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燕婷,張易安
(常州工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江蘇常州 231022)
《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是當代作家格非的代表作。格非在《江南三部曲》的序言中提到,在為三部曲取名時,他沒有使用“烏托邦三部曲”或“桃花源三部曲”,而是命名為《江南三部曲》。一方面是因為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都取材于江南;另一方面是因為對他而言“江南”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名稱,也是一個歷史和文化概念[1]2。江南對格非的人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而這些影響都體現(xiàn)在他筆下的江南之中。
《江南三部曲》中的《人面桃花》講述了清代末年地主出身的秀米的人生遭際。秀米在出嫁途中被土匪綁至匪窩花家舍,后來花家舍的幾大土匪頭目相互爭斗、火拼,秀米坐上了寨主夫人的位置。若干年后,秀米從日本留洋回國,受表哥張季元日記的影響,在老家普濟開展學(xué)堂運動,最終失敗被捕,選擇了自我禁語逃避世事?!度嗣嫣一ā分校聧u就是關(guān)押秀米的島嶼,是世外桃源一樣的花家舍?!渡胶尤雺簟分v述了20 世紀60 年代,秀米的兒子譚功達任梅縣縣長,試圖在梅縣建立普濟水庫灌溉農(nóng)田普惠百姓最終失敗的故事。譚功達受到同僚的阻撓,因大壩被沖毀而被免職。后來,譚功達巡視花家舍,意外地發(fā)現(xiàn)花家舍已建立起高度文明的“烏托邦”?!洞罕M江南》講述了20 世紀末知識分子譚功達的兒子譚端午在時代洪流中沉醉于詩書,與妻子龐家玉因彼此“三觀”不合最終離婚的故事。20 世紀90 年代,經(jīng)商發(fā)財?shù)淖T端午本想在花家舍建立一個獨立王國,不料卻得了精神病,住進了自己在花家舍建的精神病院。此時的花家舍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溫柔富貴鄉(xiāng),成為富人的銷金窟。至此,花家舍不再是一座孤島,不再是文人烏托邦的寄托,徹底融入了時代洪流。
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孤島”有兩重指涉:一是遠離大陸和其他島嶼的島;二是比喻孤立存在的事物或孤立無援的地方[2]485。孤島被水圍繞,與外界隔絕,具有天然的獨立性和封閉性。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都有孤島意象,如莎士比亞《暴風(fēng)雨》中的荒島、《基督山伯爵》中唐泰斯被囚禁的孤島等。在這些作品中,孤島都帶有“孤立、絕望、囚禁的含義”。當代中國也有許多作家使用“孤島”意象,如畢飛宇的處女作《孤島》中的“孤島”,“大江在這里被劈成兩半……揚子島漂浮在江心,仿佛固體的江浪堆積而成的古墓”[3]1。作家格非也十分屬意“孤島”意象,這一意象在他的《江南三部曲》中反復(fù)出現(xiàn),成為貫穿三部作品的核心意象。在格非筆下,江南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塑造了江南人民的性格特點,而被水環(huán)繞的江南島嶼則寄托著格非對江南的獨特認識?!督先壳分?,花家舍就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孤島。在交通不發(fā)達的年代,前往島上的途徑屈指可數(shù),花家舍幾乎與外界隔絕,島上的生活也與外界大相徑庭。