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
1
時間讓一切萌生,又讓一切消亡。不論什么人,也不論什么事,在時間面前都會被忽略不計。整個唐朝被時間忽略了,只留下一些唐詩和一些故事;一座寺廟被時間忽略后,也許連一片瓦當(dāng)也沒有留下。
老界嶺下有一個地方叫唐寺溝,山溝內(nèi)已看不到唐朝的背影,也找不到寺廟的蹤跡。去過唐寺溝的王俊義先生說:“唐寺已隨唐朝去,此地空余唐寺溝?!边@句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慨嘆,也是去過唐寺溝的大多數(shù)人的慨嘆。唐朝時有多少人在這里生活過?不知道。有多少和尚曾在那座寺廟里修行?不知道。如今,唐寺溝只剩下一些猜想,就連那些猜想都是蒼涼的,虛無的。
一個和唐朝有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就多了些許浪漫;一個和寺廟有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就多了些許空靈。浪漫和空靈,對文人來說絕對是一份誘惑。也許正是由于這個緣故吧,劉佳欣先生才會在唐寺溝借山而居,和他的哥哥在那里構(gòu)建了一個“伏牛山植物園”,讓唐寺溝的古拙之中多了幾分清幽,冷寂之中多了幾分靈秀。
2
泉水匯成一條山溪,從植物園的山門前淙淙而過,河床是用灰白色的山巖鋪成的。云影、山影和樹影倒映在山溪中,被時光變成一層青苔。
一塊塊山石鋪成了一條小路,鋪成了一方宅院。山草從石縫中鉆出來,點染成青綠色的詩意。綠樹掩映著石頭壘成的院墻,一株青藤爬在院門上,在夏末秋初之際開出一朵朵凌霄花,綻放成一片片虹霓。幾間山石砌成的房子,為這方宅院平添了幾份古拙。一扇小窗在綠竹的搖曳之中若隱若現(xiàn)。
將一根山竹打通,從山中引來一脈泉水,在院內(nèi)匯成一方小潭,石桌旁將水煮沸,泡一壺春茶,裁一幀秋色當(dāng)作畫軸,用竹筆蘸幾滴濃云,把心緒涂鴉在畫軸之中,涂鴉成一首絕句。
如能這樣,借山而居之人就是世外之仙。
3
依山,臨溪,筑幾間木屋當(dāng)作書齋,就是聽溪廬,就可將借山而居之人的靈魂安放。聽溪廬里品讀經(jīng)卷,讓思緒如檀香一樣在涼齋內(nèi)飄飛,飄飛成一份空靈。
把一盤盤廢棄的石磨堆疊在一起,把農(nóng)家的快樂堆疊在一起,把山村的興廢堆疊在一起,堆放在宅院的一隅,讓野草為他們鑲一道綠色的畫框,裝幀出時光的況味。
閉目,靜坐。一聲聲鳥啼飄進晨窗,飄進耳孔,在心懷里繚繞成一抹抹青翠,暈染成一份份清逸。山風(fēng)漫無目的地翻閱著宅院中的一切,一川煙雨隨風(fēng)搖落,鉆進小窗,打濕了書案上的手稿,打濕了借山而居之人的情懷。
倘能如此,借山而居之人就可參悟養(yǎng)心之道。
4
在我們的生命之中,有些人天天見面,映射在內(nèi)心的卻是一份漠然;有些人從未謀面,卻能讓我們一見如故。劉佳欣先生對于我來說,屬于后者。2017年清秋,我開通了微信公眾平臺“閑坐品茶”,編發(fā)了他用悲歡和憂樂寫成的一些小小說。字里行間的邂逅,也許比紅塵讓靈魂震顫,今年夏末我專程去了一趟老界嶺,只為和借山而居的劉佳欣先生閑坐,借他的“伏牛山植物園”品一壺老茶。
植物園位于老界嶺腳下,老界嶺是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的分界線,那里的山水有著長江流域的溫潤和靈秀,也有著黃河流域的雄渾和蒼茫。大概是因為在老界嶺下借山而居日久,劉佳欣先生的言談舉止之中一半是南國的清雅,一半是北國的豪邁。和他促膝長談,不知不覺之中,天色已近黃昏。
“主人欲留山野客,客人要去云中游?!痹葡既炯t了碧宇,鍍亮了山巒之時,我們驅(qū)車離開了植物園,向大山的更深處行進。暮色輕籠之際,我們走進了一家臨溪而筑的農(nóng)家餐館。也許是因為許久滴酒未沾,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幾杯烈酒就讓我“醉里不知身是客”了。醉了也就醉了吧,醉了就可以和劉佳欣先生一起借山而居了。
5
能夠借山而居是一種福分,能夠在山中小棲也是一種福分,不必奢求太多,諸多煩憂都是因奢求而衍生出來的。
川端康成說:“試問何物堪留天地間,惟有春花秋月山杜鵑。”借山而居方能體味到:一個人真的比不上一株杜鵑。杜鵑能開了再敗,敗了還能再開,人呢?
不論是誰,都沒有一條河活得長久,更沒有比一座山活得久遠(yuǎn)。我們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從塵世借來的,最終是要全部歸還給塵世的。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