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梁晚年的疾病詩看其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

周俊靖

摘? ?要： 鄭梁，世稱寒村先生，是清初半浦鄭氏家族的重要代表，一生詩文作品兩千有余，蘊含著個人的獨特生命體驗。寒村雖出身官宦世家，但因家道敗落命途多舛，中年屢遭喪親、落第的打擊，陰郁多病。晚年中風(fēng)又半身不遂，多作疾病詩，詩歌內(nèi)容的記述和詩風(fēng)的轉(zhuǎn)變，反映了晚年自抑郁而豁然的超脫。

關(guān)鍵詞： 鄭梁? ?疾病? ?疾病詩

鄭梁（1637—1713），多改字、號，歸里病后改名風(fēng)，字聲雅，號半人、半生，世稱寒村先生。鄭氏家族為慈溪有名的官宦世家，始祖鄭毓宋末遷隱于半浦。鄭梁父溱，為明朝遺士，屢任要職、才學(xué)淵博，著有《三墳衍義》《明詩選》等書。因天資高邁，兼受家學(xué)影響，鄭梁六歲入學(xué)私塾即可“國風(fēng)誦如數(shù)”[1]，南溪公于行狀中述：“公天資高邁，出就外傳。秦川公課之，即不徒以經(jīng)生之學(xué)?！?/p>

一、鄭梁的坎坷平生及其詩文

順治元年（1644）明朝覆滅，鄭梁隨祖父、家父避亂山中。因江浙一帶抗清斗爭尚未停歇，生民涂炭，鄭氏雖為世家但仍免不了陷入吞食榆皮裹饑的困境。鄭梁前半生經(jīng)易代分崩離析之亂，師從梨洲承蕺山之學(xué)，本以為康熙八年（1668）中舉后能青云平步，不想?yún)s是坎坷仕途、喪親失子的開端。隨后兩年，鄭梁接連收到胞弟鄭渠暴斃、長姐鄭鼎病逝的噩耗，過石門涕下，三月即哀思過度臥病秀水。時年四十八又喪子，次子鄭情五歲夭亡，鄭梁哀痛欲絕，鄉(xiāng)試歸、臥病覺苑寺。直至康熙二十四年（1685）鄭梁共計六次上公車落第，其赴考用世之心亦屢遭挫敗，加之親人病故倍受打擊，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到鄭梁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中會試第八，過三年后初任翰林院庶吉士，后改戶部湖廣司主事，越二年遷刑部山西司郎中。正是步入仕途之際，出守高州便道歸家又忽聞業(yè)師歿，痛心疾首。其任廣東高州府知府期間革除弊政、與民同休，循天理、近人情，誥命曰：“廣東高州府知府鄭梁，才猷卓犖，資性寬和，易俗移風(fēng)，廣德心而登治理飭，躬率屬謹(jǐn)亮節(jié)?！比桓咧莼男U，其任知府并不如意。一來地處偏遠與外溝通不便，生活環(huán)境惡劣，見其《高州家書》所記：“平生嘆北方凄涼，不料南荒更甚然?！薄暗胤截毧?，人皆跣足”。二來蠻荒之地開化落后：“然此中人匪特不識文章風(fēng)雅”“無可與語，亦無可出游，真悶殺人也，不知平生作何罪業(yè)投畀于此”，此地難遇知己相酬，況治理不易?？滴跞辏?697）鄭溱壽終，次年鄭梁得訃告、辭官憂歸故里?；字H本該歸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痛失家父喪事未畢，鄭梁卻又中風(fēng)倒地不起，晚年右半身不遂。六十六歲再遭喪母之痛，于病中仍不廢泣，親為喪葬事宜，夫人歿近百日仍悲不自勝。晚年其與老友交亦無外乎致候問病，待丙戌年六月二十日鄭梁風(fēng)疾加劇，取八年所作詩文匯《半人集》是為絕筆?？滴跷迨瓿酰?711），鄭梁再度病重嘔吐不止，次年三月十五日絕食，二十五日彌留之際遺詩曰：“莫道半身欠，誰知以息存。腔子何曾有，照徹自乾坤?！彼脑率蝗諌劢K，同夫人合葬于鄞縣西山繆加岙。

