深于《春秋》,為宋初古文運動的先驅之一。又久在兵間,習于西戎邊事,所為御戎長久之策,頗能切事機,盡利害,可謂文武兼?zhèn)?,博通古今。現(xiàn)僅就其文學觀念、文學成就、文學地位略作分析如下。
尹洙對宋初古文運動的貢獻,主要在于他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績,推動了古文運動的發(fā)展。同時在各種文章中,他也陸續(xù)提出了一些文學觀念。這些散見的論述,歸納起來,主要包括文道觀、文學的功用、文學的審美等三個方面。文道觀亦即文與道的關系,尹洙認為文須依附于道,不能單純地為文而文。所以他說“古人立言之著者,今而稱之曰文章”“欲文章之傳,忘其所以為文章”“務求古之道可也”(《志古堂記》)。而求古之道,則需“得諸心而已……心無蔽焉,可以立言……惟無蔽,然后窮見至隱而極乎理也……極于理者發(fā)乎明”(《志古堂記》),闡明古道至隱之理即為文章。顯然,這一觀念來源于韓愈、柳宗元的“文以明道”。柳宗元言“文者以明道”(《答韋中立論師道書》),韓愈主張“修其辭以明其道”(《爭臣論》)。在他們看來,文道合二為一,道為內核、根本,文為表征、工具,二者雖有區(qū)別,卻又密不可分。韓、柳所確立的道統(tǒng)與文統(tǒng)的關系,成為宋初古文家的共同主張。柳開自言“吾之道,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文也”(《應責》)。穆修“不事章句,必求道之本原”,“為文章益根柢于道”(蘇舜欽《哀穆先生文》)。祖無擇認為 “積于中者之謂道,發(fā)于外者之謂文”(《河南穆公集序》)。先道德后文章,自覺地向古圣先賢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與品性修養(yǎng),文章自然就會從中生發(fā)出來。所謂“文如其人”,有斯人則有斯文,圣賢之人,文章自然輝光生動。所以倡導古文者大多以圣賢為榜樣,尹洙亦有此志,他說“立言樹教,以古圣賢為師法。某雖淺陋……然素有志于是”(《上陜倅尚屯田書》)。自覺地以古圣賢為師,以道統(tǒng)為文統(tǒng),成為尹洙古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指導思想,也是其古文創(chuàng)作的思想動力。
與其文以明道的觀念相一致,尹洙認為文學應當經世致用。他在《志古堂記》里說:“立言矯當時,以法后世,世傳焉,從而為文章?!笨梢?,在尹洙看來,所謂的文章不過是“立言矯當時”,要有為而作。他在《答鄧州通判韓宗彥寺丞書》(又一首)中言其所作,“皆有為而成,非立意如古文章之為也”。《答環(huán)慶招討使范希文書》言:“雖欲作短箋,胸中了無可說事,用是輒罷?!辈蛔鳠o病呻吟,務求有益于世,主張發(fā)言獻策切于實用。在《送丘齋郎》一文中,尹洙明確提出“將為賢良者,務高其說,而不切于行” 是不對的,“如不切于所行,務高其說,以取重于名者,殆非詔策之本意”。詔策獻言應“使為國者汲汲于所陳,而易于亟行”。關注現(xiàn)實,拯救時弊,實際上也是古文運動的一個重要目的,韓愈就曾提出“適于時,救其弊”(《進士策問》其二)。將古道、古文與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既使古道、古文重新煥發(fā)出生命力,也借古道、古文改造現(xiàn)實。所以古文運動并非單純地復古,而是立足于現(xiàn)實的革新。因此古文的創(chuàng)作除了闡發(fā)古道之外,一個重要的內容便是反映現(xiàn)實,由現(xiàn)實有感而發(fā)構成了古文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誘因。尹洙亦積極入世,其創(chuàng)作也大多與時局有關。韓琦《尹公墓表》稱:“時天下無事,政闕不講,以兵言者為妄人,公乃著《敘燕》《息戍》等十數(shù)篇,以斥時弊,時人服其有經世之才?!薄稊⒀唷贰断⑹窞橐ㄔ缒曛?,有感于契丹威脅,預為謀劃,顯示了對國事的關切?!白栽徊煌?,洙未嘗不在兵間,故于西事尤練習。其為《兵制》之說,述戰(zhàn)守勝敗,盡當時利害。又欲訓土兵代戍卒,以減邊費,為御戎長久之策,皆未及施為?!保ā端问贰ひ▊鳌罚┛梢姡ú坏珜Ы浭乐掠?,還切實地踐行了自己的主張。
