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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子花和炊煙都在等你

    2020-04-15 07:18:59麥淇琳
    小小說月刊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春生橘子婆婆

    麥淇琳

    春天的時候,碧霞的男人春生外出打工。春生走的時候?qū)Ρ滔颊f:“好好在家伺候咱媽,好好種地,看好咱家的橘子樹?!鼻皟蓚€月,碧霞的婆婆摔傷了腿,在醫(yī)院里足足躺了一個月才回來。春生一只腳跨出院門時,又回過頭對碧霞說:“咱媽心情不好,你在家里多擔(dān)待。你們喜歡吃鳳梨酥,等我下次買回來?!?/p>

    “你啥時候回來?”

    “這陣子工地增加了一座塔吊,活兒忙,恐怕得好幾個月才能回來?!?/p>

    “橘子花開的時候能回來嗎?”

    “能吧?”春生不置可否地?fù)]揮手,漸漸消失在碧霞的視線里。春生走之后,碧霞一個人忙里忙外的,家里一大堆活兒都落在她身上,她要種地、鋤草、給橘子樹剪杈子、照顧婆婆的起居。

    自打上次摔傷腿,婆婆心情就陰晴不定的。這天碧霞要去地里干活兒,婆婆就說:“別鼓搗你的橘子樹了,不讓你種,你還非得種。咱厝就四畝地,你那橘子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還要占個地方,用它來種些玉米瓜菜,這才是過日子,比你費(fèi)時費(fèi)力侍弄橘子樹強(qiáng)多了?!编従痈鹨矐?yīng)合說:“都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可你的橘子樹有啥收獲啊,成天就開幾朵小白花?!?/p>

    這也是碧霞不明白的地方,她不明白一棵橘子樹能占多大地方,也不明白大家為什么只喜歡果子,不喜歡花朵?一棵樹,不一定要開花,也不一定要結(jié)果,什么狀態(tài)都是自然的,也都是美的?;蛟S有一天,她也能看見一樹橘紅色的碩果,只是,這需要等待,需要時間?,F(xiàn)在橘子花又開了,婆婆的腿也好利索了,碧霞便盼著春生能早點回來。上回春生走的時候說,橘子花開時,他或許能回來。碧霞想讓春生早些回來看橘子花,便給春生發(fā)了信息,但春生愣是沒有回復(fù)。

    等待有時候是美好的,有時候是苦澀的。兩天后的一個傍晚,碧霞接到電話,說春生出事了。

    春生出事的時候,剛從塔吊下來,但他踩了一個空,一下子就躺在水泥地上。工友們把春生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說,幸好送得及時,否則春生的命就沒了。碧霞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春生沒有醒來。碧霞著急了,問醫(yī)生:“春生怎么還不醒呢?”醫(yī)生說:“醫(yī)學(xué)上能做的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患者什么時候能蘇醒不好說,因為每個病人的情況都不同?!甭牭竭@里,碧霞覺得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春生何時會醒她不知道,但無論春生如何,她都會陪在他的身邊。

    碧霞把春生的事情瞞了下來,家里醫(yī)院兩頭跑。這下婆婆對她不滿意了,婆婆問她:“碧霞,你整天都在忙啥,一天都不著家,地也不種了,草也不鋤了,還有你的橘子樹……你也不管了?”婆婆說這事的時候,碧霞總是一言不發(fā),仍然每天照顧好婆婆,又給春生做香噴噴的飯,送去醫(yī)院。醫(yī)院的護(hù)士說:“患者還沒醒呢,你的飯菜再好吃也沒有用啊。”碧霞說:“誰說沒有用?你瞧見沒有,春生聞得到這菜香的,每回我?guī)Я孙垇?,他的眉眼都是笑的。”說完,碧霞就指春生的臉龐叫護(hù)士看,護(hù)士就笑呵呵地說是是是。

    春生還是沒醒來,碧霞什么方法都試了個遍,醫(yī)生就跟碧霞說:“患者平日喜歡什么,你就多給他講講?!泵刻煸缟狭c半,碧霞就帶春生到醫(yī)院的花園里,讀文章給他聽。那是春生喜歡的一段文字,是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墒俏疫^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yù)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yuǎn)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北滔家蚕霅郏氤?,還想陪著春生看那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想得多了,碧霞忽然覺得她和春生也會永遠(yuǎn)生猛下去,什么也錘打不了他們。

    地里橘子花落的時候,雜草開始在地里探頭探腦地冒出來,蠻橫地?fù)屩乇P。福嬸看著有些荒蕪的橘子樹,不禁搖著頭。挑貨擔(dān)的銀匠在路上招攬生意,銀匠說,昨天我去醫(yī)院,可看到春生了,春生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動不了,起不來,聽說都是碧霞一個人在照看他。

    福嬸愣了,右手提著裝煎餅的袋子,微微顫了一下。

    秋天的時候,碧霞抽空到地里鋤草,她的眼睛瞬間亮了。一樹橘子像無數(shù)小紅燈籠一樣掛在枝間,淺金色的陽光均勻地鋪在橘子樹上,碧霞感到周身暖洋洋的。她看見婆婆正拿把大剪子為橘子樹修剪枝杈,婆婆笑著說:“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前陣子我瞧著咱這地里雜草多了,就鋤了鋤,哪曉得今早就看見這橘子樹結(jié)果子了。”

    一陣暖風(fēng)吹過,碧霞望著婆婆的笑臉,說:“媽,這些事有我呢,你就別管了。”碧霞陪著婆婆一路走回去,婆婆問:“碧霞,你那橘子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好幾年都是這樣,怎么今年突然就結(jié)果了呢?果子還那么大那么美。”

    第二年初夏的夜晚,月亮雖只半輪,月光卻很明亮。風(fēng)里有一種暖暖的花香,碧霞伸出手,渴望著花香能飄到手里?;秀遍g,春生的手指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接著,春生睜開了眼睛,他緩緩地說:“碧霞,咱們地里的橘子花開了嗎?”碧霞的眼睛里盈著一滴晶瑩的淚,她說:“春生,橘子花和炊煙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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