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加納利群島

劉子超

相比東南亞的熱門海島，大加納利群島的開發(fā)程度簡直如同“史前時代”。

秋天，我在大加納利群島的富埃特文圖拉島上住了一個多星期，每天游泳、寫書、買菜、做飯。大加納利群島是西班牙的海外省，地理上其實屬于非洲——距離西撒哈拉的海岸線只有一百多公里。幾座島上有火山，有月球表面般的丘陵景色，有風中搖曳的棕櫚樹，有北非人開的小餐館，當然更有綿延不絕的金黃色沙灘和近乎天藍色的大海。

在北半球的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已入冬之時，大加納利群島的海水溫度依然維持在24℃上下。當?shù)厝苏f，這里的氣溫起伏不大，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也不存在東南亞地區(qū)那樣的季風，因此成了西班牙人、德國人和英國人喜歡的度假地。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在這里不太能見到法國人。

雖說是度假地，但相比東南亞的熱門海島，大加納利群島的開發(fā)程度簡直如同“史前時代”。我住在富埃特文圖拉島的南端，三四公里長的海灘上只有區(qū)區(qū)四五家餐廳，外加兩家四星級酒店。沒有酒吧，沒有迪廳，沒有“馬殺雞”……下午六點過后，沙灘上曬日光浴的人也散去了。走在海邊，看著徐徐墜入大海的夕陽，看著斜掠過天空的海鷗，看著顏色越來越深沉的海岸，你會悅?cè)挥X得自己到了某個荒島。

在大航海時代，西班牙人才開始占領和統(tǒng)治大加納利群島。在此前的若干世紀里，島上只住著土著人。令歷史學家感到困惑的是，這些土著人高大、金發(fā)、相貌堂堂。他們究竟來自何處？有人說，他們是迷失方向的北歐海盜。有人說，他們是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凱爾特移民。不管怎樣，他們最終徹底消亡了。

在前往美洲的途中，哥倫布在大加納利群島停泊過幾次?？绱笪餮蟮馁Q(mào)易摧毀了島上的糖業(yè)經(jīng)濟，隨之而來的是大規(guī)模的移民潮。18世紀早期，火山猛烈地爆發(fā)。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經(jīng)濟影響使這里進一步陷入困境。直到20世紀60年代，隨著旅游業(yè)的興起，島上的經(jīng)濟才開始復蘇，但仍然需要政府的補貼——我發(fā)現(xiàn)島上的汽油比西班牙本土便宜不少。

我第一次知道大加納利群島，還是小學時閱讀三毛的書。20世紀70年代，三毛與丈夫荷西定居在大加納利群島的首府拉斯帕爾馬斯——那里至今還保留著三毛的故居。那段時間，三毛出版了《撒哈拉的故事》和《哭泣的駱駝》等書。我依然記得自己在護城河邊的舊書攤買到那些書，繼而被書中的異國風情深深吸引。

那是20世紀90年代初期，身邊出過國的人幾乎沒有，“大加納利群島”“西撒哈拉”這樣的地名如同“冥王星”“海王星”一樣遙遠。在拉斯帕爾馬斯，三毛還寫下了后來風靡一時的歌曲《橄欖樹》的歌詞：

不要聞我從哪里來，

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為什么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1979年，也就是這首歌在臺灣發(fā)行那年，荷西在一次潛水事故中喪生。三毛悲痛欲絕。如此說來，在我眼前顯得近乎馴良的大海其實也暗藏著重重殺機。

每天下午，我在平靜的大海中游泳時，總會不知不覺地想起三毛，想起這些往事。離岸三十米后，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人。我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悠然自在地游泳。游累了就仰面朝天，仰望湛藍的天空，看著海鷗炫技般地飛過。

游完泳后，我戴上墨鏡，躺在沙灘上曬干身體。黃昏時分，沿著沙灘走上三公里，會看到一座白色燈塔。我從這里調(diào)頭，走回小鎮(zhèn)。海浪舔舐著沙灘，大海像晃動的搖籃。岸邊坐著一位孤獨的吉他手——他剛下班，每晚來這里賣藝、練琴。我在旁邊坐上一會兒，看著夕陽最后沉入大海，然后往敞開的吉他盒里扔下一枚硬幣。不遠處，海邊餐廳正飄來烤魚的香味。

餐廳的價格不貴，但我喜歡自己做簡單的飯菜。這里很容易買到新鮮的魚蝦，怎么做味道都不差。隔壁的蘭薩羅特島出產(chǎn)一種罕見的火山灰白葡萄酒。我一邊吃自己做的魚，一邊喝冰鎮(zhèn)的白葡萄酒。喝罷，推開窗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到十點鐘，整個小島都已經(jīng)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