觀其一生命途多舛，自幼適逢易代分崩離析，家道衰亡窮困潦倒。中年又屢遭仕宦、喪親之痛，為官依舊奔波勞碌不得富貴。晚年尚不能頤養(yǎng)天年為風(fēng)疾所折磨，使得鄭梁自始至終帶著憂郁氣質(zhì)。后人鄭勛編寫年譜，感其身世，下筆記敘仍有哭腔。然而正是蚌病成珠、飽經(jīng)磨礪，鄭梁方留下千篇詩作。古來早在《瀛奎律髓》中就已歸有“疾病類”詩卷，下按“疾病呻吟，人之所必有也。白樂天有云：‘劉公干臥病瘴浦，謝康樂臥病臨川，咸有篇章。蓋娛憂紓怨，尤足以見士君子之操焉”[2]。鄭梁中年即患肺病，晚年遭風(fēng)病困于兜椅，而風(fēng)疾相較于肺病則更外在地桎梏了身心。癱瘓成了死亡的見習(xí)，鄭梁纏綿于病榻遂以詩文寄苦悶之情，著有《半生亭集》《尚息編》《半人集》。據(jù)《寒村詩文選》不完全載，鄭梁凡詩兩千一十四首，他在晚年主要的詩編收錄共計三百六十二首①，正如《詩品序》中揭示的：“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于詩矣?！盵3]（2176）詩文一定意義上具有療治的功效，鄭梁一方面親歷疾痛積累素材和情感，另一方面借此紓解內(nèi)心的郁結(jié)。鄭梁壽終之時已是七十七高齡，飽受病痛折磨又屢次病篤中蘇醒，或許與其自我遣懷的達觀心態(tài)不無關(guān)系。如張錫璁為《息尚編》敘所言：“固足以驗其精力之不衰，而其所作之詩文又皆瑩徹堅光，綿密周到，絕無游移滲漏之筆。是先生半身之病，適足以為延年益算之一助，而一息之尚存者?！焙逑壬翝撚诓≤|的內(nèi)在修行，于凄然慘愴中得生命獨觀，這一縷殘體的微弱之氣支撐起了他趦趄卻顧的余生。

二、鄭梁疾病詩歌的內(nèi)涵及情感變化

（一）頹唐老叟的自我書寫

1.身心俱痛的折磨

鄭梁一生隱忍著病痛在其生命中留下瘢痕，往往以“廢人”“半人”自稱，甚至自嘲：“雖存一念生人似，未免相看死者如?！埃ā妒龈小罚4]在詩中反映的是癱瘓帶來的生活不便和內(nèi)心的愁苦：“口待吟哦愁蹇澀，手憑揮灑苦支離。”本是殘破不堪的生平加之風(fēng)疾更是四分五裂，起初自是有苦難言郁結(jié)于心，往往欲發(fā)不平之聲也緘默于口。對于病痛的描摹，在他詩中亦不乏直白的表現(xiàn)，如《左手命指疼痛》《指痛行》等詩。因困于兜椅寸步難行，鄭梁往往將內(nèi)心的愁苦投射于外物之上。庚辰二月正是病中，鄭梁取端硯把玩，視硯上圖案孤月殘雁，不禁神傷：“倦鳥已無高舉志，月明正自好歸樓。如何一箭橫空落，翼不能飛口不啼。安知不是銜蘆雁，拋卻蘆時亦自鳴?？上г旅鏖L夜里，含哀抱恨寂無聲。”（《刻八方兩曜硯側(cè)》）圖上倦鳥正是鄭梁的主觀投射，自高州致仕后疲于官場，“好歸樓”意指歸家安享晚年。橫空一箭宛如無端風(fēng)疾加身，后半生落得“翼不能飛口不啼”，鄭梁借詩中歸雁訴苦悶之情。在其詩中亦常見夜半覺醒，因半身不遂、難以獨自料理，又夜深人靜時無事叨擾，平日里的感慨喟嘆一時涌上心頭，愈顯長夜漫漫?！昂ПШ藜艧o聲”便是發(fā)無聲之聲，心中的哀戚怨恨在這空寂之中振聾發(fā)聵，不免會發(fā)出“余生其實愧流年”的哀嘆。直至風(fēng)疾后期寒村先生心懷漸開，但其在《早起偶書》中抒懷寬慰的詩句仍不免令人嘆惋。半生在自我的感傷和自勉中度過，且借詩文聊以自慰亦是筆墨久荒，這樣的孤苦老人何以開解自己不禁令人唏噓憐憫，無非是強作歡笑。惆悵與悲哀必是與病痛相生相伴的，即便偶有移情忘憂，一旦天涼人寂之時，這種潛伏于疾病深處的落寞之情會再度襲來。

