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文
吳大柱的親弟弟出事后,汽修廠的老板賠了50萬。醫(yī)生說,病人有很強的求生意志,但救過來最好的情況是植物人。那么,救,還是不救?
弟弟出意外,懸著的命換來50萬
吳大柱,1990年出生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馬山縣。從他記事起,家里就一貧如洗。吳大柱有個小他4歲的弟弟,叫吳二柱。弟弟出生不久,母親便得了重病,花光了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后也沒能把人留住。吳大柱兄弟倆上完初中后,便先后紛紛回了家,幫父親吳友諒干活掙口糧。
前幾年光景好,吳家慢慢把欠債還了一部分,吳大柱也和鄰村的小英結了婚。吳二柱則進了鎮(zhèn)上最大的汽修廠當學徒,日子這才有了盼頭。
沒想到,2016年5月,剛轉正不久的吳二柱,在幫大貨車補胎的時候出了事。巨大的輪胎剛一落地就炸了,一聲巨響,幾百米外都能清楚聽見,像放炮一樣,驚得街對面的飯店玻璃都顫抖起來。
吳二柱直接被炸飛了,重重跌下,撞在一旁的鐵塊上,頭蓋骨破裂,血不停往外噴涌??h醫(yī)院不收,直接送往市醫(yī)院,住進了ICU,一直沒醒過來。
重癥病房一天的花費要好幾千,家里本來沒什么積蓄,而現(xiàn)在能借的,都借了個遍。汽修廠的王老板安排人把吳二柱送進醫(yī)院后,不再露面,吳大柱打他電話死活不接,想推卸責任。吳友諒老實了一輩子,不知如何是好,只知捶胸嘆氣。
吳大柱氣得買了一壺汽油,提了把菜刀,跑到汽修廠,卻沒看到王老板。吳大柱知道他肯定躲了起來,便在門口大罵:“天殺的老王,你給我出來,我弟弟在你這出了事,你就得管,再不出來,我一把火把你這燒了,信不信!”吳大柱從背包里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汽油,舉在手上。
許是員工告訴了王老板,他很快從別處趕了過來,兩人拉扯吵嚷了半天,吳大柱正要把王老板拉去醫(yī)院的時候,接到報警的警察來了。了解情況后,警察繳了吳大柱的刀和汽油,狠狠地教育了他一番,因事出有因就不追究了,然后又勸王老板,躲不是辦法,他確實需要承擔責任,王老板連連點頭。
當天晚上,醫(y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再不搶救,回天乏術。全家人都來了,在視頻監(jiān)控上,看到病床上的二柱躺得平成了一片紙,纏滿繃帶的頭因為顱內(nèi)出血而變得腫脹,像一顆隨時要爆炸的氣球。
王老板也看到了這一幕,就去補交了一些醫(yī)藥費,回來后把醫(yī)院開的收據(jù)給吳大柱看了下。小英挺著大肚子在一旁偷偷抹淚,還有幾天就是預產(chǎn)期了,卻出了這天大的事。二柱的主治醫(yī)生把吳大柱一家叫到辦公室,王老板也跟了進來。
醫(yī)生直截了當?shù)卣f:“病人情況不太樂觀,傷到了中樞神經(jīng),但他的求生欲望很強烈,呼吸和心臟的跳動還算平穩(wěn),監(jiān)測的各項體征保持得還算不錯,如果全力搶救的話,有希望保住性命,但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了,現(xiàn)在就是跟時間賽跑,你們早做決定,是否繼續(xù)搶救?!?/p>
全家人都沉默不語,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王老板。王老板被看得有些尷尬,退到走廊外打電話。醫(yī)生再次問決定了沒,吳大柱說他們再商量一下。
吳大柱出門找王老板,在轉角處聽到他跟別人打電話:“如果全力搶救,那也是一個植物人,我得負擔他一輩子的養(yǎng)護費用,那跟供了個祖宗有什么區(qū)別!加上搶救費,也是一個不菲的數(shù)目,還不如一次性買斷,無論結果如何,都與我無關了?!?/p>
吳大柱沖上去就想扇他兩耳光。最后,舉在半空的手還是沒能揮下去,這個時候除了他,他們還能指望誰?王老板提出回去籌錢,吳大柱狠狠地威脅他:“你最好不要?;ㄕ?,你的命可比我的值錢!”
