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影子一些光線（外一篇）

張禮

我試圖給一些眼前景物，畫上一些光影，比如眼前晨曦中高高的吊塔，此刻城市還沒有醒來，吊塔傲然立于高樓之上，想要打撈些什么。光影是什么，是日光，或是一晃而過的光陰，或是陽光照射下形成的陰影。

吊塔，在鋼管搭成的腳手架之上，先是腳手架上有了懸掛的身影，以藍(lán)天和附近的高樓為背景。接著又有人上了吊塔，起起落落的吊塔長長的臂膀，似乎想拉起這座模糊中的城市。吊塔、腳手架、懸掛著的人，是一些具體的圖像。而投射在空中的一些光影模模糊糊，僅僅是一些幻象。

一些圖像面對面朝我走來，這些圖像，就是所有具有視覺效果的畫面，包括紙質(zhì)上的、或底片，我感覺到了這些頗有藝術(shù)氣質(zhì)的圖像，我用眼睛慢慢地收集積累了各種各樣的圖像。

在語言文字出現(xiàn)以前，就有了觀物取像的圖像文本創(chuàng)作，人們利用圖像來把握世界。古代有圖像與語言結(jié)合在一起的題畫詩與繡像小說。題畫詩，常附屬于圖像，是畫面意境的闡釋。而繡像小說，圖像多依附于語言，圖像只是語言闡述的補(bǔ)充。

現(xiàn)代，隨著新的圖像藝術(shù)不斷涌現(xiàn)，各種圖像藝術(shù)不斷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在我們的視角面前，呈現(xiàn)了這樣一個趨勢，視角圖像正在，或者已經(jīng)超越了語言文字在文化中的主導(dǎo)地位，逐漸掌握了話語權(quán)。視角圖像，已成為人們生活中傳播與接受的重要維度。電視、電腦、手機(jī)的可視性與直接性，讓文字印刷物，由文字的描述，轉(zhuǎn)化為圖像的呈現(xiàn)，比如各種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小說與現(xiàn)代小說，逐漸改編為電影、電視劇，人們的閱讀，也從紙媒逐漸走向多元化。

從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的詩歌、散文與小說來說，詩歌與影視文化更難溶入，因詩歌有超越現(xiàn)實的虛構(gòu)性。而散文則不同，它可描述作者的現(xiàn)實時空與精神世界，有豐富多元的表現(xiàn)手法與自由性、靈活性，散文作品與繪畫、攝影、視角等圖像藝術(shù)，就更容易融合。

圖像以直觀性見長，文字以想象性見長。文字可以喚取讀者豐富的聯(lián)想，圖像可以增加詩情畫意及視角的直觀愉悅。圖像在表現(xiàn)的自由度上，比起語言文字來說，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書畫散文集，圖像是附屬性的。信手涂鴉的書畫作品，或者隨意的插圖，也可能與散文的意境與意蘊(yùn)，表現(xiàn)得不太恰當(dāng)，造成因圖害文，浸染了讀者的眼睛。

光影是什么，攝影師最能體會，攝影師一生追逐的就是光線，攝影的靈魂就是光線。影其實是光的附屬物而已，沒有光便不會有影。

光影其實就是光線和影子，對于攝影來說，光線的每一點(diǎn)細(xì)微變化都會對作品有影響，而影子能給畫面添加更多的趣味。往往，攝影者會對陰影感到苦惱，但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陰影可以增強(qiáng)故事感與視覺沖擊力，可以利用影子來創(chuàng)作富有戲劇性的畫面。光影可以是黑暗的但是很神秘，可以增強(qiáng)作品的表現(xiàn)力激發(fā)觀眾的想象力，可以讓人創(chuàng)作出充滿強(qiáng)烈對比的作品。

斑駁的光影，似乎在述說一段往事，你可以用光影，來裝飾一個木質(zhì)的窗戶，可以來寫實光影背后蘊(yùn)含的深刻韻味，寫一篇具有民國風(fēng)味的時光散文。生活離不開光影，走在美妙的光影中，可以照亮曾經(jīng)的幽暗與陡峭，使得晦暗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就比如說眼前，太陽剛剛出來，朦朧的城市漸漸清晰起來，吊塔開始伸出臂膀打撈時光，腳手架下人流開始涌動。這時你可以支上三腳架，轉(zhuǎn)動光圈調(diào)整快門，你會瞬間捕捉到炫目的色彩與迷離的世界。

誰的影子

遠(yuǎn)遠(yuǎn)的地平線上，月亮升了起來，然后掛在一棵樹上，樹碩大的影子，傾斜著倒掛下來，一個巨大分叉的影子，瞬間投射在銀白的大地上。

每個動物或者植物，都有屬于自己的影子。影子，隨光線若隱若現(xiàn)地跳舞，它生命的高度與長短，是生命活著的一種證據(jù)。水中的你，鏡子中的你，相機(jī)里拍下的你，都會是你的影子。