在古文的藝術美上,尹洙推崇簡潔明了,具有素樸的審美情趣。他稱贊李之才“能為古文章,語直意邃,不肆不窘”(《上葉道卿舍人薦李之才書》)?!罢Z直意邃”,即歐陽修所言“文簡而意深”(《論尹師魯墓志》);“不肆不窘”,即“謹嚴”“有法”??芍▽τ诶钪殴盼牡脑u價,亦即他自己的審美追求。尹洙主張直接明了地表達事理,反對虛辭濫說,他認為應據(jù)實而言,“增之文辭,非為益也”(《答黃秘丞書》)。推崇韓國華的文章“不尚靡放,辭達而意不窘”(《故大中大夫右諌議大夫上柱國南陽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贈太傅韓公墓志銘》)。盛贊“(王)勝之之文,其論經義,頗斥遠傳,解眾說,直究圣人指歸,大為建明,使泥文據(jù)舊者,不能排其言。其策時事,則貫穿古今,深切著明,于俗易通,于時易行,參較反復,其說無窮。大抵贍而不流,制而不窘,語厲而淳,氣壯而長,蔡君謨常稱之曰‘歐陽永叔之流’”(《送王勝之贊善》)。借蔡襄之口將王益柔與歐陽修的古文成就并列起來,實際上也是評價了歐陽修的古文特點,也可以看作是尹洙從內容與形式上對整個古文創(chuàng)作的藝術標準。
歐陽修評尹洙古文“簡而有法”(《尹師魯墓志銘》),金之俊《讀尹河南文集》認為“能以‘簡而有法’一句,遂盡師魯之為文也。此簡之所以有足貴,而能為簡者之匪易言歟!……由是言之,文之學為古者,必能為簡而能為簡者,方可以語古”①??梢姟昂喍蟹ā币殉蔀橐ü盼墓J的突出特點。但簡不等于略,古文也不等于簡,不能以言之多少衡量古文。柳開認為“古文者非若辭澀言苦,使人難誦讀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隨言短長,應變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謂古文也”(《應責》)?!半S言短長,應變作制”才是古文表達的要求,亦即切合實際,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能虛增浮夸。所以金之俊評尹洙的文章“樸直緊嚴,果有當于簡。即碑、銘、書、疏,或詳至數(shù)千百言之多,皆精于理,核于事,而無靡詞,無溢氣,雖詳而仍不害其為簡也”②。由此可見,簡即在于“樸直緊嚴”,在于理精、事核,“無靡詞,無溢氣”。而要做到這些,則須有明達洞察的睿智、準確精煉的表達力和素樸簡潔的審美情趣。尹洙“善議論,參質古今,開判凝滯,聞者欣服之?!保n琦《尹公墓表》)具有很強的表達力。又“博學有識度”,所以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其文章切于實際、鞭辟入里,故能化繁為簡、深入淺出。同時尹洙具有簡潔素樸的審美情趣,故能以簡著稱。
尹洙古文的第二個特點是直抒胸臆,自然親切。尹洙在《答鄧州通判韓宗彥寺丞書》(又一首)中指出:“廢放之人,其心思以深,故其言或窘或迂,或激或哀,異此則非本于情,矯為之也。”認為文章應當真實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不能矯揉造作失去本真。所以在自己被貶之時,尹洙不加掩飾地直言自己的內心感受,表達憤怒、失意、慚愧、自勉等各種復雜的情感。如《答江休復學士書》寫自己的冤屈不平與消沉自適:“盛夏就獄,窮治百端,卒無毫發(fā)自潤之污,遂得在外聽旨。只用不合貸與部將錢……遂有漢東之命。至此聚族,不至失所,雖未得還鄉(xiāng)自便,然亦無撓。日讀詩一篇,了無仕宦意,必素亮也?!逼淝榫w由強烈不滿到漸趨平靜再到心灰意冷,轉折起伏,歷歷可見。