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緒論
在中國傳統社會當中,贍養(yǎng)老人是家庭重要的責任。由2017年的中國老年人口調查的數據顯示,87%的城鎮(zhèn)殘疾老人由伴侶、成年子女和親屬照料。只有13%的老人通過支付酬金的方式被療養(yǎng)中心照顧。通過調查發(fā)現,即使有許多殘疾老人的兒子和女婿參與進照料老人的活動中來,女兒和媳婦依然占據著非正規(guī)照料的大部分比例。
近幾十年來,中國人口的加速老齡化和已婚婦女大規(guī)模進入勞動力市場使得老年贍養(yǎng)和女性勞動力市場方面的研究成為處于轉型中的發(fā)展中國家所面臨重要的政策性問題。盡管許多研究證實了工業(yè)化國家中的女性在有償工作和贍養(yǎng)責任之間面臨矛盾,但我們對處于轉型期的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情況了解仍然有限。為了強化這一領域的認識,本文主要運用1993-2015年度的CHNS數據,考察了贍養(yǎng)父母對中國城鎮(zhèn)已婚婦女的勞動供給的影響。在基于中國的社會經濟和人口變化趨勢,利用現今的數據進行分析,在婦女面對非正規(guī)照料和有償勞動的選擇矛盾問題上得出新的觀點。
西方國家在理論和實證兩個層面對女性勞動力供給問題進行了大量研究,也得出豐富的理論模型和多樣的經驗結果。反觀國內的相關研究,我國在女性勞動力供給方面的理論研究只處于起步萌芽的階段。郭曉杰(2012),利用2000-2006年的CHNS數據,采取標準化系數研究法來探討各個因素對女性勞動力供給決策的相對重要性,得出中國已婚女性的年齡、受教育的等級差異等個體特征相比丈夫每月薪酬、家庭非勞動所得等因素有著更加重要的影響地位。董曉媛(2010)利用2000-2006年的CHNS數據,運用Tobit模型來研究照料父母對中國農村已婚婦女的時間分配影響,結果顯示照料自己的父母不會影響非農勞動時間,但是照料公婆會顯著地降低非農勞動時間。
然而,對于這方面的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一是,我國對于城鎮(zhèn)女性勞動時間分配領域的研究還十分匱乏。雖然西方國家相關的理論研究和實證分析都比較成熟,但畢竟國情和社會文化基礎不同,發(fā)達工業(yè)化國家的女性勞動時間分配是否適用于中國這一特殊國情還未可知。二是,之前的大部分研究,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在探討影響城鎮(zhèn)女性勞動供給的因素時,沒有將贍養(yǎng)老人分為侍奉父母和侍奉公婆。這一區(qū)分,針對中國特殊的文化背景是很有必要的。為了彌補上述缺陷,本文所遵從中國孝道文化的照料模式是建立在父系、從夫居和父權家族體系的社會架構上。本文繼承了女性主義經濟學者的觀點,分析了贍養(yǎng)父母對中國城鎮(zhèn)已婚婦女勞動供給的影響并解釋其原因。
本文使用多重回歸分析來檢驗贍養(yǎng)老人對中國城鎮(zhèn)已婚婦女的就業(yè)情況和勞動供給小時數。由西方發(fā)達國家此領域的研究,本文延伸勞動供給決定模型,包含非正規(guī)照料父母的因素并考慮父系家庭習俗來探究照料父母與公婆之間的差異。首先假設,在其他所有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照料公婆對婦女勞動供給的負面效應大于贍養(yǎng)父母。
為反映父系家庭習俗這一因素,我們假設樣本中的中國已婚婦女照料公婆用來換取其丈夫的支持和認同,因此可假設丈夫的態(tài)度能夠左右妻子的勞動時間分配。婦女參與有償勞動的壓力相比照料父母可能比照顧公婆的更大,因為當妻子打算放棄就業(yè)或者減少就業(yè)時間去贍養(yǎng)家中老人,相比她們照料自己的父母,丈夫會在她們選擇照顧公婆這一行為更持贊同意見。