2.壯志難酬的慨嘆

古代文人總有一顆蓬勃用世之心，其對自我的證明正是通過應(yīng)試入仕實現(xiàn)的，大抵士人皆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的雄心。如杜甫于窮困中亦未嘗忘君，雖生不逢時、壯志難酬，羈旅飄零之際仍心系天下民瘼。鄭梁宦途坎坷，直至第七次會試方中第八，即便是屢戰(zhàn)屢敗，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五度北上赴考立誓：“此行若放還，誓不再上京?！保ā队尚录凉懦羌词率娟愝穼W(xué)》）落第后雖打擊甚重，仍篤志求試。況受其師梨洲先生“經(jīng)世致用”觀念的影響，寒村用世之心自不待言。雖高州屬蠻荒之地，為官不甚如意，但鄭梁在任期間仍恪盡職守、剔除弊政。老來病臥之際，鄭梁雖遠離官場但仍心有不甘。其在《閑居》中吟：“北闕南荒歸昨夢，舊游故里待來生?！眽艋啬闲U之地，恍如昨日，身歸故里心存百姓，甚至發(fā)出有待來生再為天下效力的愿景。甚至在為張有斯題宣和御筆時，對著御筆流露出“當(dāng)年若也逢欽賜，拜舞盈朝萬國民”的惋惜。看似作別宦場、怡然歸田的鄭梁實則是迫于無奈之舉，他在《題劉燮公遺詩后》中尚直白地表露壯志未酬、英雄末路的遺恨：“且夫天下事何常有之，有時局日新，世網(wǎng) 日闊，進身之途，何所不可，而乃斤斤于舉業(yè)至抱疾以終身，垂死而猶懷憾。”故寒村賞花吟詩聊以度日，亦對無法一展宏圖的遺憾而耿耿于懷，皆是人間未了名。

3.親友難聚的苦悶

于日常處，患疾為個人交際往來造成了阻礙，在《述感》中按：“白樂天詠身詩云：斷無書札答交親。仆交親頗夥，無勞答也，約計數(shù)年來以書相聞訊者，唯范筆山輩數(shù)人而已?！币颉班l(xiāng)里過從蹤跡絕，天涯想像信音疎”可見其虛空寂寥之感，故不免更添對親友的思念。一旦好友不期來訪，悲喜交加：“期不來人忽自來，新年連雨曉天開?！薄皫锥嘈氖聨谆匾?，酌酒伸拳且淚猜?！保ā渡显八娜招虑绶豆P山王近思忽至》）親友訪問對于拖著殘身不得自由的鄭梁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感念舊友不忘疇昔，然言行笨拙、相聚短暫，不能盡言意之歡。歡洽之時又悲從中來，昔日好友皆年老病衰，把酒敘舊忍不住淚流滿面，流年易拋，人生多艱。待年過七十，于九月十六夜東窗對月作：“病中生病除非死，半月忘餐活轉(zhuǎn)來。一手不堪三指直，雙睛時有百花開。猶思李子蘭方茂，因念聞翁菊枉載。蠟火鄞西今夜闡，東窗對月獨徘徊?！贝藭r病痛加深，而日常往來的李寅伯、聞地介皆臥病爽約，看蘭賞菊未果，不禁又憂從中來。對于病患來說，疾病拉開了主體與世俗的距離，患者不亞于羈旅飄零者。只是游子是為現(xiàn)實中的漂泊，而病人則是難以一紓心中郁結(jié)，為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故而他們更急需與人交談、得以慰藉。鄭梁常記與友相會，作詩酬答。

（二）向死而生的情感轉(zhuǎn)向

疾病延宕了時間，不經(jīng)意中消磨了病患對死神的恐懼與絕望。臥床茍活沉淪之際，人往往于靜思中孕育生命的哲思，于絕境中叩問何來何往。寒村度過沉淪抑郁的前期，既已接受身殘不治的事實，在好友相酬之下不復(fù)耽溺于哀感身世的凄愴中，詩歌有了新的轉(zhuǎn)向，有了“老病自嗟還自信”“腳風(fēng)無力強為歡”（《自贈》）的韌勁。