光緒年間,王觀澄苦心孤詣,將花家舍建成了“桑竹美池,涉步成趣;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1]67的世外桃源,而當時外界兵荒馬亂,民不聊生。20 世紀60 年代,郭從年在花家舍建立了物質(zhì)文明高度發(fā)達的“烏托邦”,花家舍的人們工作井然有序、豐衣足食,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和睦,花家舍儼然成了與外界不一樣的桃花源。20 世紀90 年代,靠從商起家的王元慶想在花家舍建立一座“大庇天下寒士”的樂土,這個想法在市場經(jīng)濟洪流中顯得那么不合時宜。幾經(jīng)折騰,王元慶患了精神病,第一個住進了自己建的精神病院。隨著進出花家舍變得簡單快捷,孤島最后回歸了陸地,花家舍被建成了一座溫柔富貴鄉(xiāng),供富人們消遣娛樂?;疑岬倪@一變化歷程告訴人們,孤立的島嶼抵擋不住社會前行的潮流。在格非的筆下,《江南三部曲》中的孤島被賦予了多種與外界不同的可能性,包括封建文人的桃源夢想、革命者的烏托邦夢想,都先后在孤島上成為現(xiàn)實。但是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孤島也終將成為歷史,自然的壁障為先進的科技所突破。
孤獨,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體驗之一,也是當代文學(xué)重要的主題之一?!犊袢斯P記》中狂人無助的吶喊,《局外人》中默爾索大段的內(nèi)心獨白,都散發(fā)出憂郁孤獨的氣息。格非筆下的孤島不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孤島,而且隱喻著精神的孤島。他筆下每一個人物的內(nèi)心都有著各自難以掙脫的困境與孤獨,就像被囚禁在孤島上。《江南三部曲》中形形色色的人面對生存和精神困境,陷入了無盡的失敗和孤獨之中。有的人心懷愛戀卻無法開口,痛苦萬分;有的人獨自背負使命,放棄了與他人的話語交流;有的人胸懷天下,卻不被人理解,最終落得墻倒眾人推的下場。他們內(nèi)心都保留著獨立、不妥協(xié)的精神,在孤獨中尋覓真正的自我,試圖建立起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最終都以孤獨者的姿態(tài)與這個世界決裂。
江南孕育了江南人多情的性格,《江南三部曲》中的人深陷愛情的漩渦?!度嗣嫣一ā分?,張季元作為潛伏的革命黨,背負著振興國家的使命。他剛剛來到普濟的時候,滿腔熱血,一心想著為革命獻身。他說起話來口若懸河,一會兒“尸骨成堆”,一會兒“血流成河”[1]9,張口變法,閉口革命。可是,身邊的人都視他為瘋子,沒有人理解他。在普濟生活的那段時間里,張季元漸漸融入了當?shù)厣?,臉上的陰郁之氣逐漸散去。這段生活歷程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革命機器。張季元逐漸放松了對他人的防備,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年輕貌美的陸秀米。他開始質(zhì)疑自己曾經(jīng)堅信的革命能否給眾人帶來幸福,甚至認為陸秀米才是自己的理想所在,發(fā)出了“沒有你,革命何用”的感慨。張季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抱緊陸秀米吐露愛意,卻反復(fù)提醒自己不能讓多年心血付之東流,因此陷入了情欲的孤獨中。忽然傳來朝廷密探早已逼近的消息讓他猛然醒悟,他責(zé)備自己被鄉(xiāng)野女子耽誤了,咒罵自己竟然糊涂到將革命誓言忘得一干二凈的程度。張季元無法鼓起勇氣向陸秀米吐露心曲,孤獨無助的他只能將愛情寫在日記本上。最終,他還沒有來得及向陸秀米表達自己的情感就慘遭毒手,陸秀米在他死后才知道他的這份愛。在張季元身上,原本可貴的愛情受時代洪流的沖洗,既無法帶給張季元戰(zhàn)勝怯懦的勇氣,也無法讓他擺脫情欲的孤獨,清政府的迫害與革命任務(wù)使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珍視的人與愛情,在無盡的遺憾中孤獨地死去。張季元的情欲孤獨展現(xiàn)了清末革命者面對封建勢力的圍捕內(nèi)心產(chǎn)生的動蕩、個人愛情與革命追求的沖突,以及情欲與理想的沖突。
