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一
早晨上班,車載音響的隨機循環(huán)突然唱起了《青花瓷》,“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聽到這句的時候正好路過一家早餐店,包子出籠,整個店面都冒著蒸汽,我忽然想起了幾十里外那個小村子里的炊煙。
故鄉(xiāng)多山,雖不大卻也將大地切割得支離破碎,家家戶戶都藏在山坳里。一條公路沿河而行,在路過村莊的時候,能看到的都只是片瓦只檐,只有偶爾順著那條進村的小路往里延伸的時候,你才會發(fā)現(xiàn)原來村莊的內(nèi)涵如此豐富,小路可以一直延伸到山溝溝的最深處,而村里的家家戶戶,就在這小路的兩邊,挨挨擠擠、涇渭分明地做著鄰居。
炊煙是不分彼此的。每到亭午日暮,或者晨光熹微,炊煙都會在家家戶戶的煙囪上輕輕巧巧地飄出來,這時候無論家宅廣闊還是茅檐草舍,無論炊煙出來的渠道是敞亮的琉璃瓦煙囪還是泥坯堆砌的小筒,都不影響大家彼此溫柔地打著招呼,然后融洽地匯聚到一起,變成一抹輕柔的云,低低的飄在村莊的上空。炊煙是不記仇的,就像村里的鄉(xiāng)親,雖然彼此偶爾會有一些口角,但是情緒從來不會隔夜。早晨起來燒火的時候你招呼我一聲,我打趣你一句,很快便隨著柴火進了灶膛,一把火燒過,就隨著煙氣裊無蹤跡了。
炊煙是農(nóng)村最美的一張名片。薄霧輕籠的早晨,一根根或細(xì)長或短粗的煙囪里,冒出淡淡藍藍的細(xì)膩煙霧,這煙霧一縷一縷地匯聚起來,彌漫在農(nóng)家小院的房舍屋檐上,縈繞在原野的莊稼樹木上,更籠罩在整個村子的上空,凝結(jié)成一片小云,小村仿若仙境。風(fēng)吹過,這些仿佛蜃氣好像霧靄的輕煙漸淡,最后消散無蹤,這時候,村子終于脫去了如紗般的睡衣,徹徹底底清醒了過來。跳脫的雞,蹣跚的鴨,穩(wěn)重的牛,以及亂串的豬狗,上學(xué)的稚子,勞作的大人,都在彰顯著村莊的活力,生機盎然又醉人眼目。而黃昏的炊煙,又有一種別樣的艷麗。紅彤彤的夕陽給小村鍍了一層金邊,這個時候,從錯落有致的房頂裊裊升起的絲絲縷縷,在晚霞的照射下,繚繞在炊煙里的那小村落,升騰著一種樸實,一種單純,這煙就像這越發(fā)落寞的村落,古樸、恬靜、溫暖。在炊煙的呼喚下,人們或者行走,或者“突突”地開著蹦蹦車,從山間、田里、河畔順著村道走回來,炊煙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鄉(xiāng)親們或許不會關(guān)注司空見慣的炊煙,就像他們可能沒有關(guān)注家里面那個總是起得很早,睡得很晚的女人。那個女人是老婆,是母親。她們默默地見識著村莊最冷清的晨,熬著村莊最深沉的夜,卻從來不會為自己的辛勤和勞累辯駁夸耀。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女人的存在,這些小房子才會按時升騰起炊煙,才會有溫暖的被窩和可口的飯菜,那是家的味道。
難怪中國古代文人無論桀驁還是恬淡,無論身歸山野還是向往廟堂,在詩句中總會提及炊煙,悄悄地織構(gòu)美好。比如陶淵明有“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范成大有“指點炊煙閣莽蒼,午餐應(yīng)可寄前莊”、蔡襄有“孤舟橫笛向何處,竹外炊煙一兩家”……炊煙就是人,就是家。有炊煙的地方,才是人間。
選自《中國青年作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