寒村老來酷愛花，在賞花時多發(fā)感懷：“一花未謝一花開，辛苦多情似遞催。不棄貧家無興發(fā)，肯容病子頓心灰。春春夏夏隨時到，雨雨風(fēng)風(fēng)的準(zhǔn)來。死去定從花里活，生人百態(tài)實難猜?！保ā痘ㄩ_有感》）可謂身世浮沉雨打萍，世事難料，春夏、風(fēng)雨即刻來去恰如這不期而遇的風(fēng)疾。花謝次第開，人生境遇的高漲和低迷更迭代替，“死去定從花里活”又何嘗不是鄭梁的自勉？十九日昏聵中幸存一命，雖是半殘之軀，仍能迸發(fā)出生的希冀。誠如柴梓延受寒村之請為《半生亭集》序，將筆山先生與之對比：“則先生之半生為幸耶？為不幸耶？若只以手足支離、語言蹇澀為不得遂意，則先生一生亦何得遂意之有？”不以軀體受阻作為判定平生幸否的標(biāo)準(zhǔn)，鄭梁亦在命運的峰回路轉(zhuǎn)中尋得出路。因著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其觀物之心必當(dāng)與前所不同，見《新正病中苦雨》：“看燈燼落晴還未，苦被潮生雪有因。匪為陽和能活我，望天一笑物皆春。”對著連日浸骨的苦雨竟望天一笑，去企盼雨后天晴萬物春蘇的場景，恰如蘇東坡《與石幼安》在信中說道：“某近緣多病，遂獲警戒持養(yǎng)之方，今極精健。而剛強無病者，或有不測之患。乃至羸疾，未必非長生之本也，惟在多方調(diào)適。病后須不少白乎？形體外物，何足計較。呵呵?！盵5]（449）心胸豁達，以呵呵一笑解其憂擾。鄭梁此時或許還未能有此達觀心態(tài)，但從他看待事物態(tài)度的變化可觀他心態(tài)的轉(zhuǎn)向。其詩筆尚未脫離苦愁蕭索，細(xì)數(shù)往來瑣屑最后猶能自我遣懷?！都咨晟耙蝗占词聲鴳选分屑哿四昀象w衰、貧苦潦倒、舊友病重、慈母將葬四件令人悲嘆之事，然其中又間夾著煦日和風(fēng)、梅桂齊放的欣喜之景，悲喜間雜。詩中情緒高低起伏，欲抑先揚，尾聯(lián)以“一浩歌”的達觀又重新將詩調(diào)高揚，破散郁結(jié)之團。真如題所道“書懷”，因天下事當(dāng)無可奈何，蓋人生如寄，鄭梁能做的唯有以身待命、泰然處世罷了。如其在《病夜自述》中自忖：“不曉今從何處去，須尋昔自笝中來。去來本是非常所，今昔安能一定猜。”人生離散歸往是常態(tài)，一生不過是暫寄于世，安得常駐？

（三）超然出脫的自我和解

在這樣趦趄卻顧的尋覓中，鄭梁終于達成與自我、塵世的和解。他飽受病痛的折磨，深感離散、貧窮的困苦，也一如借筆墨宣泄內(nèi)心的痛楚。但鄭梁并不囿于構(gòu)筑自我感傷的牢籠，反而是借此從塵世中超脫出來，重返于自然、反觀自身，實現(xiàn)現(xiàn)世中的超越與升華。復(fù)歸返自然的寒村先生傾心于鄉(xiāng)間草木，往往能于自然中尋得人間真味。見其《旱久新霖霽，余獨步檢點亭中花草，故即眼前漫成五絕，時八月初旬也》，寒村先生在詩中隨著慢行移步換景，盤點紫薇、丹桂、石竹、荳瓜等植物，如數(shù)家珍。又點染以紅、翠、赤、黃等豐富的色調(diào)，異彩紛呈。其間用“共剪”“開倦”“新爭”“斗”等字眼將植物擬人化，萬物有靈，使得詩句間充斥著雨后無限生機，描繪了一幅顏色鮮明、富有生氣的落日農(nóng)家圖。鄭梁將抑郁、悲凄之心寄情于田園花木，筆下的植物簇?fù)怼㈩B皮，明媚了原本陰暗無望的內(nèi)心世界。然而情景相生，這般熱鬧的場景又未嘗不是鄭梁心境豁然的投射所在。居家中又常與好友飲酒唱和，見《江亭唱和記》：“圍棋度曲，飲酒翻書，或嘆雨，或吟桂，或憐花厄或作禽言，或寄懷同志……蓋夜夜高吟，傍小樓甚愜，余愿誠一樂也?！背磷碛邛』I交錯忘形骸，吟詩作樂傍小樓。至此不敢說對過往釋然，但已將傷時憂事拋諸腦后，把握住了生命盡在當(dāng)下的真諦。