影子陪伴著你不離不棄，它不動聲色地站在你背后，見證著你的成長，你躲在角落里哭泣時，它陪著你抖動。它不會表達(dá)，不會安慰你，卻會陪著你快樂與悲傷。不管你失敗或者成功，影子總會跟隨著你。影子默默注視著你，守護(hù)著你，陪著你長大。影子是你的化身，是你的銅像，是你的寫真。即使別人都已離去，可影子還是會跟著你。影子與我們相隨相伴，讓我們不再孤單。人們總會去追逐得不到的夢想，卻總會忽略自己的影子。

影子能記錄下萬物行走的軌跡，影子同人一樣，也怕黑，黑夜里你看不到自已的影子，這時需要借助光，才能照見影子。

有時候，太陽照在身上時候，有種被刺穿的感覺，這時影子就出現(xiàn)了。影子是時間的見證者、考證者，古人曾利用影子來計算時間，日晷，就是古代根據(jù)日影位置來計時的儀器。

幽靈是沒有影子的，它們本身就是影子。我們有個成語，叫“捕風(fēng)捉影”，風(fēng)和影子你是抓不著的，比喻說話做事絲毫沒有事實根據(jù)。

一塊石頭、一棵樹或者房子，留下的影子，一般我們會叫作陰影，我們常常會躲在陰影下面歇涼。炊煙也有影子，可是影子太稀薄，看上去忽有忽無。一座大山，也有影子，我們叫作山陰。山陰隨著太陽的移動而起伏，散漫而悠閑，隨著陽光來變換自己的形態(tài)。而云，也有游動的影子，甚至還能遮蓋住太陽，這大概是最大的影子了。

我們有一種古老的皮影戲，就是利用影子來做的戲，它是用光源照射獸皮或紙板做成的人物剪影，來表演故事的民間戲劇。

由皮影戲，我想到了德國作家米切爾·恩德的《奧菲莉婭的影子劇院》。奧菲莉婭是一個不幸運(yùn)的人，是古老小城里生活的一個老小姐。她剛出生時，她的父母便說：“我們的孩子將來會成為著名的大演員?！彼麄儽憬o她取了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中那個著名女主角的名字。

奧菲莉婭的一生，是一出最感人的悲劇，從最平凡開始，有最精彩的結(jié)尾。

在奧菲莉婭居住的小城，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劇院，在劇院最前面靠近舞臺背對觀眾的地方，有個隱蔽的箱型小房子。奧菲莉婭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都坐在里面，當(dāng)臺上的演員忘了臺詞時，她便小聲提示他們。奧菲莉婭的聲音很小，干這個工作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她的提示觀眾是聽不見的。漸漸地，奧菲莉婭能背誦世界上所有偉大的悲劇和喜劇，提臺詞時再也不用看書了。

隨著電影、電視與各種娛樂活動的涌入，來劇院看戲的人越來越少，劇院最后不得不關(guān)閉了，演員們紛紛離開，老小姐奧菲莉婭也失業(yè)了。

當(dāng)最后一場演出的幕布落下來時，在劇場的箱型小房子里，奧菲莉婭獨(dú)自一個人悲傷地待著，突然，她看見一個影子在幕布上飄來飄去，劇場里此時一個人也沒有，這不可能是誰投下的身影。

“喂！你是誰呀？”奧菲莉婭小姐用她那細(xì)小的聲音問道。奧菲莉婭是一個得不到關(guān)懷，卻知道應(yīng)該怎樣關(guān)懷別人的人。影子顯然大吃一驚，立即縮成一團(tuán)，反正影子也沒有什么固定的形狀。

這個故事的前提是，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有主人，有一些影子是多余的，他們不屬于任何人，誰也不要他們。老小姐奧菲莉婭就這樣好心地收留了很多沒人要的影子。這些影子還有各自的名字，有的叫怕黑，有的叫孤獨(dú)，有的叫長夜，有的叫永不，還有的叫空虛……

有一天，奧菲莉婭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她開始給影子們念偉大的杰作。漸漸地，所有的影子都從奧菲莉婭那里學(xué)會了世界上所有偉大的悲劇和喜劇。

當(dāng)奧菲莉婭因為付不起房租而四處流浪時，影子們開始幫助這位好心的婦人。影子怕黑，叫奧菲莉婭找來了一塊白色的床單，影子們的演出就這樣開始。奧菲莉婭坐在幕布的后面，一旦影子們在演出中卡殼，她便在后面給他們提示臺詞。開始只有一些孩子來觀看，后來大人也紛紛前來圍觀，影子們從一個村莊演到另一個村莊，從一個地方演到另一個地方，人們都忍不住隨著劇情一起歡笑一起哭泣。

就同每一個故事都會以它自己的方式結(jié)束一樣，最后有一個影子攔住了奧菲莉婭，它比其他所有的影子都黑，你可以猜到，這將是她收留的最后的一個影子——死神。奧菲莉婭小姐跟隨死神進(jìn)入了天堂，那兒有一座最豪華的劇院，門口寫著幾個燙金的大字：奧菲莉婭影子劇院。奧菲莉婭和她的影子們從此安居，不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