吳友諒留在醫(yī)院守著二柱,吳大柱暫時回家照顧即將臨盆的小英。小英肚子已經(jīng)很大,彎腰都變得困難,吳大柱幫她洗了把臉。她突然說:“你心里咋想的,爹爹拿不定主意,你現(xiàn)在就是家里的頂梁柱,這事還是得你決定,弟弟情況危急,拖不得?!毙∮⒄f得對,不能再等了。吳大柱馬上打電話給王老板,開門見山:“你籌到錢了沒?打算出多少?”王老板說:“五十萬,這已經(jīng)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仁至義盡,從此我與此事無關,你也不要來我這生事,如果不同意,那去走法律程序好了。”這是拿準了吳大柱的軟肋,如果上法院的話,一時半會根本不會有結果,弟弟的治療費從哪來?救弟弟要緊,吳大柱只有同意。
救或不救:選擇之痛難為一家人
第二天上午,王老板把錢打了過來,并到吳大柱家面簽了諒解協(xié)議。由于吳大柱要趕著去醫(yī)院簽字交費搶救弟弟,胡亂扒了幾口飯正要出去,小英一把拉住吳大柱說:“先別急,我有事要說?!?/p>
看著小英心事重重的樣子,吳大柱停下了腳步。小英說:“昨兒醫(y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二柱現(xiàn)在的情況就算搶救過來,也是個植物人,命是撿回來了,但以后呢?誰來照顧他?你爹一輩子辛苦,沒過上一天好日子,難道末了還要他來受這罪?”
“另外,說句你不愛聽的,爹年紀也大了,還能活幾年?他百年歸西之后,二柱這個擔子還不得你來挑?我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一家老小指著你吃飯,你有多大能耐,扛得住?”
吳大柱不吭聲,小英說得確實有道理。
小英繼續(xù)說:“吳大柱,當初我決定跟你,是看你真心待我好,人又本分,盼著會有苦盡甘來的一天,按如今這樣發(fā)展下去,我真是看不到一點希望?!?/p>
小英越說越激動,眼睛蓄了淚,紅了臉,呼吸急促起來。吳大柱無奈地說:“那你要我咋辦?那可是我親弟弟,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親人啊。”
小英咬咬嘴唇說:“我知道,可就怕錢花了,人沒留下,或者留下了,也拖累你一輩子。想想我和孩子,放棄治療,把錢留下來,好好孝敬咱爹吧!”
聽了小英的話,吳大柱心里煩得很,腦子也亂糟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想抽煙。吳大柱跑到父親屋子里找煙桿,看到隔壁弟弟的屋,毛巾牙刷和床被枕頭等,雖然破舊,可都疊放得非常整齊。
弟弟一向比吳大柱愛整潔,家里窮是窮點,但他的東西,都歸置得特別好。他在鎮(zhèn)上當學徒,有吃有住,走時還把自己的窩打理好,想必盼著再回家時,可以舒服地直接住。弟弟五六歲時,像個跟屁蟲,死活要吳大柱帶他一起玩。吳大柱嫌他小,玩不到一起,趕都趕不走,有時煩了,直接劈頭就甩他一巴掌。他就算被打哭了,也還要跟著吳大柱。
吳大柱上初中時住讀,父親帶二柱給吳大柱送錢送棉被時,二柱解開破棉襖,從貼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兩個雞蛋,說他不舍得吃,要吳大柱趁熱吃。
弟弟性格活潑,家里再窮,也沒見他喪氣過。吳大柱當年結婚時,他把自己當學徒時拿到的一點微薄的補貼,全都給了吳大柱,說錢很少,但可以給嫂子多買身新衣服,不能讓她覺得嫁過來委屈。
想到這些,吳大柱的心像被鞭子在抽,不行,人要救!小英知道這個決定后,邊跺腳邊哭。突然,她捂著肚子喊起來,吳大柱心里一驚,趕緊把她送到縣醫(yī)院,醫(yī)生查看情況后,立馬進行生產(chǎn)準備。
吳大柱心里牽掛著等他送救命錢的弟弟,趕緊打電話通知了岳父岳母,給小英的住院賬戶充了5000塊錢后,又立馬趕往了市醫(yī)院。
去往市醫(yī)院的路上,吳大柱想起小英對他說的那些話,想到即將要出世的孩子,想到父親年紀這么大,也沒享過?!萑肓松钌畹募m結。
剛奔波到市醫(yī)院,岳父打來電話,說小英順產(chǎn)產(chǎn)下一子,5斤2兩,母子平安。吳大柱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要岳父把電話給小英,小英卻虛弱地在電話里對吳大柱說:“給你生了個帶把兒的,為了以后的日子著想,你去和爹說說吧?!?/p>
吳大柱無力地在電話里“嗯”了一聲。他趁告訴父親這個喜訊的機會,把放棄弟弟治療的想法跟他提了。吳友諒立馬跳起來,大罵了一聲:“畜生!”抬手就要扇過來,最后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你弟弟才22歲啊,他的人生才剛開了個頭??!我兒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吳大柱流著淚把小英的話講了一遍給他聽,“爸,你說沒了魂的二柱,活著能快樂嗎?”吳友諒梗著脖子說:“沒了魂我也要救他!王老板賠的那50萬是給你弟弟的,你別打什么主意!”