鄭梁晚年詩歌最令人驚嘆的是他的游玩之作，古稀之年尚偕同好友走山玩水，字句間毫無風(fēng)疾老叟的孱弱病態(tài)，反而充盈著無窮的力量和歡愉。如《三月十四日同李寅伯范寬夫舟發(fā)半浦》：“拼做寒村老朽松，天光日影不關(guān)儂。昨宵忽發(fā)西湖興，與子旋移半浦蹤?！鳖H有王子猷“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乘興而行、灑脫放達之姿。游山玩水之詩又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趟出游作詩可形成此番出游小記。諸如此類形成系列的詩作有：《一由小白入太白中途微雨》《二訪偉載上人留宿太鑒堂》《三登新建藏閣》《四歸來庵懷寒泉》《五南山塔院有感》《六再宿晚云樓即事》，甚至在詩題前標(biāo)序以志先后，頗有筆記的味道。若說以上僅是日常出游，則對于一個古稀老人來說不算新奇，鄭梁老當(dāng)益壯，甚至與好友登高望遠。集中記有《雪竇和記》，詩作中記有《墜石錄行至溪口》《宿溪口雪竇下院》等雪竇山各處景觀出游詩，其登臨妙高山：“老人病廢已空空，一上臺時若御風(fēng)?！保ā兜敲罡叻濉罚┯^千丈巖瀑布時直呼：“人生須暢觀，何事苦辟谷？”（《千丈巖觀瀑布限韻》）在山高水長風(fēng)景中游賞自如，年歲已長、病老體衰，與眾友攀登高峰仍談笑風(fēng)生，是寄情山水而暫忘俗世煩憂，不覺體力不支、路途遙遠。

（四）結(jié)語

鄭梁病篤彌留之際尚且自解自嘲：“泥捏紙描都屬影，眼空手硬孰傳神。古稀年有真吾在，弄鳥看花四季春?！毕噍^于早先對畫涕淚自棄，此時的寒村先生甚至贊許自己的泥像“眼空手硬”甚為傳神，于古稀之年覓得真我在，看花游玩，不禁忘卻這副慘敗的軀體曾經(jīng)也是九死一生，仿佛重新煥發(fā)生機。見其年過七十作詩：“病到吾身無主宰，老于斯世得沉浮?！薄叭耸掠蓙砩涣?，未知更歷幾春秋”。（《七十初度》）鄭梁至古稀之年已超然物外，有了達觀的心態(tài)重新對人生有了新的省思，也能擺脫俗世的苦悶，凡事皆可為樂。就如東坡先生所道：“凡物皆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上捕溈杀?。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盵6]（526-527）

是故疾病有害，但并非完全不幸，它使病患的注意力由外內(nèi)轉(zhuǎn)，將身心的痛苦和壓抑轉(zhuǎn)化為創(chuàng)作的動力，借這一渠道又排解內(nèi)心的苦悶，人的精神境界得以提升。鄭梁的詩文集如其自言：“又積詩文得若干首，不敢自附于立言第，以志一息之尚存耳?！笔菫橐簧部蓝嗥绲膶懻眨婏L(fēng)的轉(zhuǎn)變反映了他晚年從抑郁而豁然的超脫。

注釋：

①寒村自十五歲始寫詩，至三十歲有古近體詩共五百首，后“既聞黃梨洲先生之論，引燭燒之不留一字。”據(jù)《香眉焚余集自序》載，焚燒后深感后悔：“詩雖不佳，然十五六年中之履歷精神所由考驗、居常惄然，思一追錄。”該集未納入《寒村詩文集》中，故收錄不全。其晚年詩編，除各序、記等文體外，《半生亭集》存新刻詩九十三首，《息尚編》四卷共二百六十九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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