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武
姨奶只是身在上海而已,我相信,她的心從來都不在那兒,她的心應(yīng)該永遠停駐在蘇北一個叫南城的小鎮(zhèn)。
姨奶早年背井離鄉(xiāng)去到上海,自然是為了謀生。聽姨奶說,1949年前,她在一位大學(xué)教授家燒飯。后來,那位教授舉家遷往美國,邀請她一同前往,被姨奶謝絕了。后來,教授的一個女兒也留了下來,還經(jīng)常來看望她。姨奶說,那時她三十多歲,女兒還小,放在老家,由妹妹(我外婆)一家照看。而她的丈夫則在更早的時候,死在侵華日本兵的刺刀下。
那時的上海是摩登的。雖然姨奶祖籍杭州,父親曾是商會會長,但后來家道中落,從蘇北小鎮(zhèn)來到上海的姨奶只是一個家政服務(wù)員,上海的繁華對她來說,并沒有明顯的吸引力;除了干活,閑下來的時候,更多的是想家,想自己的孩子。在上海幾十年,南京路淮海路就去過屈指可數(shù)的幾趟。女兒十二歲的時候,姨奶生活安定一些了,才把孩子接到身邊,直到女兒十七歲出嫁。
姨奶沒有文化,不識字。據(jù)外婆說,姨奶不怎么喜歡念書,當時家里供她們念書是有經(jīng)濟條件的;而自己則喜歡學(xué)習(xí),上了三年私塾,識了些字,不然就是睜眼瞎。
不識字的姨奶1949 年后就在新村里燒“老虎灶”——就是燒開水賣。姨奶住的新村是上海新建的居民區(qū),是一個一居室,集廚房衛(wèi)生間和臥室于一體的小套。在上海,這般麻雀雖小但功能齊全的一居室已被稱為一套房子,并且,這樣的套房已經(jīng)相當奢侈了,因為更多的上海市民那時還住在棚戶里,閣樓里,亭子間里,或者打地鋪。姨奶隔壁的小強家,和姨奶同樣大的房子住了一家五口。我印象很深的是他家的自行車每天都要掛在屋里的墻上,而身材矮小的小強外婆每天都在浴缸上面鋪板睡覺??梢姡棠淘谏鲜兰o五六十年代就住上這樣的一室戶應(yīng)該是十分了不起了。
這樣一套房子,不管是對于晚輩,還是親戚,都是奢侈品——房子對于當時大多數(shù)上海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許多大齡青年結(jié)不了婚,沒有房子是主要原因。于是,姨奶的房子便具有了某種公益屬性,她的外孫結(jié)婚,她的某個朋友的兒子結(jié)婚,都曾借她的房子一用。外孫則在她的房子里住了很多年,直到分到房子搬走。
也許有人會問,一位在上海打工的普通勞動者,建國初期,她是如何分到這樣一處房子的?事實上,建國初期,上海市政府針對廣大群眾居住困難的問題,相繼建起了多個工人新村,比如普陀區(qū)的曹楊新村,徐匯區(qū)的日暉新村。這些居住區(qū)的建立,解決了工人中的先進分子和部分住在棚戶區(qū)的勞苦大眾的居住問題。這是1949 年前的工人們想都不敢想的。姨奶作為城市平民,在那個年代分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居所,也許并不奇怪,這恰是底層百姓地位提升的體現(xiàn)。
我對姨奶的記憶是從她六十多歲開始的,那時她在一家電影院門口看自行車。大概是政府照顧吧,她看自行車收的錢不用上交,全歸自己。那時,一輛自行車收費兩分,一月下來收入還是十分可觀的,比上班拿工資的要強很多。不過,對于姨奶來說,她必須天天看自行車才有收入,她沒有退休金保障,直到白發(fā)蒼蒼,還舍不得放下那份收入,還得靠勞動養(yǎng)活自己。往往,手里攢下點錢還要貼給孫一輩結(jié)婚。