高尚美好的愛情在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中,往往成為人物心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洞罕M江南》中,譚端午與龐家玉朝夕相處,兩個人的心卻好像隔著萬水千山。譚端午是生活在新時代的精神貴族,沉迷于詩書和古典音樂,滿足于在地方志辦公室拿著微薄的工資。他的妻子龐家玉竭力追趕時代潮流,放棄了造船專業(yè)重新學(xué)習(xí)法律,獲得律師職業(yè)資格后與人合伙開了個律師事務(wù)所,成為家里的經(jīng)濟支柱。她鄙夷譚端午的酸腐,恨他不知進取。譚端午酷愛古典音樂、繪畫、詩詞等,而龐家玉對這些毫無興趣,只在意如何提高孩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因此,兩人都陷入了情欲的孤獨之中。為了消解各自的孤獨,譚端午找到了精神上的知己綠珠,而龐家玉則選擇更直接的肉體出軌,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獲得快感。在世俗面前,本來美好的愛情變得不堪一擊,他們的婚姻之間只剩下猜忌、冷漠、嘲諷,甚至家暴。后來,龐家玉被一紙病危通知書驚醒,在臨死之際決定放棄對世俗物質(zhì)的追求,流露出對譚端午的愛。應(yīng)該說,譚端午夫婦的情欲孤獨是喧囂時代的產(chǎn)物,時代無情地擠壓著譚端午這些落魄文人的生存空間,金錢與物質(zhì)的誘惑驅(qū)使著龐家玉的腳步,扯碎了他們原本圓滿的愛情。死亡讓兩個人的情欲孤獨得到了釋放:龐家玉夢回20 年前的招隱寺,譚端午則以一首《睡蓮》表達對妻子的深沉懷念??梢?,格非傾向于將男女主人公的愛情設(shè)置為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把男女雙方都放逐在精神的孤島中,讓他們經(jīng)歷過時間的洗刷后,以一方的死亡為代價來獲得愛情的實現(xiàn)。
《江南三部曲》始終貫穿著人物的理想追求,從陸侃的桃源夢到陸秀米的革命世界,從譚功達的工業(yè)藍圖到王元慶的獨立王國。這些先行者都不被當時的世人所理解,甚至受到身邊人的唾棄。他們被當作瘋子,他們的理想被罵為癡人說夢。他們是革命的孤獨者,行走在艱難的道路上,飽受世人偏見,因此注定孤獨一生。王觀澄本是清朝末年的一位官員,看破仕途后希望建立一個讓人們安居樂業(yè)的桃花源,因此他尋訪前人的蹤跡找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花家舍。王觀澄和部下“劫富”建島,經(jīng)過20 年的努力,將花家舍變成了一座世外桃源?;疑帷袄嫌兴K,壯有所用,幼有所長,路不拾遺,洵然有堯舜之風(fēng)”[1]20。但是,王觀澄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建立了這座桃花源之后竟然開始厭煩它了。他每天看著白云出岫和飛鳥歸巢,忽然心有憂戚,悲從中來,難以斷絕,甚至產(chǎn)生了毀滅桃花源的沖動。沒有人能理解他的理想,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他統(tǒng)領(lǐng)花家舍,他由此陷入深深的孤獨之中。王觀澄是一個孤獨的統(tǒng)治者,一個人站在權(quán)力的頂峰,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權(quán)勢滔天,卻沒人理解他的理想和空虛。王觀澄孤獨的原因是復(fù)雜的:一方面,花家舍表面看似平靜,但這座建立在“劫富”基礎(chǔ)上的世外桃源,經(jīng)濟基礎(chǔ)不穩(wěn)定,隨時有被官府圍剿的可能;另一方面,花家舍的創(chuàng)始人內(nèi)耗嚴重,而王觀澄年事已高,難以控制花家舍局面、解決面臨的問題。
