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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實録·魏虜傳》對《南齊書》的校勘價值*

      2020-03-16 19:45:38
      古籍研究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校勘

      郭 碩

      關(guān)鍵詞:建康實録;魏虜傳;南齊書;校勘

      長期以來,對《建康實録》史料價值的研究主要關(guān)注其補史的作用,強調(diào)其保存了諸多六朝諸史所不載或今已不存的史料。由於其書對原始史料刪省過多而導(dǎo)致史事支離破碎,流傳過程中也出現(xiàn)不少錯誤,因而其校勘價值較少爲人注意。《建康實録》南齊部分是全書最爲簡略的部分,且基本沒有超出《南齊書》和《南史》的史料範圍,其史料價值向來不被重視,校勘價值更是難以得到正確認識。不過,由於該書成書于唐代,且存有南宋紹興刊本,該版本的時間在現(xiàn)存各種正史版本之前,在文獻??狈矫孀杂胁豢珊鲆暤膬r值。某些特定的卷次??币饬x尤爲重要,《魏虜傳》可謂典型。今就該書??狈矫娴囊恍﹩栴}作一梳理,以便重新認識其文獻價值。

      一、 史家正統(tǒng)觀念與《建康實録·魏虜傳》的他校價值

      由於以《魏書》爲代表的北魏史書記載頗多隱晦不實之處,因而《宋書·索虜傳》和《南齊書·魏虜傳》所記北魏史事的史料價值非常高(1)代表性論著可參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劄記》“崔浩國史之獄”條,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42—350頁。。不過,《索虜傳》和《魏虜傳》獨特的史料價值卻是20世紀以來才逐漸被史家所認識的。自隋唐以來,由於史家觀念的變化,《索虜傳》和《魏虜傳》分別是《宋書》和《南齊書》最受詬病的部分,少有史家認識到其史料價值,甚至極少引述其中的文字。

      隋唐之際的李大師對南北朝各自所修史書的一段著名批評説:“常以宋、齊、梁、陳、魏、齊、周、隋南北分隔,南書謂北爲‘索虜’,北書指南爲‘島夷’。又各以其本國周悉,書別國並不能備,亦往往失實。”(2)《北史》卷一《序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343頁。隋唐以降,“索虜”與“島夷”這類侮辱性的稱謂自然很難爲統(tǒng)一國家史家的歷史觀所接受,因而李大師所謂“書別國並不能備”的情況針對的內(nèi)容,南朝史書中首當其衝的便是《索虜傳》和《魏虜傳》。在其子李延壽所作的《北史》中,曾對其不取《魏書·島夷傳》有過解釋:“至如晉、宋、齊、梁雖曰偏據(jù),年漸三百,鼎命相承。《魏書》命曰《島夷》,列之於傳,亦所不取,故不入今篇。蕭詧雖云帝號,附庸周室,故從此編,次爲《僭僞附庸傳》云爾。”(3)《北史》卷九三《僭僞附庸列傳》序,第3061—3062頁?!赌鲜贰冯m不見有類似的説明文字,但從文本來看,其處理方式也大體相類。正因爲如此,在《南史》中不僅《索虜傳》和《魏虜傳》篇目無存,甚至連此二卷中成句的內(nèi)容也少見引用。至於《北史》中所記的北魏事,與二傳記載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雖多有涉及,但李延壽也基本未予采信,是否有參考引用或據(jù)以考訂也值得懷疑。

      與李大師父子類似的歷史觀也影響到了唐宋之際類書的編纂。經(jīng)筆者搜集檢索,就《南齊書·魏虜傳》的文字而言,幾部類書中,《太平御覽》所引者僅2條,不到70字;《冊府元龜》則僅有卷二一五《閏位部·和好》以及卷二一七《閏位部·交侵》各引數(shù)條,只有總計不到300字的內(nèi)容。除此以外,今存的唐宋以來各種類書甚至都找不到直接引用該卷內(nèi)容成段乃至成句的具體例證了。