其遭遇、感受、心跡、意志讓人感同身受,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形象躍然紙上?!洞饟P州韓資政書》寫自己遷謫的貧辛與失意冷落:“到隨,賤屬多患瘧疾,盡得平愈。食物甚賤,私用雖窘而不乏。讀經書益有味,體力亦無疲耗,不煩賜念。平時與人異同,遂至爭論不息,蓋國家事。今既廢放,若復云云,乃是懷私忿耳。不惟絕之于口,亦不萌之于心,用是益以自適。”“自適”即自放,表面上說擺脫了紛爭,實際上是失意失望的無奈。《答福州蔡正言書》寫自己的內疚與堅毅:“家兄歿兩月,某卒得罪。使其尚存,聞某就獄,其亦憂而成疾矣。故自謫官而來,不以廢放自悼,惟以負教為恨……漢東土風不惡,寓家城東佛寺,私用雖窘而不乏,讀書日益有味,不煩留意?!逼鋬刃牡淖载熍c自強,讓人同情而哀傷。《退說》自嘲自己不才,“于退適宜者,非今而始自知也。向天子命之治民,又命之治兵,不于是時自退,今以罪黜,乃曰樂退,退之樂與否,非所得而言也”。后悔沒有及早退隱?!端凸┓畈軠y》寫自己被貶之后謹小慎微、憂譏畏饞“不欲以文辭發(fā)聞于人,雖朋游素厚者,未嘗先為書問,非以自愛,慮為朋游累也”。《答秦鳳路招討使文龍圖書二首》(又一首)寫自己因為“好論議,至于起獄以取直”,深感“世路風波,殊可駭畏”。自“被罪放逐,于時之士大夫,宜見擯棄,不與為齒”(《答鄧州通判韓宗彥寺丞書》),對世態(tài)炎涼有了深切體會。在這些作品中,尹洙剖白心跡,毫無隱瞞,推心置腹,娓娓而談,生活起居,心情感受,人世百態(tài)的各種遭遇況味都因這次被貶,在其筆下得到了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讀來親切感人,鮮活生動,其哀傷倔強又和藹親切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對于他人的情感態(tài)度也能坦誠相待,直言不諱,既切合身份場景,又能諍言無隱,給人一種坦蕩真誠之感。歐陽修是尹洙的好友,在水洛城事件中支持了劉滬,尹洙因此徙官慶州、晉州。所以在歐陽修企圖安慰他時,尹洙說:“謂晉、慶不當為意,似未見亮。永叔尚爾,況他人耶?”(《答諫官歐陽舍人論城水洛書》)認為歐陽修仍然有所誤解,并對此表達了不解與不滿,并不因為歐陽修是其好友而隱瞞自己的觀點與感受?;貜陀讶说臅排c問候也直言不避,《答謝景平監(jiān)簿書》開篇即言:“向者過鄧,承見訪,以足下齒少,語不及他,止奉詢宗門而巳。” 直言與其交往不多,似乎不顧及對方的情感?!渡详儌y尚屯田書》亦是如此:“某幸與執(zhí)事同年得進士第,又常得請見左右,雖未熟接語論,盡朋友之分,然不為無舊。”寥寥數(shù)語,將二人的情誼交代得清清楚楚,并不因為對方位高而曲意攀附。尹洙知渭州時,好事者造謠尹洙厚韓琦而薄鄭戩,而鄭戩是尹洙的直接上司。所以尹洙不得不辟謠,說:“此事聞已久,疑之不甚信,近日益有端緒,然不知鄭公果如為信否。鄭公為元帥,某預掌一路兵,寄若好事者言行,則間隙日生,茍有戎事,某無所逃誅矣?!庇终f:“幸諸君為某辨于鄭公,公果不悟,某立當解去,且以終鄭公前惠,又不使他日戎事之際,使某憂疑自危,措置顛失,雖被大戮,或敗國事?!保ā杜c四路招討司幕府李諷田裴元積中書二首》其一)把自己的疑慮、畏懼、慶幸、決絕完全坦露出來,既是對友人的信任,也是對鄭戩的提醒,對己則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第三個特點是辨析透徹,條理清晰。尹洙分析問題往往是三言兩語就能抓住要害,圍繞這個要害條分縷析,鞭辟入里。如《上呂相公書二首》(其一)提出“西夏用兵之害,莫甚于大將兵少與法制不立”,然后依次展開論述,分別舉例論證,生動鮮明,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又如《兵制》首先通過古今對比提出問題,指出問題的癥結所在,進而提出解決的辦法。而后舉例說明失策的弊端,由此論證對癥結判斷之正確。最后以設問的方式引出對“戰(zhàn)與守”的解釋,通過“戰(zhàn)與守”與“御與救”的對比得出結論,令人信服。