大概我五歲的時候,姨奶從蘇北把我?guī)У缴虾?,過了有半年的光景。模糊的記憶里,我曾幫她撿過菜場的菜皮喂雞,還用縫被子的針綁在木棍上扎煙屁股,然后撕開煙屁股,把里面的煙絲積攢起來,寄給抽旱煙的外婆。那時候,上海多是竹籬笆圍墻;擠公交車像打仗;一次姨奶有事,把我托給一位鄰居阿姨,她帶我到小吃店吃了碗餛飩……兒時和姨奶在上海的時光現(xiàn)在儼然成為夢中的場景。
上世紀八十年代,父親多次寫信給福州軍區(qū),姨奶被確認了烈屬身份。她的兒子在1949 年的金門戰(zhàn)役中失蹤,三十多年后,被追認為烈士。那年,我從部隊回來探親,特意到上??赐先思?,她從一個餅干盒里拿出一張蓋有葉飛將軍私章的入伍證明書給我看。這時,我方才知道姨奶犧牲的兒子名叫許宏波。姨奶說,當年他在部隊是衛(wèi)生員。姨奶的烈屬身份得到確認之后,得到了政府的各項關(guān)懷,每月享受烈屬的撫恤待遇,街道逢年過節(jié)還上門慰問。姨奶曾對我說,兒子雖然走了,但我還是享了兒子的福。
姨奶雖然在上海生活的時間比在故鄉(xiāng)多,可是她從沒有把自己當成上海人。她在上海生活了六十多年,沒有學(xué)會上海話,只會一句上海方言的“謝謝你”。她甚至對自己孩子身上的小氣頗有意見。她心心念念的還是老家。只要老家有人來上海,她總是買上很多東西托人帶回去,并且囑咐好給張三李四,怕弄錯了,還讓人在每份東西里放上字條。姨奶特別喜歡回老家走走看看,住上一段時間。我當年居住的城市其實離姨奶的老家還有二百多公里,可是對于姨奶來說,到了蘇北就好像是到了家了,因為蘇北地區(qū)的淳樸民風(fēng)和人情風(fēng)俗十分相近。有一回,姨奶在我家住了一年多,父親單位許多人都以為她是我父親的母親,父親笑笑默認。姨奶最后一次回老家已經(jīng)是八十五歲高齡了,本來我只是去看望她老人家,結(jié)果姨奶堅持要和我一起回蘇北。我無奈,只好帶她一起回家。那時候,還沒有高速公路,長途車的車況也很簡陋。姨奶跟著我坐了十多個小時的車,一路顛簸晃蕩,著實讓人心里捏把汗。
有一年出差,我拐到上??匆棠蹋菚r,姨奶住在上海吳涇一個條件簡陋的敬老院里。一個房間擠得滿滿的,住了好幾位老人,姨奶除了一張床,幾乎沒有一點自己的空間,所有的個人物品只能放在一個床頭柜里。姨奶見到我很高興,也很意外,因為之前她不曉得我會去看她。那年,她已經(jīng)近九十歲了。那是我從部隊退役到地方的第一年。我拿出一百元錢給姨奶,姨奶說了句“還給我錢”,就高興地收下了。她知道,這是我的一片孝心。由于還有其他事,我在姨奶的床邊只坐了半個多鐘頭,我還拿出相機給姨奶拍了一張相片——霞光透過窗戶,照在滿是銀發(fā)的姨奶的臉上,姨奶微微笑著,坐在床邊的姨奶在一片紅色的光暈中顯得瘦小。后來膠卷拿去沖印,這張照片竟然沒有洗出來——這讓我有一種不祥之感。
在黃昏的敬老院,我不知道這是我和姨奶的最后一次交談,我只記得她老人家關(guān)心地問我有沒有女朋友。雖然我是特意去看望姨奶,但實在是太匆忙了,好像姨奶還沒有把我的臉看清楚就要匆匆離別了。我也沒能了解姨奶的更多一些信息,更多一些狀況。我和姨奶告別的時候,姨奶沒有一句挽留話,相反,她怕耽誤了我的時間,叫我走吧走吧;可是從她的眼神里,我分明讀到了眷戀,讀到了不舍。只是,我沒有想到這是我和姨奶這輩子最后一次說話。