      與《南史》和各種類書不同,《資治通鑒》及其《考異》是采信《魏虜傳》較多的一種史著。從《資治通鑒》的體例來説,由於司馬光等人下過很深的考證功夫,對史料進行細緻的判斷選擇之外,更多的是對史料的重新梳理和剪接。這種態(tài)度對於史事的梳理當然是極具價值的,但就史料校勘層面而言,《通鑒》所引用的材料,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保留了原始史料的本來面目,則不得不仔細加以分辨。具體到《魏虜傳》這類記載,司馬光也堅持貶斥“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國史,互相排黜,南謂北爲索虜,北爲南爲島夷”(4)《資治通鑒》卷六九魏文帝黃初二年“臣光曰”,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2186頁。的歷史觀,對其記載更是抱著極爲謹慎的態(tài)度。由此,《通鑒》采信《魏虜傳》的材料往往都經(jīng)過了考辨和改寫,所引內(nèi)容往往都與《魏書》以及其他材料錯出,基本找不到完整引用的段落。最常見的情況是前一句來自《魏虜傳》,後一句便來自《魏書》,即便能夠判斷其出於《魏虜傳》,字句之間也很少有完全相同的。除去個別《考異》有對原文的引用和相關(guān)説明以外,對《通鑒》與今本《魏虜傳》文字的大多數(shù)相異之處,今人已經(jīng)很難判斷哪些是引自原文,那些來自于司馬光的改寫。因此,就《南齊書》的文本??倍裕锻ㄨb》這部分材料的價值可能要大打折扣。

      在今存唐宋以來的史書中,只有《建康實録》秉持一種與主流正統(tǒng)觀念不相符契的歷史觀,延續(xù)了《宋書》、《南齊史》等南朝史書的正統(tǒng)觀,以定都建康的政權(quán)作爲歷史敘事的正統(tǒng)王朝。南朝史書以北朝政權(quán)爲僭僞的做法,也加以沿用。或許正因爲如此,《建康實録》爲《魏虜傳》保留了一個專傳的位置,而且是在南齊部分諸傳中篇幅最長的一篇。許嵩雖對《南齊書·魏虜傳》的材料也有不少的刪節(jié),但仍舊保留一千二百餘字,是《南齊書》成書以後今存諸種史書中承襲該傳內(nèi)容篇幅最長的一種,其字數(shù)比各種類書和《通鑒》所引的總數(shù)還要多。與《通鑒》等後世史書支離破碎的引用相比,《建康實録·魏虜傳》首尾完具,段落次序也基本能與《南齊書》對應(yīng),是《南齊書》成書以後承襲該卷內(nèi)容最完整的一種。更爲重要的是,《建康實録》對《魏虜傳》文字較爲完整的承襲,在今存各種史書乃至類書中都是唯一的。

      另一方面,《建康實録》對南齊部分的史事考辨極爲粗疏,對原始材料的處理在大段刪芟之外基本上都是原文照抄,少有潤色和改寫之處。或許是和蕭子顯所秉持的歷史觀接近,許嵩對《南齊書》中的諸多侮辱性成爲如“索虜”“魏虜”“虜”一類稱謂都予以保留。不過,從《建康實録》全書的情況看,若是所引材料來自《南史》等史料,亦是沿用李延壽將“虜”易爲“魏”“魏軍”,將“北討”易爲“北侵”“北略”等稱謂,並不回改。這在唐代以後的史書中是極罕見的。這一點早已爲宋代以來的史家所注意,但除了招致“至於名號稱謂,又絶無法”(5)晃公武撰:孫猛校證:《郡齋讀書志校證》卷六《實録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25頁。的批評以外,卻很少有學(xué)者注意到許嵩保留原始稱謂的做法,其實在最大的程度上保留了原始材料的本來面目。雖然由於刪略不當産生了很多不必要的錯誤,成書後在流傳過程中又衍生了某些錯誤,但從保留史書原貌的角度來説,《建康實録》仍舊是其他史書所無法比擬的?!段禾攤鳌酚伸度慕圆灰婌丁赌鲜贰返仁窌S嵩缺乏更多的材料以供參考,更是做到了最大限度上忠實於《南齊書》的本來面貌。

      《魏虜傳》在《南齊書》中可算作最爲?yīng)毺氐囊痪恚媸牢墨I對其承襲和參考的情況也與其他卷次極爲不同。由於《建康實録·魏虜傳》是今存唐宋史料中獨一無二的相對完整地襲用《南齊書·魏虜傳》的文獻,因此將其列爲《南齊書·魏虜傳》最重要的他校文獻應(yīng)當不爲過分。

