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詩樂
天邊最后一抹殘陽伴著三長兩短五聲渺遠(yuǎn)的汽笛聲悄然吞噬了小鎮(zhèn),站臺斜陽剪影下翹首以盼的是一位母親,她緊張地摩搓著雙手,時不時望著站臺上的時刻表,最后一班從遠(yuǎn)方開來的列車即將抵達(dá),她從嘴里哈出一團(tuán)團(tuán)霧氣,繞過眉間的黛結(jié),直迎上進(jìn)站的火車蒸汽,裹挾著,糅雜著被淹沒、消失。
每月月末25號是方二嫂最盼望的日子,她會推掉站臺上的一切工作,把攢著一個月的假期用在這一天,早早收拾好家,做好可口的飯菜,拎上兒子最愛的豬肉餡餃子,再打上一壺山泉水,裝在丈夫常用的茶缸中,早早等在站臺。她總覺得25號的方鎮(zhèn)新站與往常不同,可能只是她比往日多系了一條紅絲巾吧。
這天,兒子和丈夫到的很晚,二嫂摸了摸懷里抱著的熱餃子,提了提手中的水,還熱乎著呢。兒子方舒天叫著媽媽飛奔而來,小小年紀(jì)的他連同沉甸甸的書包一同撲進(jìn)母親懷中。一聞到餃子香,咧著豁牙的小嘴就立即樂開了花。丈夫老方有些止不住地咳嗽,多年來的井下工作令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但他仍用堅(jiān)定的臂膀摟住了妻兒。站臺上的燈還亮著,在整個陰暗的小鎮(zhèn)中顯得格外溫暖。
他們的“家”就在站臺邊的一個小房子里,一進(jìn)門,孩子狼吞虎咽地品嘗著母親的手藝。老方熱切地看著妻子,小心地說:“那事行不?”方二嫂猶豫半天,終于開了口:“我想,我還是不跟你們?nèi)サV上了,政府說了,咱這村子人走的越來越多,火車??康囊苍絹碓缴伲九_現(xiàn)如今也就剩我一個人在工作,我再去了礦上,不是全要拆了嗎?所以,我想……”老方站了起來打斷了方二嫂的話,“可難道我們還要這么分開下去嗎?你一年一年地抽不開身,你想想這幾年哪次春節(jié)我們不是在站上過的,春節(jié)下車的人一個個都是回家過年的,而我們卻要……唉!本來想讓你帶兒子在礦上上學(xué),一家人團(tuán)聚,你這工作一年一年地拖下去,只顧著給鄉(xiāng)親們守站了,我們家卻要這樣?”他止了話頭,彎下身劇烈咳嗽起來,沒等二嫂來扶,老方擺擺手,獨(dú)自走出屋外,點(diǎn)起了一根煙,火星劃破了寒夜,一陣凄涼。
丈夫和兒子還是走了。兒子方舒天擦抹開車窗上的霧氣,哭著鬧著大聲喊著媽媽,小小的手揮舞著,伸長著,一攥一開想抓住媽媽,大聲地哭嚎著:“媽媽,媽媽……媽媽跟我們一起,一起走……”方二嫂站在站臺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她不敢上前,怕握住兒子的手就真的跟他們一起走了。她只是揮著手,強(qiáng)裝著笑容,“兒子,下個月再來,媽媽還給你帶餃子……兒子……兒子,別忘了媽媽!”聲音逐漸被火車前行的轟鳴聲吞沒,方二嫂只能看著那張粉撲撲的小臉漸行漸遠(yuǎn)。
方二嫂依舊每月25號在站臺上風(fēng)雨無阻地等著,但兒子和丈夫來的越來越少,直到老方再也沒帶兒子來過。方二嫂依舊給寄宿學(xué)校的兒子寫著信,問問兒子有沒有吃餃子,有沒有穿秋褲,操心著一切事兒。漸漸的丈夫也不再來了,方二嫂寫出的信也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多年以后,老方得了重病死了,遺體運(yùn)回了老家,埋在了車站旁的空地上。在葬禮上,兒子也沒有出現(xiàn),聽說他已經(jīng)去了國外,還不知道老方去世的消息。方二嫂心心念念著兒子,漸漸的模糊了雙眼,蒼白了頭發(fā),只是癡癡地重復(fù)著兒子的名字……
老方死后兩個月的25號,兒子方舒天和外國妻子回到了方鎮(zhèn),車站早已經(jīng)拆了,殘?jiān)珨啾谙聮熘臅r鐘的長針還在轉(zhuǎn)個不停。他通過車窗向外看著家鄉(xiāng)的一切,八歲離家的他已經(jīng)不剩多少兒時的回憶,只有一片模糊。突然,妻子捅了捅他,指了指窗外,“舒天,看,那有個老人,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紅絲巾,她好像站很久了,還拎著飯盒和水壺,那車站早荒了不是嗎?她在等誰呢?”
方舒天久久凝視窗外,濕潤了眼眶,“她……她可能在等她歸來的兒子吧!”
責(zé)任編輯 喬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