而且喜歡用排比、頂針的修辭方法,使得語句鏗鏘,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如“蓋兵不出,則勢不分;勢不分,則有以待之。夫待之者,不戰(zhàn)則敵疑,作戰(zhàn)則敵懼,必戰(zhàn)則敵北。能守所以辦戰(zhàn),能戰(zhàn)所以濟守,明戰(zhàn)守之利,而不得志于夷狄者,未之有也”。蟬聯(lián)而下,環(huán)環(huán)相扣,邏輯性很強。有時尹洙還用對偶推演的修辭方式來進行論證,將理論分析寫得文采飛揚。如《送光化縣尉連庠》:“自西師之興,……凡資于兵者,其費益廣……凡須于兵者,其取益伙。費之廣,則吏之聚斂者進焉;取之伙,則吏之干力者進焉……于是吏之強者益肆,弱者亦趨,甚者不恤困窮,不察有無,殫利以夸精,嚴期以名勤……故吏益材,而民益愁,為吏者寧當然耶?”翁同書稱此“上自生下句,文氣如引繩貫珠”③。
尹洙分析事理,全面細膩,正面反面、各種角度、各種情況都能設想得到,還能降低姿態(tài),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與水洛城董士廉第三書》本意勸其停修水洛城,卻先言“水洛修與不修,亦所見之異耳……亦何必不修為是,修者為非?”語氣和緩,以平等商議的口吻進行說服。接下來又以四個疑問促其省思,首言“幸行簡少思之,水洛地果屬何路,譬若治他人門內之事,豈不為侵耶?”其次,以恭賀董士廉改官來再次緩和語氣,言“一官雖不足為行簡言,然于夫人之心,豈不為慰哉?”又退一步言:“此事窮極,某輩為守職,行簡為侵官,何不思之甚也?試使某今日卻以修之為便,行簡以某為何人耶?” 真可謂掰碎揉爛,苦口婆心,做到了仁至義盡。
宋初古文創(chuàng)作不始于尹洙,也不終于尹洙,然而卻離不開尹洙。因為尹洙在宋初古文運動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這種作用是通過交游和創(chuàng)作實績來實現(xiàn)的。尹洙通過與柳開的后學及推崇者石延年、石介的交往,與從五代入宋的古文創(chuàng)作潮流建立了聯(lián)系。又通過與穆修的直接交往,與其同時代的古文創(chuàng)作者建立了聯(lián)系。這種廣泛的交游與聯(lián)系,使其能自覺地融入古文創(chuàng)作的潮流中,同時也使其能夠廣收博納,對古文創(chuàng)作形成清晰的認識,進而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而這種風格的形成也是其古文成就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應當說在宋初的古文創(chuàng)作者中尹洙的成就是比較高的。早期的古文創(chuàng)作以柳開的影響最大,然柳開的作品“體近艱澀”“謂之明而未融則可”④。同時代的穆修雖也為開宗立派的人物,然其古文作品僅有二十來篇,且有“腐敗粗澀”之嫌。穆修的門人祖無擇、蘇舜欽等所作古文雖各有特點,然與尹洙相比仍有差距。祖無擇有《龍學文集》十六卷,“為文峭厲勁折,當風氣初變之時,足與尹洙相上下”⑤。以尹洙為榜樣,倒恰恰證明尹洙高于祖無擇。蘇舜欽有《蘇學士集》十六卷,然以詩歌為多?!端问贰ぬK舜欽傳》稱其:“時發(fā)憤懣于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泵穲虺加惺畞砥髌芬砸轭},對尹洙情感深厚,其“為文章簡古純粹”(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然亦以詩著名。石介慕柳開為古文,雖“較勝柳、穆二家,而終未脫草昧之氣”⑥??梢娖涑删鸵彩翘幱诓輨?chuàng)階段。相比之下,尹洙有集二十七卷,且以古文為主,無論在數(shù)量還是成績上都超過了與其同時之作者。