      二、 ??迸e例

      如果拋開史法等層面而單就??倍裕督祵嶅h·魏虜傳》的意義顯然是不容忽視的。可惜的是這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如校勘《南齊書》最重要的成果即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南齊書》,於《魏虜傳》列校勘記47條,無一條涉及《建康實録》者;其後陸續(xù)出現(xiàn)的補正著作,如朱季?!赌淆R書校議》和丁福林《南齊書校議》,二書??薄段禾攤鳌返钠际歉鱾髦凶铋L的,但都沒有一條引用《建康實録·魏虜傳》的內(nèi)容。筆者在修訂點校本《南齊書》的過程中,僅《魏虜傳》一卷據(jù)《建康實録·魏虜傳》新出或補充??庇浘瓦_11條之多(6)參見《南齊書》點校本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因限於體例,校勘記對相關(guān)內(nèi)容均未作詳細説明。今結(jié)合點校本修訂的成果,以具體實例對《建康實録·魏虜傳》的校勘價值進行重新檢討,分四類情況略具校例如下:

      1. 直接校正史文之例

      (1) “佛貍破梁州、黃龍”條(點校本第984頁,修訂本第1090頁):“梁州”《建康實録·魏虜傳》作“涼州”,點校本、朱季?!缎Wh》、丁福林《校議》均失校。按嚴耕望《正史脫譌小記》云:“按梁州指北涼沮渠氏,黃龍指北燕馮氏,此“梁”當作“涼”,中古史書往往有此音誤”(7)嚴耕望:《正史脫訛小記》,收入《嚴耕望史學(xué)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189頁。;田馀慶《拓跋史探》亦有兩處注釋指出此“梁”當是“涼”之譌(8)田餘慶:《拓跋史探(修訂本)》,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第63頁注釋〔4〕、第242頁注釋〔1〕。。拓跋燾統(tǒng)一北方攻滅的最後兩個政權(quán)是北燕和北涼,北涼在涼州,北燕都城被稱爲黃龍。梁州之地則主要在宋、齊控制之下。此當從《建康實録》作“涼州”爲是,諸家考校皆未注意到《建康實録》的他校依據(jù)。

      (2) “宏西郊,即前祠天壇處也”條(點校本第991頁,修訂本第1097頁):“祠”字《南齊書》宋元遞修本、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本、殿本、局本等傳世版本皆作“相”,點校本逕改作“祠”而未出校?!督祵嶅h·魏虜傳》作“祠”。北魏郊天之處《水經(jīng)注》、《通典》皆寫作“郊天壇”(9)《水經(jīng)注》卷一三云“城周西郭外有郊天壇”,參見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jīng)注疏》,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142頁;《通典》卷四四《吉禮三》云後魏“至孝文太和十三年,詔祀天皇大帝及五帝之神於郊天壇”,參《通典(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222頁。,不過《南齊書》前文有“城西有祠天壇,立四十九木人”云云,與“即前祠天壇處”文意照應(yīng),作“祠”是。由《建康實録》可知,《南齊書》較早的本子可能正是寫作“祠”,是唯一的他校依據(jù),今修訂本據(jù)以補充??庇?。

      2. 異文文意兩通,而《建康實録》更優(yōu)之例

      (1) “皆使通虜漢語,以爲傳驛”條(點校本第985頁,修訂本第1091頁):“傳驛”《建康實録·魏虜傳》作“傳譯”,點校本、朱季海《校議》、丁福林《校議》均失校?!皞黧A”與”傳譯”雖形近,但文意全然不同。前句云“皆使通虜漢語”,則《建康實録》作“傳譯”文意似乎更貼近前後文意。此異文很有出校之必要。

      (2) “南門外立二土門”條(點校本第984頁,修訂本第1090頁):“土門”《建康實録·魏虜傳》作“土闕”,點校本、朱季海《校議》、丁福林《校議》均失校。按照當時都城修建的慣例,南門是宮城的正門,門外立雙闕是符合當時制度的。按《正德大同府志·古跡·後魏宮垣》條云“在府城北門外,有土臺東西對峙,蓋雙闕也”(10)(明)張欽:《〔正德〕大同府志》,四庫全書存目全書第186冊影印明正德刻嘉靖增修本,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261頁。,可見北魏平城宮城雙闕遺跡明代尚存。據(jù)陳連洛、郝臨山所考,雙闕位置大致在今大同市操場城範圍內(nèi)之北魏宮垣南門口(11)陳連洛、郝臨山:《大同北魏平城形制與建城年代探析》,《山西大同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年第1期,第37頁。。從雙闕之遺跡與所處位置看,皆與《建康實録》所記吻合。以此來看,今本《南齊書》中的“門”很可能是“闕”字筆劃缺損而譌。如果采用較謹慎的處理方式,也有保留這一異文的必要。

