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逸
【摘要】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是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人權高專辦)關注的有關婦女和兒童的人權議題中的一個,往往被廣泛認定為是一種基于性別(gender-based)的侵犯人權的現象,同時CEFM本身會帶來更多的人權侵犯問題,因此這一議題作為針對婦女兒童的有害做法的表現形式之一而成為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以及兒童權利委員會所長期關注的議題之一。本文從國際人權法視角出發(fā),結合聯合國及其下屬機構的報告,探討這一問題的概念、原因、法律基礎以及改善措施等方面的問題。
【關鍵詞】CEFM ?性別歧視 ?國際人權法
聯合國人權高專辦在《防止和消除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的報告中指出,“這種習俗對女童、男童、男人和婦女的權利造成不利影響。然而,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對婦女和女童產生尤為重大的負面影響?!?據聯合國兒童基金估計,2012年,全球大約有4億20-49歲的女性(占該年齡組女性總人口的41%)在年滿18歲以前已經結婚或訂婚。根據聯合國人口基金在《2013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中的數據,發(fā)展中國家(不包括中國)18歲以前結婚的女童的比例為三分之一,其中大部分教育程度有限,生活在農村地區(qū),而且極端貧困。本文所探討的第一個問題就是CEFM的概念及這些概念之間的關系。
一、CEFM的概念及相關辨析
人權理事會第24/23號決議要求人權高專辦與各國、聯合國各機構、基金和方案、民間社會及其他利益攸關方磋商,編寫一份關于防止和消除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的報告,人權高專辦于2014年4月提交了這份報告,并在這份報告中給出了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的概念。在這份報告中,童婚指當事人至少一方是兒童的婚姻;早婚,指在結婚前或結婚時達到成人年齡的國家里涉及18歲以下的人的婚姻,也可以指配偶雙方均已18歲或以上,但其他因素使他們尚未準備好同意結婚,如他們的身體、情感、性和心理發(fā)育水平,或缺乏關于個人生活選擇的信息;強迫婚姻,指一方或雙方當事人沒有自由和充分同意和/或一方或雙方當事人不能結束婚姻或離婚的任何婚姻,包括由于脅迫或強大的社會或家庭壓力。
從概念上來看,童婚與早婚的第一重含義的區(qū)別并不明顯。除此之外,早婚的第二重含義則有著強烈的不確定性,在排除成年年齡這一標準之外如何判斷哪些因素是使得當事人“尚未準備好同意結婚”的呢?這在法律層面似乎不具有可操作性。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委員兼委員會有害習俗問題工作組主席維奧萊塔·紐鮑爾也在會議上指出,“早婚”一詞的含義具有不確定性,因此委員會越來越多地使用“童婚”和“強迫婚姻”的措辭。
在童婚與強迫婚姻的關系方面,《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第31號以及兒童權利委員會有關有害做法的第18號聯合一般性建議/意見》(下稱“《聯合意見》”)中指出,如果婚姻一方或雙方均未表示充分、自由和知情同意,則可將童婚視為強迫婚姻的一種形式。當然,強迫婚姻也并不必然是童婚,它還可能體現為其它多種形式,包括交換婚姻或交易婚姻、奴役婚姻以及脅迫寡婦嫁給亡夫親屬。有些情況下允許強奸者通過與受害者結婚來逃避刑事制裁,這也構成強迫婚姻。在移徙情境中,為確保女童在家庭宗族內成婚或者為遠房家庭成員或他人提供移徙至或生活在特定目的地國的證件,也可能發(fā)生強迫婚姻。強迫婚姻還包括不準婚姻一方終止或擺脫婚姻的情況。
二、CEFM產生的原因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CEFM最大的受害群體為女童和婦女,這是一項被廣泛認為是基于性別的人權侵犯行為。除此之外,從地理分布情形來看,貧困地區(qū)和沖突地區(qū)的CEFM發(fā)生率也更高,這往往也是因為貧困和沖突地區(qū)對女性權益的保護也往往得不到重視,甚至出于教育缺失、文化傳統等原因會將CEFM當作保障女性生活的唯一出路。由此我們可以總結出CEFM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對女性的歧視性文化習俗
這一原因是CEFM產生的根源性因素,兩性地位及權力關系不平等導致女童和婦女長期處于屈從地位,這種以女性角色和性別的定型觀念為依據的歧視性文化習俗一方面是CEFM的根源,另一方面CEFM又促使這種歧視性文化習俗的延續(xù),其中體現得最為明顯的就是在女童的平等受教育權方面。具體來說,許多落后地區(qū)更傾向于保障男童的受教育權方面,且即使女童一開始接受了教育,但是童婚的習俗又使得其受教育權的行使受到阻礙,例如由于婚姻和早孕的原因而被迫退學等。
