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是樹上跌落的花朵

積雪草

故鄉(xiāng)像一只古老的木船，泊在寧靜的山坳里，四周都是樹木和莊稼，風(fēng)一吹，草木搖曳，稼穡生香，野花燦爛。

小時候，我住在鄉(xiāng)下，那里有我最親的人，最愛的狗，有我深深眷戀的山和水，是我年少時光的樂園。我喜歡靜日聽鳥鳴，夜闌聽蟲語。塵囂不喧的夜晚，看天幕上繁星閃爍，我喜歡在清泠的月光下，聽風(fēng)走、聽雨唱。

我喜歡每天早晨都在清麗婉轉(zhuǎn)的鳥鳴中醒來，霞光樹影盈窗，鳥鳴悠揚悅耳，高一聲、低一聲，或輕靈、或稚嫩，或高亢、或低沉，時密時疏，像一場小型音樂會。有一只鳥兒叫得特別急促，我不確定它是不是生氣了，抑或著急了？有一只鳥兒叫得特別優(yōu)雅，聲音溫潤柔和，抑揚頓挫，仿佛是在讀詩。讀什么詩呢？難道是唐詩宋詞嗎？還有兩只鳥兒，你一聲，我一聲，溫聲軟語，是在說悄悄話嗎？又或者是在談戀愛？

我躺在被窩里靜靜地聽著，鳥兒在枝頭追逐嬉戲，嘰嘰喳喳，仿佛有說不完的悄悄話，似乎每一只都很快樂。每一聲鳥鳴都像一朵盛開在樹梢的花，悠然間跌落在光陰里，帶著歲月空曠的回聲。

新的一天總是在這些鳥鳴中開始，噴薄的日出，滿天的霞光，清涼的空氣，綠樹染透半邊天際，裊裊的炊煙在綠樹間升起。鄉(xiāng)村生活如果沒有這些鳥鳴的陪伴，就算不會孤獨，也會失色吧？

有一年春天，同小伙伴們一起去爬山，中途坐在林中歇息，山中微風(fēng)徐徐，樹木蔥蘢蒼翠，野花開得肆無忌憚，一派清幽野意。我們坐在樹下的石頭上，一邊享受山野清涼的風(fēng)，一邊聆聽小鳥在林中歡唱。

那些小東西并不認(rèn)生，它們在樹枝上歡快地躍上跳下，你一聲，我一聲，時而高，時而低，時而深情，時而低語，旁若無人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唱著別人聽不懂的歌。有時獨奏，有時合鳴，似乎視心情而定。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大多是任意而為。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聆聽它們的“音樂會”，生怕一不小心漏掉哪些章節(jié)，或者驚擾了它們的林中清唱。

春天里唱得最好聽的，要屬黃鸝鳥吧！黃鸝鳥優(yōu)雅高貴，長得俊俏好看，身著黃色長袍，頭戴黑色羽冠，羽毛艷麗，翅尖長，尾短圓，鳴聲悅耳，叫得特別歡暢好聽。它們喜歡藏在闊葉濃陰間覓食或唱歌，是大自然的“歌唱家”。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贝猴L(fēng)拂柳，煙綠朦朧，黃鸝好歌聲，自有山河大地、花草樹木、小動物去聆聽和欣賞。當(dāng)然，還有我和小伙伴們，都喜歡聽黃鸝唱歌。

天光云影，綠意迢迢，“燕子來時春未老?！毖嘧討倥f，千里奔襲歸來，回到安身立命的舊巢。春天里要屬燕子最忙，它不與別人爭高枝，爭短長，只在尋常人家的檐下梁上，衍泥，筑巢，一趟一趟飛進(jìn)飛出，成雙入對，生兒育女，呢噥情話。燕子雖沒有遠(yuǎn)大志向，卻是最會享受生活的。

谷雨前后，布谷鳥最忙，村前村后，山前山后，一聲一聲“布谷、布谷”，短促，低沉，深情，叫得人心生忙亂。“布谷聲中夏令新?！辈脊却叽?，一遍一遍催促農(nóng)人下田，即使再懶的人也不好意思賴在家里，下田點豆種瓜，播谷插秧，錯過了季節(jié)可不是鬧著玩的。

郁悶時，我會去大海邊，坐在礁石上聽鷗鳥鳴唱。湛藍(lán)的海面上，白色的海鷗時而翩翩起舞，時而矯健翱翔，時而落在海灘上覓食，海浪的聲音和海鷗清脆短促“喔喔”的叫聲，像一首激昂雄渾的交響樂，所有的煩惱和憂傷，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冬日，天寒、大雪，葉落、花凋，一群麻雀在雪地上踱步、聊天、覓食、追逐、嬉戲，交頭接耳，有時也會大聲喧嘩。我喜歡麻雀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喜歡它們身上世俗煙火的暖意，在寒冷的冬天里，帶給人們些許慰藉，喜歡它們嘰嘰喳喳時的調(diào)皮與得意。

故鄉(xiāng)是一艘古老的木船，而我便是古船上的乘客，從童年到少年。那時候，我最喜歡春天里去花下或樹下看書、發(fā)呆，聽鳥兒在頭頂上歌唱。鳥鳴是樹上的花朵，在空中盛開，又從空中跌落，跌進(jìn)我的耳朵里，落在我的心上。清泠的鳥鳴如音樂一般，能讓每一個細(xì)胞充盈，能讓每一個生命綻放，能把心上的灰塵滌蕩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