      (3) “平城南有干水,出定襄界,流入海,去城五十里,世號爲索干都”條(點校本第990頁,修訂本第1096頁):《建康實録·魏虜傳》“干”上有“索”字,原點校本、朱季?!缎Wh》、丁福林《校議》均未校。按《水經(jīng)注》卷一三“水”條云:“水自南出山,謂之清泉河,俗亦謂之曰千泉,非也?!薄扒泵魅f曆朱刻本作“干水”。熊會貞云:“《寰宇記》薊縣下引《隋圖經(jīng)》云,出山謂之清泉河,亦曰千泉,非也。本酈氏説,酈氏蓋以千與清音近字別,故駁之。足證今本干爲千之誤,水亦泉之誤”(12)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jīng)注疏》,第1191—1192頁。。陳橋驛回改作“千水”(13)陳橋驛:《水經(jīng)注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24頁。,不過未出校辨析。即算作“干水”不誤,亦是水東流至薊縣之地才稱此名,而非“平城南”,今本《南齊書》之文仍頗存疑問。又,水流經(jīng)平城時又稱桑乾水,楊守敬云“水上源爲桑乾水,其下流爲水,非桑乾水與水爲二也?!?14)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jīng)注疏》,第1133頁。《三國志·任城威王彰傳》裴注云:“臣松之案:桑乾縣屬代郡,今北虜居之,號爲索干之都?!?15)《三國志》卷一九《任城威王彰傳》,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556頁。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二五云:“索干即桑乾之轉(zhuǎn)”(16)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卷二五《南齊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35頁。。又按《水經(jīng)注》亦云“水又東北流。左會桑乾水,縣西北上下。洪源七輪,謂之桑乾泉,即溹涫水者也?!?17)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jīng)注疏》,第1128—1129頁。此“溹涫”亦“索干”音轉(zhuǎn)。以上諸例可證《建康實録》作“索干水”不誤。從《南齊書》前後文看,下文云“世號爲索干都”,前作“索干水”,文意方有著落。因此,《建康實録》“索干水”之異文很有可能是正確的,有保留之必要。

      3.補充原??敝?/h3>

      (1) “魏、晉匡輔”條(點校本第988頁,修訂本第1094頁):“輔”字宋元遞修本、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本、殿本、局本皆作“戰(zhàn)”,點校本依據(jù)《通鑒》改爲“輔”。今按《建康實録·魏虜傳》亦作“輔”,較《通鑒》更早,可資補充。

      (2) “皇師雷舉”條(點校本第993頁,修訂本第1099頁):底本“雷舉”文義不通,汲本、殿本、局本作“電舉”,點校本據(jù)以出異文校,然“電舉”似亦不通。按,《建康實録·魏虜傳》作“電擊”,用以指稱軍隊長驅(qū)直入,前人用例頗多,如《漢書》卷一《敘傳》稱衛(wèi)青、霍去病出擊匈奴“長驅(qū)六舉,電繫雷震”,《文選》卷四七陸士衡《漢高祖功臣訟》稱曹參“長驅(qū)河朔,電擊壤東”,卷六陸士衡《吊魏武帝文》稱“摧群雄而電擊,舉勍敵其如遺”,等。三者相較,以“電擊”最優(yōu)。今修訂本以此補充出校。