除了教育方面,CEFM高發(fā)地區(qū)中對女性的歧視性習俗的影響還反映在諸如宗教以及社會文化方面。許多CEFM高發(fā)國家也許在憲法中規(guī)定了禁止未成年人結婚,但是出于地區(qū)童婚文化習俗,在實際的法律執(zhí)行中卻支持了童婚行為,尤其是在多元法律體系的國家,宗教法的存在往往成為在司法系統中禁止童婚的阻礙。
(二)貧困
CEFM最為常見的地區(qū)往往是在農村地區(qū)和貧窮社區(qū)。一方面貧困地區(qū)往往無法保證婦女的平等權益,另一方面,CEFM在貧困地區(qū)常常被視為是保障沒有自主生產資源和生活在極端貧困中的女童和婦女經濟生存的一種方式。除此之外,CEFM也有可能是家庭通過同意女兒結婚而換取經濟利益的結果。然而貧困問題造成CEFM高發(fā)隨之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更容易使得貧困循環(huán)的出現,例如貧困導致教育權無法受到保障,而教育的缺失又帶來工作和謀生技能的缺失或低效,這又進一步加劇了貧困,而一旦無法擺脫貧窮、接受教育,女童被迫進入婚姻的風險又會進一步提高。
(三)不安全
沖突和人道主義危機局勢加大了貧困和暴力的風險,而貧困和暴力,尤其是性暴力的風險的增加又使得女童的家庭更傾向于CEFM的做法以保障女童的安全。例如,居住在約旦的難民中的童婚比例從 2011年的12%增至2015年的32%。根據國際救助兒童會的資料,約旦境內的敘利亞難民童婚的原因包括父母希望保護他們的女童免遭難民營中的普遍不安全、維護他們的女兒及其家庭的榮譽以及擺脫貧困。
三、禁止CEFM的國際人權法基礎
當我們在國際人權法的框架下討論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問題時,毫無疑問會先注意到這一問題對于婚姻自由權的侵犯。但是正如上文所分析的,CEFM并不僅僅是有關婚姻自由的問題,它實質上關系到女性的平等權益、免受暴力(包括性暴力)的權利和享有完整的個人尊嚴等等方面。因此在討論禁止CEFM的國際人權法基礎時我們可以從兩個層面入手,第一個層面是直接的,即國際人權法對婚姻權的保障;第二個層面偏向于間接,討論的是國際人權法如何規(guī)制CEFM所體現的更深層次的人權侵犯問題。
(一)有關婚姻權的保障
國際人權條約保障所有個人在雙方自由和完全同意的情況下結婚的權利?!豆駲嗬驼螜嗬麌H公約》第23條第3款以及《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10條第1款對該權利作了規(guī)定?!锻饨Y婚、最低年齡和婚姻登記公約》第1條規(guī)定,這種同意必須由雙方親自并在主管當局前表達?!断磺行问綄D女歧視公約》第16條規(guī)定締約國有義務確保在男女平等的基礎上自由選擇配偶和僅在自由和完全同意的情況下結婚的權利。除此之外在《廢止奴隸制、奴隸販賣及類似奴隸制的制度與習俗補充公約》第1條第3款中也將不經過女子同意、家庭收受財物而使其結婚等強迫婚姻的行為規(guī)定為與奴隸制度相類似的習俗,并要求締約國盡快廢止該類習俗。
在保障個人自由和充分同意結婚的權利之外,國際人權條約也對童婚進行了明確的禁止?!断龑D女的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第16條第2款規(guī)定:“兒童訂婚和結婚應不具法律效力。”《非洲兒童權利和福利憲章》也禁止童婚和女童與男童訂婚,并要求采取立法和其他措施保護他們的權利?!秲和瘷嗬s》雖然沒有明確提及“童婚”這一特定行為,但買賣兒童、兒童賣淫和兒童色情制品問題特別報告員指出,童婚可被視為一種為性剝削目的買賣兒童的行為,這種行為毫無疑問違反了《兒童權利公約》關于保護兒童免遭一切形式的性剝削和性虐待的第34條和關于保護兒童免遭有損兒童福利的一切其它形式的剝削的第36條。
(二)禁止有害做法(harmful practices)的國際義務
在針對《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十五條第一款甲項所做出的《第21號一般性意見》中,經社理事會指出,國家義務“還可因締約國未能采取措施消除對個人或群體的福祉有害的做法而發(fā)生。這些有害的做法包括因風俗習慣和傳統造成的做法?!痹趪H人權法中,“有害做法”常常與“針對婦女或兒童”、“傳統”等詞聯系起來。在《聯合意見》中,兩個委員會指出,“有效處理有害做法的要求是兩大《公約》締約國的核心義務之一”,而CEFM則正是被提及最多的有害做法形式之一。
根據上文所提及的《聯合意見》,有害做法指的是“植根于以性、性別、年齡和其他原因為基礎的歧視以及多種和/或相互交叉形式的歧視的持續(xù)性做法和行為,通常涉及暴力并引起身體和/或心理上的傷害或痛苦。”CEFM從產生的原因,如對女性的歧視,到伴隨的現象,如往往伴隨家庭暴力或婚內強奸,再到帶來的結果,如導致早孕、母嬰高死亡率、被迫繼續(xù)懷孕等,恰恰體現了基于性別歧視的文化傳統給女童和婦女帶來的精神上、身體上的痛苦。因此,在國家所負有的廢除有害做法的國際義務中,禁止CEFM也應當是該義務中的一部分。