姨奶住進吳涇衛(wèi)生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我從蘇北趕到上海只看到她睡著的樣子。一個月后,她老人家仙逝。當晚,我在電臺主持的節(jié)目中談到了姨奶,忍不住失聲痛哭。姨奶在我小的時候帶過我——這并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能夠深切感受到姨奶是真正疼愛我的人?;蛟S,在她的心靈深處,她無意識地把自己對兒子的思念,寄托在了我身上。
多年之后,也許是一種緣分,也許是一種巧合,我從蘇北輾轉(zhuǎn)來到上海定居,并且我上班的單位離姨奶當年居住的小區(qū)就一步之遙。為此,我寫過一段話:
姨奶,您知道嗎
每天路過日暉影院的時候我都會朝那里深深注視
我多么希望時光倒流,再看到您打著圍裙看車的身影
姨奶,現(xiàn)在影院老放“穿越”電影
不知道什么時候您也能“穿越”一次
在日暉影院的門口讓我再望見您
姨奶,告訴您
日暉一村的地上現(xiàn)在建起了日暉新城
而我常常會利用午休
去日暉新城尋找您的影子
姨奶,我恍惚覺得自己是“穿越”而來
而您卻失約未至呵
小鎮(zhèn),被夏日的一陣疾風(fēng)暴雨滌蕩之后變得異常清澈。雨水把道路上的泥灰全部沖到了下水渠中,露出了光潔的鵝卵石般被車輛和行人磨平的石路。山上下來的水也匯集到下水渠中,發(fā)出水沖擊和拍打石壁的聲響。從山上淌下來的水是非常干凈的,在山澗兩邊,許多婦女正在用木槌敲打著衣服,洗好后隨便一擰,便把衣服攤在山坡上??諝庵袧M是植物的氣息,那是山坳里特有的氣味,各種花草樹木揮發(fā)的氣味。抬頭見山,只見山的半腰處有一彎云,但,擋不住迅速升騰起來的太陽。
看著天晴好了,宅院里的婦女和孩子又開始忙碌了起來。他們把下雨前晾曬在太陽心的凌霄花從屋里移到院子中央,或展開蘆葦席,將凌霄花平鋪在上面,或直接把花朵撒在院子的青石板地上。而更多的花還在枝頭。在小鎮(zhèn),在家家戶戶的圍墻上,都爬滿了凌霄花的枝蔓。長了幾十年的枝蔓,遒勁,滄桑,有力,具有剛與柔兼?zhèn)涞拿栏?。而像喇叭一樣開著的紅色花朵,鵝黃花蕊,依然是天真的模樣,依然透著一股淡淡從容的香氣——那是一種不驕奢的香氣,一種更加正直的香氣,一種接近平民的香氣。此時,我不需要去查什么百度,我更愿意從字面和她自身的姿態(tài)去讀懂她,去體會她,去注視她——凌霄花。此刻,我還非常地佩服我們的祖先給這株花起了個如此貼切的好名——請用心去撫握“凌霄”二字,那是由地而生,卻接著天界仙氣的凌性草本呵。
是的,凌霄花正是肩負濟世的使命而來;作為一味中藥,在與疾病的抗爭中,她扶正壓邪,她扶佑生靈。而外公當年把凌霄花從外地引到小鎮(zhèn)種植,本來的想法是極簡單純粹的。外公本來就是個愛花之人,不僅喜歡賞花,還喜歡種植各種花草,且頗有心得。外公愛花,不僅是他生活情趣的體現(xiàn),也是他藝術(shù)愛好的延伸。外公酷愛書法繪畫,且造詣很深,解放后因此當上了美術(shù)老師,退休之后,還被當?shù)匚幕块T請去當書畫顧問。當年,江蘇電視臺的《藝林漫步》欄目還專訪過他。由此可見,外公喜歡花草并不是偶然的,這和他的藝術(shù)旨趣和性情稟賦是一脈相承的。不過,他與凌霄花相遇,并把她帶到小鎮(zhèn)卻是非常偶然的,如果不是一次遠足的意外發(fā)現(xiàn)和喜歡,小鎮(zhèn)就不會有家家種凌霄花,滿鎮(zhèn)皆凌霄花的盛景。