      4. 補正原書脫譌之例

      (1) “佛貍討羯胡于長安,殺道人且盡”條(點校本第990頁,修訂本第1096頁):此條有兩處??秉c。其一,“羯”字宋元遞修本作“及”,而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本、殿本、局本改作“羯”,《建康實録·魏虜傳》作“反”, 點校本以“及胡”不通,據(jù)諸本改爲“羯”。按此條所記之事,乃北魏史上著名的蓋吳之亂?!端螘肪砭盼濉端魈攤鳌吩啤岸辏钡貫o水人蓋吳,年二十九,於杏城天臺舉兵反虜”(18)《宋書》卷九五《索虜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339頁。,史料均指明蓋吳爲盧水胡,並非羯胡。一般而言,盧水胡主要是分佈於關(guān)中以西的胡族,羯胡則指分佈于河北的并州雜胡後代(19)參見陳勇:《後趙羯胡爲流寓河北之并州雜胡説》,《漢趙史論稿》,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第189—211頁。,二者有一定區(qū)別,在南北朝的文獻中也有明確區(qū)分。今存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羯胡”“胡羯”“羯”用例,或確指石趙一族的雜胡,或用作北方雜胡的貶稱,沒有一例用以指代盧水胡的。今按“及”“反”形近,史書中二字相譌者極多,但“及”與“羯”只是音近,《建康實録》作“反胡”説明在唐人所見的文獻中並不是作“羯胡”的,因此南監(jiān)本等作“羯胡”當出自明人臆改。據(jù)此,此處當從《建康實録》作“反”,而不應(yīng)從後出的版本改作“羯”。

      其二,《建康實録·魏虜傳》在“于長安”下多“有道人射殺虜三郎將斛洛真佛貍大怒悉毀浮屠”二十字(20)按“斛洛真”張校本、孟校本《建康實録》誤作“斛浴真”,係形近而訛。四庫本不訛,今從之。。今本《南齊書》此前後文意不接,對“討羯(反)胡于長安”與拓跋燾屠殺僧人二事之間有何聯(lián)繫全無交代。從《建康實録》補入此二十字後,文意方才顯明。核諸《建康實録》南齊部分,溢出《南齊書》和《南史》的史料而有字數(shù)連續(xù)達二十字者,這是唯一一例。又按《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云:“會蓋吳反杏城,關(guān)中騷動,帝乃西伐,至於長安。先是,長安沙門種麥寺內(nèi),御騶牧馬于麥中,帝入觀馬。沙門飲從官酒,從官入其便室,見大有弓矢矛盾,出以奏聞”(21)《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點校本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3296頁。,《魏書》對蓋吳之亂的記載細節(jié)方面完全不同,許嵩也不大可能依據(jù)北魏方面的史料對此細節(jié)進行補充。引文中稱北魏爲“虜”、稱拓跋燾爲“佛貍”,也都是南朝方面史書中的寫法。更重要的是,此二十字中出現(xiàn)了“三郎將斛洛真”一詞,不見於傳世文獻。但在上世紀出土的《文成帝南巡碑》碑陰題名中,出現(xiàn)了“三郎”“三郎幢將”“斛洛真”“斛洛真軍將”諸名號,皆北魏直宿禁中之武官(22)參見靈丘縣文管所:《山西靈丘縣發(fā)現(xiàn)北魏“南巡御射碑”》,《考古》,1987年第3期,第281—282頁;張慶捷:《北魏文成帝〈皇帝南巡碑〉的內(nèi)涵與價值》,《民族匯聚與文明互動:北朝社會的考古學(xué)觀察》,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年,第3—48頁。。按《南齊書·魏虜傳》前文記“帶杖人爲‘胡洛真’”,後文又稱“輦邊皆三郎曷剌真”,朱季?!缎Wh》云:“鮮卑語‘曷剌真’即幢將之屬,魏收從漢名書之,子顯特存代北舊名耳?!?23)朱季海:《南齊書校議》,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31頁。從《南齊書》的用例來看,蕭子顯對北魏的人名、官名,往往隨音翻譯,所取之字往往不同,常見同一人、同一職官在《南齊書》中有多種譯名者。實際上,“斛洛真”與“曷剌真”“胡洛真”應(yīng)該都是“帶杖人”同音異譯,與《南齊書》對人名、官名的寫法非常吻合。綜合以上情況,此二十字很有可能是《南齊書》流傳過程中的脫文,賴《建康實録》得以保存。

      總之,《南齊書》在流傳過程中産生的問題,能夠通過《建康實録》他校解決的問題雖然只是少數(shù),但已極具意義。儘管《建康實録》本身存在諸多錯譌之處,但對其他南朝史書的??眱r值是不應(yīng)該忽略的。如《魏虜傳》這類特殊卷次,《建康實録》的他校價值要比其他卷末更爲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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