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要做一朵云

張成利

秋天，只屬于北方。

北方的秋天里，我愿做天空上的一朵云。

我先前還只是一片晨霧，在河邊的蘆葦蕩里徘徊，與密集的葦葉糾纏在一起，太陽從山梁上一躍而出，葦蕩呼啦一下透出耀眼的金黃顏色，河面一下子燦燦生金，挺拔的蘆葦眼花繚亂，蘆花蕩漾起來，我隨風躥出葦蕩，從水面上飄遠了。

或許，我還是一條細流，從蜿蜒的山谷走來。不再像夏天那樣歡鬧游走，我變成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我的喉嚨喑啞，臉龐清瘦，幾片紅葉，故意落在我沉靜的水面，隨風滴溜溜地轉(zhuǎn)，逗引我再犯橫沖直撞的錯誤，我不理他們，緩慢小心地走我的路，遇到低緩的地方，我就停留一陣，把自己墨綠色的心思反省給藍天。

還可能，我是清冷的早晨牛羊呼出的白霧似的呵氣，是村頭板橋上的晨霜，是忙碌收割的鄉(xiāng)親們不停揮灑的汗滴……

秋高氣爽的北國啊，空氣中難得有這星星點點的水氣，聚成一朵云，該是多么艱難，又是多么令人欣喜呀！

我終于變成了一朵云，飄蕩在北方純凈遼遠的天空。

天空湛藍，像平靜的海面，我是海上偶爾翻卷的一朵浪花。人們時常手搭涼棚，抬頭望天，一句“看這天，秋天可真的來嘍——”聲音悠長纏綿。望得久了，天空的高遠深邃讓人們有些恍惚，幸虧我及時出現(xiàn)在人們眼中，讓有些迷亂的人們突然驚醒，一下子有了高低遠近的參照。

一隊大雁變換著陣形，把我攪得散亂了，散亂就散亂吧，我理解南飛雁的心思，那心思一如游子，萬水千山走遍，家的方向，卻始終如一地清晰。

我是一朵云，飄浮在北方純凈遼遠的天空。

有時我挨近山崗上的一棵紅楓樹，楓葉在微風中明艷燦爛地燃燒著，楓樹旁一定有一棵油松，蒼翠威嚴地挺立，還應(yīng)該有一片白楊林，金黃的葉子正從枝頭三三兩兩靜靜地飄落，如獨處一隅的女子在淚流不止，默默傷懷，近旁必定還有一棵柞樹，闊大的鵝黃葉片透出絲絲碧綠的葉脈，沿著柞樹皸裂的樹皮，會有一條棕褐色的野葡萄藤纏繞而上，蜷曲的葡萄葉間，露出野葡萄怯生生的黑眼珠。樹下矮矮的一定是一叢野刺莓，經(jīng)霜的刺莓果，是一個個雕琢過的紅瑪瑙，紅艷艷亮晶晶地閃爍著。落葉斑駁，一定有一只色彩斑斕毛色鮮亮的雄雉雞，帶著一群妻妾子女，在一棵野山楂樹下悠閑地撿食野果。

山嶺無邊絢爛，在清晨的灼灼陽光下明亮地沸騰，像一位畫家肆意涂抹點染出的油彩畫卷，我飄在這七彩之間，剛好是點綴在絢爛之間一抹純凈的白色。風拂過，我穿行林間，想盡力抓住紅楓葉尖尖的角，楓葉翻飛，輕松抖落了我，我跌跌撞撞飄向山谷深處，他們似乎也并不在意挽留。

是啊，就在山脊旁，還有一隊白樺林，銀白的樹干映射著太陽的光輝，火紅的楓葉上還掛著鳥兒一枚潔白的尾羽，哪里還缺我這一抹白色呢？

我是一朵云，飄浮在北方秋天的田野。

我俯下身去，為辛勤勞作的母親遮擋住臉頰，母親的臉龐已經(jīng)被陽光灼得黝黑。春種秋收，到了顆粒歸倉的時節(jié)，玉米剝殼，隨意地晾曬在田壟上，仿佛被說中愛慕心事的年輕人，滿臉赧赤羞紅，水稻低垂著頭想心事，風一吹像步履踉蹌的醉漢，大豆落光了葉子，挺著一串串密集的豆莢，陽光猛烈的中午，豆地里仿佛在三三兩兩地放著鞭炮，那是豆莢炸裂的聲響。

怎么可能顆粒歸倉呢？你看那吃飽了谷粒、豆粒、玉米粒、高粱粒，成群結(jié)隊追逐嬉鬧的麻雀，田野里那立起半個圓滾滾的身子張望的田鼠，都沉浸在豐衣足食的喜悅之中。

母親的笑臉上溝壑縱橫，母親的笑聲爽朗無比，那面對秋天田野的開懷笑聲，常常讓我困惑，我是不是更應(yīng)該走開，而不必遮擋在她頭上，讓母親的笑容在陽光下更加燦爛？

秋天，真的已經(jīng)來到了北方。

我在溽熱的南國，把自己想象成故鄉(xiāng)天空上的一朵云。

如果，偶爾有雨滴灑落，那是我歡喜和惆悵的淚滴。

（作者系深圳市龍華區(qū)新華中學初中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