尹洙的古文成就還可以從范仲淹、歐陽修那里得到印證,他們二人都曾向尹洙學習,受到了尹洙的影響?!端牟繀部ず幽舷壬募犯戒浺赌桓嚅e錄》載范仲淹“嘗為人作墓銘,已封,將發(fā),忽曰:‘不可不使師魯見?!币ㄖ赋銎湮闹小爸^轉運使為部刺史、知州為太守,誠為脫俗。然今無其官,后必疑之,此正起俗儒爭論也”⑦。范仲淹非常感激地接受了批評。《邵氏聞見錄》載歐陽修與尹洙同作記文,“永叔文先成,凡千余言。師魯曰:‘某止用五百字可記?!某?,永叔服其簡古。永叔自此始學為古文?!雹唷断嫔揭颁洝芬嘤邢嗨朴涊d,而言“希深之文僅五百字,歐公之文五百余字,獨師魯止用三百八十余字而成,語簡事備,復典重有法。歐、謝二公縮袖曰:‘止以師魯之作納丞相可也,吾二人者當匿之?!粴W公終未伏在師魯之下,獨載酒往之,通夕講摩。師魯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諸君文格誠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爾?!朗鍔^然持此說別作一記,更減師魯文廿字而成之,尤完粹有法。師魯謂人曰:‘歐九真一日千里也?!雹?/p>
這兩種記載雖有小說性質,但尹洙的影響卻是不可否認的,而且尹洙與歐陽修還曾分撰《五代史》。歐陽修《與尹師魯?shù)诙费裕骸扒皻q所作《十國志》,蓋是進本,務要卷多。今若便為正史,盡宜刪削,存其大要……師魯所撰,在京師時不曾細看,路中昨來細讀乃大好,師魯素以史筆自負,果然。河東一傳大妙,修本所取法……正史更不分五史,而通為紀傳,今欲將梁紀并漢、周,修且試撰次。唐、晉,師魯為之,如前歲之議。其它列傳,約略且將逐代功臣隨紀各自撰傳。待續(xù)次盡,將五代列傳姓名寫出,分而為二,分手作傳。不知如此,于師魯意如何?”《與尹師魯?shù)谌龝罚骸傲袀魅嗣?,便請師魯錄取一本,分定寄來。不必以人死年月斷定一代,但著功一代多者,隨代分之,所貴作傳與紀相應。千萬遞中都,卻告一信,要知尊意?!笨梢娝麄儾坏塘亢昧司幾塍w例,進行了任務分工,還已經撰寫了一部分內容,尹洙所作河東一傳為歐陽修所取法。但因為隨后的遭遇,他們的合作并沒有成功,《邵氏聞見錄》質疑歐陽修的《五代史》“內果有師魯之文乎?抑歐陽公自為之也?”⑩完全多慮了。事實上,他們各自撰寫了自己的五代史,《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五代春秋》認為尹洙的《五代春秋》即作于與歐陽修分撰五代史之時,“然體用編年,與修書例異。豈本約同撰而不果,后乃自著此書歟?”?這次合作雖然無果而終,他們二人間的創(chuàng)作關系卻由此可見一斑。所以《宋史·歐陽修傳》言歐陽修“從尹洙游,為古文,議論當世事,迭相師友……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倍鴼W陽修獎引后進,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先后得到歐陽修的提攜,遂成古文昌盛之局面。這其中歐陽修為關鍵人物,而尹洙又深深地影響了歐陽修,則其在古文創(chuàng)作的作用不言自明。
①②⑦尹洙《河南先生文集》[M],附錄《雜見事跡》,《四部叢刊》初編[Z],上海:上海涵芬樓,1922 年版。
③尹洙《河南尹先生文集》[M],李保泰抄錄、翁同書批校并跋,(清)乾隆癸丑,卷五。
④⑤⑥?四庫全書研究所《欽定四庫全書總目》[Z],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版,第2033 頁,第2054 頁,第2042 頁,第666 頁。
⑧⑩邵伯溫《邵氏聞見錄》[M],李劍雄、劉德權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第81 頁,第167 頁。
⑨文瑩《湘山野錄》[M],鄭世剛、楊立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 年版,第38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