知道了凌霄花的藥用價值和經(jīng)濟價值之后,凌霄花在小鎮(zhèn)才算是真正傳開了。凌霄花成為了小鎮(zhèn)人家收入的正當補充。各家各戶,都找外公討要凌霄新發(fā)的幼苗帶回去種植,外公總是有求必應(yīng)。漸漸,凌霄花在小鎮(zhèn)長出了規(guī)模,長出了名氣。不僅美化了環(huán)境,有的人家還把凌霄花作為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墻根有一點空地就種上,解決了孩子的上學(xué)錢,老人的抓藥錢。
外公歲數(shù)大了,自己不能爬上爬下摘花曬花了,就把采摘凌霄花的任務(wù)交給暑假在家的孫輩。忙一個夏天,賣給藥材收購站花干的錢正好可以交新學(xué)期的學(xué)費,余下的,就留著過年給孩子們扯布做新衣裳。記得那年暑假,我搭鄰居的便車去小鎮(zhèn)看外公外婆。到了小鎮(zhèn),我也承擔(dān)起采摘凌霄花的光榮任務(wù)。凌霄花爬在高墻上,垂下來的花朵伸手可摘,而更多的花兒開在墻頭上,于是,需要搬來竹梯,把梯子戧在墻上,然后爬上去,把開了的花朵一個個摘下來。摘下來的花朵一定要抓緊時間晾曬,否則就會捂爛了。夏天,太陽烈,可雨水也多,花朵開了就趕緊摘下來,有幾日好太陽一曬,就保險了。曬干的凌霄花到了藥材收購站,一過秤就是錢。
最近,我又去了趟闊別很多年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變化很大,原來是一個完全以天然石材建筑起來的古老山鎮(zhèn),現(xiàn)在混合了各式材料和樣式,和其他地方一樣,正進行著拆舊建新。訪遍古鎮(zhèn),在一些現(xiàn)代的院落里,已經(jīng)找不到凌霄花的蹤影,而在數(shù)百年以上的古老斑駁的院落里,凌霄花彎曲的向上攀援的頑強枝蔓還在?,F(xiàn)在是初春,凌霄花還沒抽芽,相信到了夏天,凌霄花還會一年一年如約綻放,在她盛開的紅艷艷里,我會看見已離開我們很久的外公的笑容。
水杉樹筆直地伸向天空,天空照樣是藍的,知了在某一棵樹上叫著,偶爾有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聲響,透著夏天的某種恬靜。水杉樹下擺著一個紅褐色的四方小桌,小桌上已經(jīng)放好一瓶還沒有啟蓋的啤酒。父親在廚房里忙碌著,他在炒菜——夏天里的菜,有青椒炒毛豆粒,有青椒炒土豆,有西紅柿炒雞蛋。這些都是夏天家里最常吃的菜。此時,父親應(yīng)該正在炒另一道夏天里大家都愛吃的菜——小公雞炒毛豆,因為透過廚房的紗窗,菜的香氣已經(jīng)在長著水杉的沒有圍墻的院落散開了。“小公雞要選沒叫的,一斤左右的?!备赣H的聲音還在我耳邊回蕩。
父親有早起的習(xí)慣,即便星期天不上班,他亦起得很早。我們還沒有起床呢,父親的菜已經(jīng)買回來了。那時候,買回來的雞都是要自己殺的,父親買菜回來的頭一件事就是殺雞。父親會接一碗冷水,水里放上少許鹽,把雞抹了脖子,雞血就淌在碗里。中午燒雞的時候,雞血結(jié)成了塊狀,倒在鍋里,和雞一起燒,味道很好。