泣血的犧牲,活著的人請活得更好
“好,好,你去救!醫(yī)生都說了,救過來最好的情況也是植物人,到時你老了,我除了管你,還要管植物人弟弟,還要養(yǎng)孩子,你說,我承擔得起嗎?我承擔得起嗎?我又沒什么本事……”說完這些,吳大柱號啕大哭。一方面,他知道這樣自私,可又沒有兩全的選擇;另一方面,他既內(nèi)疚也心疼。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讓他痛苦得恨不得撞死算了。
這時,醫(yī)生又來要他們做決定了,說再耽誤下去就沒救了。吳友諒沉默了。最后,他提出想進重癥病房,想要近距離去看一眼,出來后給決定。
ICU本來也有探視時間,醫(yī)生同意了。吳大柱父子倆穿上無菌服,在護士的帶領下,進了ICU。吳友諒看著頭被包扎得只剩下兩個鼻孔插呼吸機的小兒子,一下就站不穩(wěn)了,吳大柱連忙架住了他。
“兒啊……兒啊……”吳友諒低聲喃喃,吳大柱的眼淚也流了出來?!拔倚奶蹍?,從小到大,你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別人家孩子穿新衣服,你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在外受的委屈也從不跟我說。日子剛有了奔頭又出了這檔子事,前面是手上沒錢為難,現(xiàn)在王老板賠了一點錢,我又怕……又怕像當年你媽那樣,折騰了一圈,還是人財兩空。我好為難啊,兒啊……”吳友諒有些控制不住,越說越激動。
護士聞聲連忙過來阻止,沒想到,此時弟弟床頭的儀器開始發(fā)出聲音。吳友諒呆立了2秒,對護士說:“他,他聽到了?”護士連忙請吳大柱父子倆出去,并呼叫主治醫(yī)生。醫(yī)生重新從ICU出來后,對他們搖了搖頭說:“病人的情況變糟了,血壓忽高忽低,顱內(nèi)水腫更加嚴重,監(jiān)護儀記錄的心率數(shù)據(jù)也不平穩(wěn),各項體征都顯示他沒有搶救的必要了。護士說你們剛才對著病人說話了?”
“我兒聽到我說的話了嗎?醫(yī)生,是這樣嗎?他能聽到嗎?你不是說他是植物人嗎?”吳友諒懷疑是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兒子,慌忙問道。“這說不好,你們之前沒有明確要全力搶救,我們也只是進行最低限度的藥物保守治療。就他身體的表征來看,他確實是一直處于意識模糊狀態(tài)。不過,也說不準。你們準備一下后事吧?!贬t(yī)生無奈地搖搖頭。
吳友諒癱坐在椅子上哭了起來,對著吳大柱說:“大柱啊,你弟弟這是自己要走了,他一定是知道我難,知道這個家難,不想再拖累我們,他從小到大都那么懂事,懂事得讓人都不知道該往哪疼……”
在等待殯儀館的人前來拉人時,吳友諒坐在二柱床前,拉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的臉。突然間,吳友諒拿著二柱的手不停抽打自己,口中不停喊著:“兒啊,爹對不起你!爹真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的啊,兒??!”吳大柱急忙上前拉住,兩人一起哭起來。
二柱出殯那天,吳大柱買來了全套的正版阿迪達斯衣服和鞋子,弟弟生前一直想要,但沒錢買,也舍不得。葬禮上,嶄新的棺木被高高托舉,鑼鼓喧天,鞭炮放個不停,二柱的葬禮辦得熱鬧而隆重。
弟弟走后,吳大柱用王老板賠的錢,蓋起了小樓房,紅磚綠瓦。吳友諒特意留了一個大房間,里面都是二柱生前的東西,還有一張鋪了席夢思的大床。為了紀念弟弟,吳大柱為兒子取名“小狗子”,二柱的小名是二狗子。
隨著小狗子慢慢長大,開始咿呀學語,吳大柱夫妻倆開的五金店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吳友諒則偶爾會抱著小狗子去二柱的墳前坐坐,對著孩子說:“現(xiàn)在的好日子,都是你二叔給的,以后要多來看看他。”平常,吳友諒隔三岔五也會跑到二柱的床上休息,上面的物件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他想二柱了。
事實上,吳大柱的心里對二柱的思念又何嘗減少過半分。現(xiàn)在,雖然新生活在慢慢展開,但埋在吳大柱心底的痛和內(nèi)疚,有時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沒人的時候,吳大柱也會在二柱墳前使勁哭一場。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他們活得好好的,才是對弟弟最大的告慰。畢竟,弟弟也會希望他們能快樂地活著吧。
[編后]50萬賠償金,到底是用它讓活著的人改善生活,活得更好,還是去搶救至親,即使是植物人也在所不惜?這個選擇題,真的很難。畢竟身為當事人,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是真實存在的。文中的吳友諒和吳大柱的行為,歡迎致電,參與討論。電話:027-68890779
編輯/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