根據董曉媛(2010)在研究中國農村婦女勞動時間分配的問題中,將勞動時間首先分為非農業(yè)勞動時間和農業(yè)勞動時間,然后將兩者直接作為因變量,用tobit模型直接用非正規(guī)照料和協同控制變量的線性方程進行tobit回歸,再解決模型的內生性問題。
H=λ0+λ1C+λ2X+u1
(1)
其中,變量C代表非正規(guī)照料供給,變量H代表勞動供給的小時數。變量C是由城鎮(zhèn)已婚婦女的父母或者公婆,以照料接受者的身份區(qū)分照料問題的絕對變量。假定城鎮(zhèn)已婚婦女勞動供給小時數H為解釋變量C和一系列協同控制變量—X的線性方程。
其中,u1代表隨機偏誤,解釋變量之前的希臘字母代表方程系數。解釋變量X是由諸如婦女與其丈夫的受教育程度,年齡(或者年齡的平方),以及他們孩子的年齡分布,家庭的非勞動收入,當地付給照料供給這的平均酬勞,男工、女工,年份和省份的虛擬變量構成的一系列控制變量。
模型主要的計量問題是照料提供時間的潛在內生性問題。Ettner(1995)認為,在三種假設條件下能夠將非正規(guī)照料C視為外生。這些假設條件包括:家庭成員之間照料責任的分配與子女的就業(yè)狀況無關;家庭必須滿足生活不能自理的父母的照料需求;家庭照料無法替代。如果違背三個假設條件之一,將會導致過高估計照料對勞動供給的負向影響。在以下分析中,我們將考慮非正規(guī)照料內生性的可能性并檢驗這種內生性偏差是否存在。
我們分析的群體是城鎮(zhèn)地區(qū)35-51歲的已婚婦女,這是因為35歲及以上的成年子女比其他年輕的年齡組更有可能為老年父母提供照料。我們將年齡上限確定在51歲,這是因為本文用到的與父母照料狀況有關的變量來自CHNS調查的一個補充調查——“52歲以下已婚婦女調查”,因此,我們研究的婦女群體的年齡都小于52歲。雖然數據包括個人面板數據,但是我們將其作為重復的橫截面數據來分析,從而避免了由于面板數據的年齡隨時間發(fā)生變化以及樣本人口減少所帶來的偏差。我們忽略缺失值,最后得到的樣本觀測值一共2376個。
我們根據“52歲以下已婚婦女調查”詢問的關于老年父母照料的問題構建本文的主要變量,這些問題包括:(1)母親/父親/公公/婆婆是否還在世;(2)母親/父親/公公/婆婆是否需要照料;(3)日常生活中是否幫助母親/父親/公公/婆婆以及過去一周是否購物?;趩栴}(3),如果婦女沒有給予過照料我們對變量C賦值以0;婦女只照料過自己父母的其中一個對變量C賦值以1;照料過公婆其中一個及以上對變量C賦值以2;婦女照料過父母其中一個并且照料過公婆其中一個對變量C賦值以3。因為最后一個分類的樣本數太少以至于不能估計多項Logit照料方程的參數,處理過程中將C賦值為2和3的分類合成一組,描述為“照料過公公/婆婆”。從方程(1)也得到4個虛擬變量用來測算母親/父親/公公/婆婆每個的生活現狀。后面的變量提供是否母親/父親/公公/婆婆愿意讓女兒或者媳婦承擔照料責任的信息。兩組關于母親/父親/公公/婆婆照料需求和家庭照料供給來源的虛擬變量,作為方程(1)中變量C的衡量工具。
勞動供給的小時數由兩個變量刻畫,分別是一周內在有償勞動上花費的平均小時數以及一年內在有償勞動上花費的總小時數。當過去一年有償工作小時數大于0,就業(yè)指標等于1;反之,過去一年有償工作小時數等于0,就業(yè)指標等于0。X中大部分外生變量的測量方式都很顯而易見,用上學年數來測量教育水平,用0-5歲,6-12歲和13-18歲三大類來描述與老人居住的兒童年齡分布。
