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柳青學習，做一個好人

鮑爾吉·原野

我覺得，柳青是一位偉大的作家。

我看了柳青事跡，基石先生寫的《柳青，一座不朽的精神燈塔》，我看了很痛苦，真是很痛苦。我覺得一個作家遭了這么大的罪，他這么嚴格地按照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來衡量自己，他經(jīng)歷了咱們新中國成立之后重要的一些政治運動，始終能夠站在黨和人民的立場上去努力做事情，而且寫出了不朽的名作《創(chuàng)業(yè)史》，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我覺得從 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 1966年左右，這個時期咱們過去叫作“十七年”，現(xiàn)在拿得上用藝術上來衡量，用反映一個時代來衡量，這種長篇小說實在是太少了。過去，我們好多人說，這是有時代局限性，不能苛求那個時代的作家。但我們有沒有這樣一個問題：有沒有作家人格的問題？柳青就是以他的人格來做下這么多的事情，這是難以想象的。比如，他拿自己的錢，基礎稿費、基本稿費還有加印稿費，總共一萬六千多元，不光是幫助農(nóng)民買水稻種子，還建了大橋，投資捐建了油坊、學校，等等。

我過去是一個狂熱的革命愛好者，我的父母十幾歲就參加革命，入黨，然后，我們家人都變成一心為別人的人。后來，經(jīng)過長期的思考學習，我覺得做一個有人性的人也是對的，但這也是不容易的。你看，柳青所遭受的苦難，不光是他把錢拿出來做農(nóng)業(yè)合作化，幫助農(nóng)民生活好點，他自己卻經(jīng)受苦難。稻子剛長出來后，農(nóng)民馬上就找他，如果這稻子弄不好，我覺得他差不多會“死無葬身之地”。真實的苦難生活，經(jīng)歷了一茬又一茬，特別是“文革”的時候，他遭受了多大的苦難！但是，柳青說：

“一個共產(chǎn)黨人要有純潔的良心。 ”這話說得特別好！我小的時候，在我們那個大院里，誰家的父母是黨員誰家不是黨員，不一樣。一心為公的、善良的、有愛心的人，這家人是黨員，很鮮明。柳青他實際經(jīng)歷了親情的考驗，他二哥找他哭，說他從小參加革命，把錢縫到他腰帶里邊，現(xiàn)在他六親不認。柳青不是糊涂人，他也不是僅僅一個用獻血來獲得榮譽的人。我為什么提到獻血呢？我也是多年獻血，我是退休后開始做這事兒，我也得過全國獻血的獎，但我覺得通過獻血來得獎，這個事兒特別好。但像我這樣獻血的人，包括獻血得了一些全國獎

的，比不了柳青的付出。他在精神上的受著折磨，同時還寫出了偉大的作品。柳青的事跡，我有些不敢想象，王維玲到他家去吃飯，就兩雙筷子，家里其他人呢，一鍋菜粥，沒吃過好菜。當年雷鋒他是一個青年人，沒有結過婚，沒有家庭，他是個戰(zhàn)士。而柳青他是一個成年人，有家庭，還有職務，有工資收入，他為農(nóng)民做的這些好事，都是了不起的。柳青在“文革”當中，跟他的親友說過一句話，我覺得是藏在心底的，不輕易說的話，他說：“我考慮了，堅決不跟他們一伙走。只要我的《創(chuàng)業(yè)史》不朽，我也不朽。我柳青是個歷史人物，我不能在運動中為了眼前好過，就毀了我一生。我要對黨負責，對歷史負責，我不能折腰，我要仰起頭，挺起胸，硬骨錚錚地過‘文化大革命這一關。 ”這就是偉大的人格！你得站起來，你得能撐起來！他不是一個簡簡單單說“我寫《創(chuàng)業(yè)史》就怎么著”，或者說“我把錢捐了怎么著”，這是道德高尚。所以說，柳青精神太偉大了，我覺得我差得太遠。

我這兩年也想過，到底我要干嗎呢？我有時候能回答出來，比如說，我喜歡跑步，我特喜歡睡覺，但是我寫東西和我生活有什么關系呢？我覺得，沒有什么關系。有時候黃昏的時候，我看著窗外的飛鳥，飛到山邊在吃東西，覺得小鳥多好，吃飯都不用擦嘴，也不用刷碗，在這兒吃吧吃吧就走了，而且它們一身干凈，卻能做好多事兒。那么，作家他要做什么呢？我覺得作家，文學這個行業(yè)很容易把作家領到一個叫作沽名釣譽的地方，引到一個說做兩層皮的地方，領到一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地方，領到一個不容易拒絕、不容易失去情趣的地方。基石先生寫的柳青多么的實事求是，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實事求是特別特別難。你實事求是地看待你真正跟社會的關系，你跟生活的關系，你認真沒認真讀書，你認真沒認真來對待自己的散文，對待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你是不是一個到處想占便宜的人，占文學便宜的人……在這個時候說向柳青學習，我覺得我是不敢說。我覺得首先自己要做道德上的清洗，在心里面默默記著：在新中國 70年的文學史上，有這樣一個作家。

我個人認為，在所認識的作家群體里面，我也有我喜歡的人。雖然，有些人說，人不要老是用好壞、是非、善惡這種標準來看待人，這樣是幼稚的，但是我還是喜歡作家里面的好人。就像梁曉聲這樣的人，他寫作、他做事、他做人，咱們覺得有安全感。高洪波老師也是這樣，就是有安全感。我當了一輩子警察，有時候也去學點心理學，我想，哎喲，我還是這么缺少安全感。我有時候來判斷社會，我寫過的東西，別人說到好，我想，哦，別人是想從我這兒獲得安全感。安全感多么重要！但安全感最大的來源不就在于好人嗎？

去做一個好人！今天開了這個會，我覺得，寫多少年，或者多少字是可以放到第二位、第三位的，還是繼續(xù)去努力做一個好人。我現(xiàn)在說不好，我在我所設定的做好人的路上，我走多遠，估計走得很短，但我覺得還得繼續(xù)往前走，這是值得的，是必要的！這也是我這次來開會，給我一個重要的激勵。

最后，我們要向柳青學習，要向柳青致敬，向他的道德、向他的作品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