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
周楠在想,女人什么時候想要離家出走。
之前看到公眾號里說男人下班后寧愿待在車庫也不想回家,周楠就在“天河區(qū)高端家政”微信群里冷嘲熱諷過。閨蜜們應聲四起,覺得男人就是矯情,對已婚婦女而言,壓根兒沒這個選項,下了班是另一場戰(zhàn)役。單位管得松的,還能提前跑路去接孩子。像周楠這樣,下班后假惺惺加班半小時,再裝模作樣接個電話能順便走出公司大門就算老天眷顧了。
回到家,女兒余啟萌在客廳看電視,婆婆在廚房忙活。她說了句“媽,我回來了”,婆婆扭了下頭,應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周楠這么覺得,叫婆婆“媽”的時候,只是個稱呼,跟“媽”這個字的傳統(tǒng)意義沒什么關系。剛結婚那會兒,她幾乎叫不出來,總覺得生硬別扭,跟叫自己親媽完全兩回事。后來也就習慣了。
余啟萌的臉都快跟屏幕挨著了,周楠提醒了一下,余啟萌微弱地“哦”了一聲,小板凳象征性地退了幾厘米。周楠清楚,不用一會兒,小板凳又會不知不覺地往前挪。作罷,“寶寶眼睛要壞掉了哦”這句話還要說很多遍。周楠開始東摸西摸收拾屋子,雖然此刻很想癱在沙發(fā)里,雙腿架在茶幾上,四仰八叉放空自己。婆婆不是什么惡婆婆,但也不至于能容忍一個下了班就失明的兒媳。周楠必須在屋子里動起來,心雖如死灰,眼里還得有活兒。
真的是每一天都筋疲力盡,而這一晚還沒開始。哄孩子吃飯、陪玩、做幼兒園的手工作業(yè)、洗澡、睡前故事……余則會選擇性地參與其中一至兩項。今天要做樹葉貼畫,35攝氏度的盛夏,去哪兒找服服帖帖的落葉?老師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周楠想起有幾本書里應該還夾著些楓葉、銀杏葉什么的,誰沒點兒曾經(jīng)拿樹葉當書簽的少女心呢?就跟畢業(yè)紀念冊上寫著“無論天涯海角,不要忘了我啊”一樣,結果呢,再沒一個同路人。書簽拿來做女兒的手工作業(yè),挺好,廢物利用。
“媽,余則晚上加班,不回家吃了?!彼匆娖牌佩e愕了一下,大概又通知晚了。周楠心里想這是你兒子,可不能怪我?!靶校窃圬砭碗S便吃點兒?!敝荛獞械枚嘞耄瑪R以前,她會等余則回家后實名舉報重男輕女,余則反反復復只會一句“我媽沒這個意思,你別多想”。后來想開了,家庭生活不能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路子,不能沉溺其中,得學布萊希特,駕馭角色甚至高于角色,時不時問問自己:“至于嗎?”“值得嗎?”“算了嗎?”再氣不過,就“穿越”一下,往前往后都可以,就問自己可不可笑。生活嘛,一旦認為它是荒誕的,就可諒解多了。
女人就一定想回家嗎?只是重復勞動麻痹了而已。周楠最近迷戀上搏擊操,中午的班上幾乎全是女性同胞,沒有假想敵,就是單純的多巴胺快感,揮拳、踢腿、出汗,一小時的縱情快樂??鞓返拇鷥r是她想要持續(xù)的快樂,ask for more。一個人專注時越快樂,回到御景華城A棟1503時的禁錮感就越強烈。
為了消解這種被圍困的局面,她加了教練的微信,報告一日三餐,裝作提心吊膽的樣子。有時候她故意放縱一點兒,想要教練罵她恨她,最后再跟哄孩子一樣,說“那明天要少吃一點兒哦”。她乖乖聽話,是個生活無法自理的巨嬰。她沉溺其中,自作主張開始了網(wǎng)戀,不是為了占有和品嘗,只是為了一點兒幻想,越虛無縹緲越好。她想要不切實際,想要風情萬種,想要一切可掌控的離經(jīng)叛道。
周楠很清楚,她需要這個家,偶爾的放縱,只會讓這個家更穩(wěn)定。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