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左右的映照里(組詩)

黃挺松

鋤芋引

掩蓋在我身體上的土壤

確乎越來越稀薄了

遠(yuǎn)遠(yuǎn)不似那些山芋

無論情非得已

顯露出頂部的，還是

收藏塊根

一直自持在地腹深處的

母親你都小心翼翼

每一鋤頭下去，都極其謹(jǐn)慎

不敢挖破它們毫分

（生怕賣相難看

或容易腐爛而保留不住）

時隔多年了，母親

流沙仍在不停地披覆著我

而這茫茫人世間

愿意護(hù)佑著我隱衷的鋤頭

為什么，已日漸少見

丘陵賦

丘陵，腹葬過一座偌大的石山，腹葬過

祖父們，祖母們——

崖壁在一再斷裂中碎作了黃金砂礫。

泥石翻滾的聲浪，丘陵里起先依稀可聞，

漸漸，才趨向了安謐。

泥流休止，將為大地沉寂下一道道丘壑;

還有那一排排風(fēng)的足跡，在短松岡，在明月夜

也會靜息下去。

僅僅在丘陵，一個人爬起身高

才能發(fā)覺腹葬的那座石山，才可以看清

丘陵是更大的一座石山仍在廓清四野。

蒼穹湛湛，草木郁郁，不曾動搖固有的地位。

時光反復(fù)，盤旋與迷離，

在丘陵，一座石山閃挪著，它恒念的青輝。

原形

縮身在柴草垛里的破舊扁擔(dān)

依稀著磨過一肩一肩的包漿和

為柴米油鹽拽得彎沉的兩端

父親手鑿的門軸，旋動著晨昏

那墊石上環(huán)環(huán)相扣，印記下

整座堂屋宿命一般的半弧轉(zhuǎn)痕

千山萬水的鞋底歸去，沾染的

步伐和泥土，我踢踏得遍無是處

和父親挪動數(shù)十年的檀木桌

面釉無言，沉重?zé)o言，陷地的

桌足，忽如四方印章亮出了原形

枯枝若此

繁枝如彼，枯枝若此。

由上漲而下落，它轉(zhuǎn)念之間，

吸注雨露的一生，喜樂，簡要。

繁枝并不喧鬧，

是愛它的人在風(fēng)中聽見了自己。

枯枝若此，它未怕離開樹和葉，

它未怕你不曾聽到流水裹去的輕聲細(xì)響。

月山

我離去的時候月山

佇立在路的南邊

我歸來的時候月山

靜臥在路的北面

我來來去去的路

看來怎么都是同一條

時光左右的映照里

似乎唯有月山緩緩地

移動過她的自身

出清晨記

所有的河流圍繞上來。

所有的道路鋪展開去。

曠野拱衛(wèi)。山林懷抱。

驟然而起的鳥鳴合攏。

青草和野花頂著長天。

這一生這一天這一秒。

我走得實在太快了——

無法從清晨獲得名義。

晨光

天際再次送出來的遠(yuǎn)山

戰(zhàn)栗在一滴草露孤懸的眼瞼

一束鳥鳴波穿情欲的霧

村舍以歸影震落下的松針紛紛

輕率得不知何去何從

曠野盡頭別有一綹哀愁

一頭騎著色澤寂靜的花鹿

枝角上頂著飄滿煙嗓的塵世

不知所措，它正要求

穿越過我空泛的身體而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