由于計量模型中最大的問題是非正規(guī)照料的內生性導致回歸估計的偏誤,所以首先要檢驗非正規(guī)照料(變量C)的內生性是否存在。依照Ettner的識別策略,非正規(guī)照料的工具變量包含了父母或者公婆照料需求的代理變量。但在控制變量C和其他協同變量后,這些影響著照料供給行為的變量對參加勞動與否以及勞動供給的小時數是否有直接影響,決定了這些變量是否是有效的工具變量。因此,用所有的外生變量利用多項logit方程做非正規(guī)照料的回歸。把多項logit模型的預測結果作為工具,應用線性概率模型(LPM)給兩種照料類型做回歸。使用線性回歸中的預測結果作為方程(1)中變量C的工具變量,再用兩階段tobit模型進行回歸估計。最后我們假設照料提供為外生給定的,并用tobit模型估計方程(1)。整體非正規(guī)照料的兩階段工具變量估計是一致的,如果照料是外生給定的,則會失效。因此,在檢驗非正規(guī)照料的外生性時使用Hausman檢驗方法。
1.非正規(guī)照料的logit回歸
父母的照料需求相對于公婆來說,對提供照料的概率有更強的正效應,并且父母健在與否對任何一種類型的照料提供者沒有影響,健在的婆婆會減少2.6%為自己父母提供照料的概率,健在的公公則會減少1.2%為自己父母提供照料的可能性。這種結果表明了,對于中國城鎮(zhèn)已婚的婦女來說,在父系氏族風俗的社會中,照料公婆相對于照料自己的父母處于優(yōu)先的地位。
除此之外,健在的公公會對兩種類型的照料提供者的勞動時間均產生微小的負面影響(降低照料自己的父母1.2%的概率,降低照料公婆0.6%的概率),但只有對公婆的照料,在結果上是顯著的。這是因為女性通常與其配偶一起生活,但公公健在時,婆婆會為其成年的子女分擔照料公公的責任。
兒童相關變量的估計顯示子女和老人競爭的需求之間的緊張關系。具體而言,婦女照料自己的父母,如果在0-5歲、6-12歲、13-18歲年齡段的子女,各自增加一個,分別減少2.1%、1.2%和1.7%提供照料的概率。雖然只有13-18歲年齡段的兒童在10%的水平下顯著。照顧公婆的情況下,三個年齡段的孩子均對照料供給的概率有負面影響,三組分別減少2.2%、0.4%和0.3%的概率,但只有0-5歲年齡段的小孩是在1%的水平下顯著。
照料提供簡化方程的估計結果表明,已婚婦女贍養(yǎng)老人主要由老人和子女照料的競爭性需求和非正規(guī)照料的資源的可得性決定。
2.城鎮(zhèn)已婚婦女有償勞動時間和就業(yè)狀態(tài)的影響因素分析
表1代表著勞動時間供給的估計。其中,在非正規(guī)照料供給的潛在內生性的假設下以及用Hausman檢驗這個假設的結果。表中前兩列是每周有償勞動供給時間的兩種tobit估計,后兩列是每年有償勞動供給時間的兩種tobit估計。Hausman檢驗不能夠拒絕對任意給定顯著水平下,父母的照料是外生決定這一零假設。
估計結果顯示,照料自己的父母在四種類型的檢驗結果中,對工作時間都沒有顯著的影響,而照料公婆卻對工作時間有顯著的負面影響。照料公婆每周減少3.8-6.4小時的工作時長,同時每年減少228-366個小時的工作時長。
女性及其丈夫的受教育程度也對勞動時間供給產生顯著的影響。女性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其每周的勞動時間增加0.8小時每年增加近38小時。其丈夫的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女性每周的勞動時間增加近0.4小時,每年增加21小時左右。同時,女性的年齡也會對勞動時間產生影響。女性每增加一歲,每周勞動時間平均增加4.5小時左右,每年增加204小時左右。當已婚女性有年幼的孩子(0-5歲)會明顯地減少其每周的有償工作時間,大概減少每周5小時,并且每年減少237-245小時。這就證實了已婚女性的勞動時間,在不同的時期,被家庭成員的照料需求所影響著。年份虛擬變量說明了隨著時代的變遷,已婚女性的勞動時間在減少。
表1 已婚女性勞動供給時間的tobit估計
