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節(jié)快樂

劉繼榮

我剛坐上輪椅的時候，醫(yī)生尚笑呵呵地打趣，你最多只能享受三周?？墒侨齻€月后，他無奈地勸我轉(zhuǎn)院，再后來，醫(yī)生都囑咐我回家休養(yǎng)。親友的問候漸稀，老公去野外搞地質(zhì)勘探了，就連一直拿我當(dāng)寶貝的兒子，也一天天淡下來。

就這么挨到二月，風(fēng)變得軟起來，兒子推我去廣場，廣播里正放著《吉祥三寶》。真羨慕那個豐腴健碩的媽媽，想必她到了八十歲還能健步如飛吧？不像我，三十幾歲就坐在輪椅上了。

兒子興致勃勃地問我：“情人節(jié)送什么禮物好？”

我漫不經(jīng)心地作答：“那要看對方喜歡什么，如果是心愛的，一句話、一首歌也是好的?！闭f完才覺驚駭，他剛上一年級，居然提出這么富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我不禁想起上學(xué)期他曾說與一個小女生玩得很好。我問，怎么好？他答，他們下課后一起在草坪里找靈芝草，給媽媽治病。現(xiàn)在，靈芝草沒找到，居然懂得過情人節(jié)了。

忽然間，在淡金的晚霞里，一首英文歌響起來，我不禁感慨：“人長耳朵，就為享受這樣美的聲音吧！”兒子動容。

回家后，兒子替我按摩，他見過方大夫為我做按摩，手法倒是學(xué)得有模有樣，可力度不夠。方大夫技藝高超，可收費也超高，我因此不得不中斷治療。窗外傳來孩子的笑鬧聲，我發(fā)現(xiàn)兒子心不在焉，頓時心生黯然，命他快快去玩。

第二天黃昏，竟然又聽到那首英文歌，是灑水車在唱，一時間，只覺得漫天繁花落了又開，連時光都淹沒了?；剡^神來，才發(fā)現(xiàn)兒子早出去了。鐘點工臨走時提醒我說，寒假常見到兒子在鬧市區(qū)出沒，那一帶網(wǎng)吧頗多，叮囑我千萬管緊孩子。我心里五味雜陳，醞釀著如何同兒子談?？蓛鹤铀坪蹩偸呛苊?，沒等我談到正題，他就魚一樣溜了。

每一次，聽著樓道里兒子咚咚遠去的足音，每一步，都似踩在我心上。想起從前他寸步不離地守候著我，小朋友叫他去踢足球、堆雪人也一概不理?？扇缃?，常常溜得不見蹤影。

長嘆一聲，吃藥吧，這一粒吃掉的是老公的車燈，那一粒咽下的是兒子飛機模型的翅膀，家人的夢想悉數(shù)掉進我胃里。突然，氣喘吁吁的兒子沖進來：“嘿，媽媽，情人節(jié)快樂！”我驚呆了，捧著他遞過來的禮物不知所措，兒子一迭聲地催我拆開。哦，是一張唱片！他替我放進CD機里，音樂水一般漫過來，正是我最愛的那一首英文歌。

我哭笑不得，原以為這禮物是送給那個小女生的，現(xiàn)在居然給了我！望著兒子那張汗津津的臉，我又憐又喜。

傍晚，兒子又推我出去，他指著華麗的櫥窗得意地說：“哈，我又找到一個錯字！”順著他的小手望過去，花團錦簇的五個大字：情人節(jié)快樂。哪里有錯？

見我疑惑，他急忙用手指在我手心邊畫邊說：“是親人的‘親，不是事情的‘情，明天我要報告老師去?！痹瓉硎沁@樣，他一直以為是親人節(jié)，所以要把禮物給我。這時，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朝我們走過來，他很友好地問：“小朋友，你找到了嗎？”兒子回答：“找到了，謝謝叔叔?！蔽以尞惖赝麄儭?/p>

那人說，他是負(fù)責(zé)在廣場播放音樂的，有天兒子去找他，詢問下午放的一支英文歌的名字，他說媽媽喜歡聽，想問到名字后去買給媽媽。一下午放了那么多唱片，哪里能記得清呢？于是他把所有的英文歌拿來一首首試放，最終也沒有找到，但是他記住了那個執(zhí)著的小男孩。

灑水車過來了，開到我們身邊緩緩?fù)Ｏ?，一個年輕人探出腦袋笑著問兒子：“找到了嗎？”

原來，那首叫《斯卡布羅集市》的英文歌，正是這位司機幫助兒子找到的，他也一直惦記著這個倔強的小男孩，惦記著他能否買到唱片。灑水車開走了，我們繼續(xù)向前，路邊一位老太太在賣音像制品，她笑瞇瞇地問兒子：“找到了嗎？”我與兒子一道感激地回答：“找到了！”聲音里竟有了微微的哽咽。

回到家，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方大夫立在門口，趕緊請進屋。他一語驚人：“我是來求醫(yī)的，自從你停止治療后，這孩子天天站在診所窗外，觀察模仿我的按摩動作。他很懂事，外面下雪，叫他進來也不肯。為此我心律不齊，淚腺失控，常常失眠，想到孩子就要開學(xué)，再這樣會影響功課，我更要病入膏肓了。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從明天起我們相互免費治療?！?/p>

我終于知道，我的孩子沒有去網(wǎng)吧，也從來沒有冷落我，他一直都不曾放棄對那棵靈芝草的尋找。反復(fù)地聽那首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個癡癡的孩子感動了，可我知道，這份禮物，足以溫暖一個母親一生。

第二年的深冬，我終于離開了輪椅。方大夫拒絕了我的謝禮，他微笑著對我說：“去年春天，您的孩子曾送了我一份最好的禮物?！?/p>

小小程摘自《遇見世上最好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