《山河入夢》中,譚功達也是一位不被人理解的孤獨者,他有著革命者的熱情,卻深陷官場的泥濘中。譚功達早年參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梅縣當了縣長。在訪問蘇聯(lián)期間,他被蘇聯(lián)高度發(fā)達的工業(yè)文明深深震撼了,希望回國后能在梅城大展身手,將積貧積弱的小縣城建成工業(yè)發(fā)達的大城市。譚功達率領(lǐng)眾人興修普濟大壩,還計劃開挖運河,以改變梅城雨季洪澇、旱季缺水的困境。他的宏偉計劃遭到身邊干部的反對,因為大多數(shù)干部只想著建設(shè)農(nóng)業(yè)合作社。在大壩出事時,幾乎所有官員都收到了消息趕到現(xiàn)場救險,只有被孤立的譚功達沒有接到搶險通知,最終被眾人拉下了臺。譚功達丟官以后,曾經(jīng)圍著他轉(zhuǎn)的眾人紛紛散去,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助和孤獨。除了十分激進的理想主義之外,譚功達身上還有一種類似賈寶玉的“癡傻氣”。他執(zhí)著于自己的工業(yè)化夢想,卻不擅長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他既沒有察覺周圍人的勾心斗角,又無法容忍自己與其他人同流合污:這讓他成為官場中的一座孤島,在孤立中被迫遠走他鄉(xiāng)。
王觀澄和譚功達都擁有崇高的理想,但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不被世人理解,只能在孤獨中做困獸之斗。他們的孤獨是一種對當前歷史富有前瞻性的孤獨,是一種對未來有著清醒認識的孤獨。他們胸懷天下,試圖以一己之力為一方百姓謀求福利,他們的理想雖然沒有實現(xiàn),但是他們的理念被后人繼承。陸秀米繼承了王觀澄的遺志去日本學(xué)習(xí),王元慶繼承了譚功達的理想主義精神。他們作為先行者為后人照亮了前進的路,這正是這些孤獨者的偉大之處。
語言是心靈交流的橋梁,是人們彼此理解的工具,但是在格非筆下,語言空有形式,其內(nèi)涵被抽離,即便人物之間有千言萬語,彼此之間的想法也難以傳達。因此,有人選擇了禁語面對這個喧鬧的世界,有人選擇了裝瘋賣傻反擊他人的言語暴力。在《江南三部曲》中,陸侃和陸秀米父女二人正是這兩類人的代表。陸侃在《人面桃花》中以一個瘋子的形象出場,他被家人囚禁在閣樓里,不說話只是看書。陸侃試圖在普濟建立一座家家戶戶之間以長廊連接的桃花源,這一理想不合時宜,陸侃因此受到周圍人的嘲笑打擊。他變得日益沉迷于書齋,裝瘋賣傻,用滑稽的語言回擊眾人空洞的嘲弄。最終,他選擇出走,用雙腳尋覓理想的蹤跡,流露了不向世俗妥協(xié)的精神。
陸秀米在經(jīng)歷了父親出走、表兄張季元離奇死亡、花家舍覆滅等一系列變故之后,她血液中的革命基因被喚醒了。她繼承了他們的理想,在普濟建立了地方自治會。革命之路是艱險的,陸秀米也逐漸認清了現(xiàn)實,于是她改變了做法,將自治會改建成普濟學(xué)堂,試圖改變普濟人的思想,培養(yǎng)革命人才。她一邊為發(fā)動革命做準備,一邊又要提防來自朝廷的探子,身心疲憊不堪。周圍的人都不理解她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革命,認為她和陸侃一樣瘋癲。陸秀米沒有可以傾訴的人,整天將自己幽閉在寺廟的房間之中,成為一個默默獨行的革命者。在革命失敗和痛失愛子的雙重打擊下,陸秀米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和孤獨之中。其后的幾年里,她被囚禁在與世隔絕的洋房里。