至此,本文在不拒絕非正規(guī)照料外生給定的前提下,利用tobit模型估計回歸,得出了包括照料自己父母和照料公婆等一系列解釋變量對城鎮(zhèn)已婚女性勞動時長和就業(yè)情況的邊際影響。無法直觀得出不同類型照料提供相對不提供照料的城鎮(zhèn)已婚婦女時間分配和就業(yè)狀況的差異,以下根據已婚婦女平均勞動時間分配的獨立樣本t檢驗,來判斷不同類型下的照料提供相對不提供照料的平均時間分配差異是否顯著,進而直觀得出不同類型照料提供對城鎮(zhèn)已婚女性勞動時長與分配的差異。
表2代表著調查照料供給者前一周有償和無償的各類活動的平均所占據的時間。對提供照料和不提供照料兩種類型的已婚婦女而言,花費在家務和照看子女上的時間差別并不大。然而,比起不提供照料的婦女,照料自己父母的婦女需要每周額外多提供5.8個小時在贍養(yǎng)老人上,在有償勞動上則少2.88個小時。而照料公婆的婦女相比不照料的婦女每周額外多提供6.33個小時在贍養(yǎng)老人上,在有償勞動上則少6.28個小時。
觀察處于就業(yè)狀態(tài)婦女的數據,與不提供照料的婦女相比較,我們發(fā)現兩種照料提供類型的已婚婦女每周都要多花5-6個小時在照料老人這項活動上。提供照料的婦女平均每人一周少花費1.5小時在家務上,與之相反,在照看子女和進行有償勞動上則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因此,可以計算出,照料供給者相比于不提供照料的婦女,每周平均減少了5個小時的休閑時間。
表2 按不同照料提供狀況分已婚婦女的勞動時間分配
1.中國城鎮(zhèn)女性勞動分配影響因素總結
本文中利用1993-2015年的CHNS的數據,探究了贍養(yǎng)老人對中國城鎮(zhèn)已婚女性勞動力供給和就業(yè)狀態(tài)的影響。我們的估計結果顯示出中國女性面臨著照料的競爭性需求,不僅僅是從公婆父母之間的競爭性,還有老人與其年幼的孩子之間的競爭性。本文中,0-5歲年齡段的小孩會對其母親的周勞動時間顯著減少5個小時左右,但6-18歲的小孩并沒有產生顯著的影響。
2.照料公婆和父母的影響比較
照料公婆會顯著減少3.8-6.4個小時的周勞動時間,而照料自己的父母對城鎮(zhèn)已婚婦女的周勞動時間和年勞動時間的邊際效應不顯著。而中國城鎮(zhèn)女性的就業(yè)狀態(tài)同樣受公婆的影響。與不提供照料的城鎮(zhèn)已婚女性相比,女性需要每周多花費6.33個小時在照料公婆上,并較少6.28個小時的帶薪工作的時間。而照料自己的父母分別增加了5.8小時在贍養(yǎng)老人上,并減少2.88小時的帶薪工作的時間。
在改革開放以來,老年贍養(yǎng)私有市場的興起是應其需求的增加,而其中主要的有償照料供給者是外來女性或者之前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的女性等弱勢群體。由中國研究人員和政策制定者規(guī)劃的相關市場機構在老人贍養(yǎng)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然而,已建立的市場經濟的相關研究表明因為從事于有償照料的勞動人員通常來自于經濟弱勢群體,她們的開銷相對較少,工作條件相對惡劣,她們自己對照料的需求又通常被忽視。中國照料工作者面臨的挑戰(zhàn)需要來自中國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更多的關注,國家有必要在支持家庭照料方面發(fā)揮更為積極的作用。
為了解決目前急劇惡化的老年贍養(yǎng)危機,中國現存的勞動力市場制度和照料家中老人的相關政策必須出臺,比如在社保體制中,對無償照料的認可度增加,加大對照料供給者的支持、鼓勵男性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無償照料的活動中來、以低收入家庭為目標群體建設更多正規(guī)的老年贍養(yǎng)機構和兒童托管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