四、相關措施
CEFM作為一項對婦女和女童的婚姻權、受教育權、兒童的生存和發(fā)展權、健康權以及廣義上平等權益都有極大負面影響的人權侵犯現象,對其治理和廢止也需要從國際到國內、從政府到民間的多渠道全方位的改善措施。
(一)國家立法和執(zhí)法
國家在履行禁止CEFM的國際義務時,實質上在立法層面涉及兩個問題,第一,國家有義務頒布法律將結婚年齡設定為18歲以上,這是解決CEFM問題的第一步;第二在立法中不得通過其它形式來實質上允許CEFM等有害做法。具體來說,在多元法律制度國家中,宗教法、習慣法的規(guī)定也許反而會支持CEFM的做法;又例如,在立法層面仍然有很多國家仍然保留了一些立法條款使有害做法合理化,如部分國家和地區(qū)承認“榮譽犯罪”的合法性或合理性等,這些行為都在實質上阻礙了從立法層面廢除CEFM的進程。因此CEFM高發(fā)的多元法律制度國家最好應當在憲法層面進行改革,從而優(yōu)先于宗教法或習慣法的適用。與之相應的,在執(zhí)法層面,習慣法和宗教法法庭的法官以及傳統的判決機制內的法官在處理婦女兒童權利問題時存在偏見,這就使CEFM在執(zhí)法層面難以禁止。因此在法律系統里不僅需要立法到位,也需要在司法層面保證司法工作人員能夠不將宗教法或習慣法置于成文法之上。
(二)教育與賦權
接受教育和獲得資源以確保賦予婦女和女童權力,是打擊童婚現象和全面實現婦女人權的最佳預防措施。正如前文所提及的,教育和賦權被認為是保障女性權益、實現男女平權的核心措施,依據《2017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在CEFM的高發(fā)區(qū),假如所有的女童接受了初級教育,那么15歲女童童婚的比例將下降14%,假如所有的女童都接受了中等教育,那么童婚比例將下降64%。教育在更長遠層面來說也是賦予女性獨立生存技能的重要途徑,對成年女性來說,如果缺乏謀生的經濟技能,即使從意識上認識到自己是CEFM的受害者,但是出于經濟壓力和對獨自生存的恐懼也會使其很難脫離CEFM的禁錮。
(三)提高社會認識
提高社會有關男女平權和CEFM危害的認識,目的是從外部環(huán)境入手,消滅CEFM生存的土壤。而做到提高社會認識,需要發(fā)揮宗教和傳統領袖、社區(qū)領導和男性的作用。提高社會認識,包括男性和男童的認識,往往有助于促進社會規(guī)范,支持女童及其家人努力推遲結婚年齡。而鼓勵宗教領袖、社區(qū)領導者參與禁止CEFM的工作也是有所成效的。從2016年聯合國秘書長針對CEFM所做的報告來看,在采取措施促使宗教領袖等參與禁止CEFM的工作后,CEFM的發(fā)生有明顯改善。由于CEFM更多的是因為社會上的傳統觀念所帶來的后果,因此提高社會認識、加強對CEFM危害性的宣傳是一項有力措施。
參考文獻:
[1]UN Doc. A/HRC/26/2,《防止和消除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的報告.2014.
[2]UN Doc. A/HRC/27/34,《防止和消除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問題小組討論會紀要報告》,聯合國高級人權專員辦事處的報告.2014.
[3]UN Doc. A/HRC/35/5,《旨在處理童婚、早婚和強迫婚姻問題的現行戰(zhàn)略和舉措相關影響問題專家研討會》,人權事務高級專員的報告.2017.
[4]UN Doc. A/71/253,《童婚、早婚和逼婚》,秘書長的報告.2016.
[5]UN Doc. CEDAW/C/GC/31/CRC/C/GC/18,《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第31號以及兒童權利委員會有關有害做法的第18號聯合一般性建議/意見》.2014.
[6]關于買賣兒童、兒童賣淫和兒童色情制品問題特別報告員的報告(A/66/228)
[7]UN Doc. E/C.12/GC/21,《第21號一般性意見 人人有權參加文化生活》,經濟、文化、社會權利委員會.2009.
[8]Child, early and forced marriage legislation in 37 Asia-Pacific countries,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15.
[9]聯合國人口基金會.2017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2017.
[10]兒童權利公約.1989.
[11]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1966.
[12]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1966.
[13]同意結婚、最低年齡和婚姻登記公約.1965.
[14]消除一切形式對婦女歧視公約.1979.
[15]非洲兒童權利和福利憲章.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