菜場就在農(nóng)墾大院的馬路對面,是一個自發(fā)形成的菜市場。過來賣菜的都是附近西郊的農(nóng)民,菜的品種很多,都是一早從自家菜地里摘的,很新鮮。父親喜歡在固定的攤點買菜,喜歡人與人之間熟悉友好的感覺,父親買菜基本不還價。有時候母親和他一道去菜市場,見母親還價父親總是向她使眼色,意思讓她別還價。父親寧愿在價格上吃點虧,也不樂意影響到他構(gòu)建和營造起來的那份和諧。
過去,城市和鄉(xiāng)村并沒有絕對的界限。城市根本上是從鄉(xiāng)村變形而來。在門前屋后種些瓜果蔬菜,養(yǎng)幾只雞,是十分普遍的。在物質(zhì)并不充裕生活相對貧瘠的年代,城市家庭的微型農(nóng)耕和養(yǎng)殖,確實可以改善生活不少。在我的記憶里,家里種過蔬菜,養(yǎng)過雞,甚至還專門種植過平菇。
記得那年,父親從市里的一個食用菌研究所買來菌種,按照研究所工作人員的指導(dǎo),在平房前面的空地上向下挖了一個半尺深十平米左右的淺坑,然后把菌種和打碎的棉花籽攪拌在一起,平鋪在坑里。在放入棉花籽之前,需要在坑里先撒一些石灰用于防蟲。最后,在坑的上方鋪上塑料薄膜,定期噴水即可。大概十天半月,菌種就開始生長。不久,在父親燒的湯里,就吃到了自家種的平菇。父親對平菇的第一次認識,來自防震棚里一個老樹根長出的一大簇不認識的菌類。父親把樹根上的菌子用刀削下來,問隔壁學(xué)農(nóng)業(yè)的鄰居,鄰居說,這是平菇,可以吃啊。于是父親就把菌子送給了他。后來,這個樹根又長出了許多菌子,即平菇,于是,父親用來燒湯。那湯的味道現(xiàn)在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絕不是現(xiàn)在廣泛種植的平菇的味道可以比的。
孩提時并不懂得父親買菜燒飯的辛苦,也不懂得在廚房里變出花樣的難度。父親為了給餐桌添彩,在夏天的雨后,會鼓勵我和妹妹去采木耳。其實,在無所事事的暑假,我是很樂意去采木耳挖馬齒菜的。在農(nóng)墾大院道路的間隙處,馬齒菜長得非常茂盛;在許多鋸過的木樁和朽木上,木耳也是隨處可摘。采后的馬齒菜需要沸水汆熟后晾曬,和豬肉放在一起,是過年包包子的好食材;木耳更不用說,作為營養(yǎng)豐富的食用菌,放在西紅柿蛋湯里是再好不過了。
后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父親從想著燒什么怎么燒,提高到問我們想吃什么。父親在拿著帆布袋出門買菜前,總要問一聲,今天想吃什么。一般來講,只要菜場里有的賣,父親總會買回來滿足我們的要求。有時,我們點的菜沒有買到,父親還頗帶歉意,總是要解釋一下。有一年,我看到電視里面人家吃火鍋,便向父親提出吃火鍋的想法。家里并沒有火鍋,父親就去單位食堂借了一個被銅質(zhì)火鍋淘汰的鋁質(zhì)火鍋。買來羊肉,剁成大塊,加上胡蘿卜,放在火鍋里燉煮。由于是第一次吃羊肉火鍋,沒有經(jīng)驗,羊肉燒得很膻,我吃兩塊就作罷。由于沒有木炭,火鍋燒的是沒有充分燃燒過的木塊,火鍋一邊燒,一邊冒著嗆人的煙灰。吃完飯,一家人臉都熏黑了。
在家里,廚房一直是父親待的時間最長的地方。過去,我下班回家,遠遠地就看見父親在三樓的廚房朝我招手,打招呼。一晃,父親已經(jīng)離開我們十年了,廚房里再也找不著父親的身影。父親,我多想和您在廚房里,一起再偷偷地抽一支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