她在被監(jiān)禁的過程中開始禁語,拒絕與別人對話,只用文字來與他人交流。陸秀米的禁語對她來說是一種自我反思和懲罰,是她在轟轟烈烈的革命失敗后對自己革命初衷的重新審視。陸秀米不是革命家,不是試圖尋找桃花源的父親的替身,也不是在橫濱的木屋前眺望大海的少女,而是“行走在黎明的村舍間的人,是在搖籃里熟睡的嬰兒”[1]20。陸秀米的語言孤獨不是外部隔離造成的,而是她主動選擇在自己與外界之間筑起語言壁壘的結(jié)果。在陸秀米看來,她的一生只能從悲哀的結(jié)局中獲得重生,所以她在自己與普通人之間劃了一道語言的界限,拒絕打開自己的心扉,以此讓自己沉浸在悲哀的結(jié)局中。語言孤獨本質(zhì)上是主流話語中的自我“失語”,陸秀米以自我禁語的方式表達了對主流話語的反抗,一旦她的話語意圖部分地實現(xiàn)了,這種禁語狀態(tài)就會被打破。普濟的一場大饑荒為陸秀米打破自我禁語和從過去中解脫出來提供了契機,陸秀米在大饑荒中為村民分粥,在某種意義上實現(xiàn)了她心懷百姓、拯救蒼生的愿望。
格非在《江南三部曲》中使用了諸多意象,其中孤島意象被反復(fù)使用,意蘊非常豐富,成為貫通整部作品的核心意象。格非之所以選擇孤島意象,一方面是因為《江南三部曲》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是一座江南小鎮(zhèn),江南溪流與小島眾多的地理特點成為孤島意象的地理背景;另一方面是因為孤島意象象征著那個時代的人們身陷其中的被拋棄、不被理解的精神困境?;疑嵩谝话俣嗄觊g幾經(jīng)易主:曾經(jīng)是王觀澄建立的世外桃源,被清廷付之一炬;后來成為郭從年建造的與世隔絕的小島,可惜島上的人缺乏思想和自由;王元慶試圖將花家舍建成大庇天下寒士的人民公社,但是敵不過市場的力量,花家舍淪為富人的溫柔富貴鄉(xiāng)?;疑岢休d著革命者的光榮與夢想,是知識分子想象的烏托邦,這個烏托邦未能抵御時代的洪流,隱喻著知識分子在現(xiàn)實的困境中難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注定抱著與現(xiàn)實抗爭的孤獨情懷。這個孤島又是格非作品中的知識分子汲取精神力量的所在:陸秀米從王觀澄建立的花家舍中領(lǐng)悟到了為民為國的精神信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譚功達被貶職后搬遷到花家舍,在花家舍感受到人情的溫暖,花家舍撫慰了他受傷的心靈;譚端午在花家舍拒絕了為他“服務(wù)”的女子,在情與欲的煎熬中堅持了自我。格非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在情感和欲望、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不斷掙扎,紛紛陷入失敗與孤獨之中。每一座孤島,每一份孤獨,都是他們與時代抗爭的產(chǎn)物。主人公從孤獨中汲取力量,面對社會洪流的沖刷堅持自我、堅守理想,成為蕓蕓眾生中堅韌的孤獨的逆行者。
正如格非在書中所言:“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被圍困的島嶼,孤立無援。”[1]327在巨大的社會洪流面前,現(xiàn)代個體的孤獨和焦慮成為格非《江南三部曲》的重要主題之一?!肮聧u”意象已經(jīng)不限于某一個體的孤獨,它隱喻了那個時代的精神危機。《人面桃花》中被封建禮教毒害的百姓、《山河入夢》中巧偽趨利的官員和村民、《春盡江南》中為了孩子出人頭地而人格扭曲的家長,都是所在時代的“孤島”。他們一邊痛苦地生存著,一邊迎合時代的需求。在強大的世俗面前,他們陷入了無助和絕望的境地,被沖刷成了一座座“孤島”。孤島意象將個人的孤獨聯(lián)結(jié)成了整個群體的孤獨,從幾個人的生存困境擴大到了當代人的生存困境,具有深刻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