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度視域”下譯者的主體思維形式
——兼論語境化意義的生成機制

支曉來

（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外國語學院，廣東 中山 528402）

引言

翻譯表面看是一種語言活動，但從翻譯主體看，本質(zhì)上是一種思維活動。翻譯的深層次研究應是探討譯者思維活動的規(guī)律、機制以及譯者、原作者及讀者的思維模式、認知心理的互動。[1]學者們賦予翻譯思維形式不同的概念體系、范疇維度，這些名謂既有互通融合，也有互斥相異之處：如傳統(tǒng)譯學對于文學作品翻譯思維形式的探討主要集中在靈感思維、形象思維、抽象思維，近年來譯界逐漸興起對各種非文學文本類型思維形式的研究，如視覺思維、詩性思維、批判性思維、邏輯思維、跨文化思維等。反觀文學翻譯研究呈日漸式微的頹勢，有學者高呼“文學翻譯批評活動的開展關乎翻譯活動的健康發(fā)展，也關乎文學翻譯研究的理論建構(gòu)”[2]。本文探討的文學翻譯將析出多種帶有其自身特點的思維形式，如主題意向性思維、情感思維、情景邏輯思維、敘述視角思維等，看似飄渺、難以捕捉的譯者主體思維形式，將透過“多度視域”的語境論得到闡釋。

1 “視域”理論的語境說

學界曾嘗試利用多元系統(tǒng)理論[3]、闡釋學[4]、動態(tài)對等理論[5]等對《名利場》的漢譯文進行分析，但理論過于宏大抽象、不具可操作性，評析往往止于字詞句層面，未能將語境表征化并納入分析, 缺乏意義生成機制的推導過程。

1.1 傳統(tǒng)語境論與認知語境論

傳統(tǒng)的語境論局限于概念界定、要素歸納、類型和功能等的探討，隨著語境概念的廣泛運用和不斷深入，語境研究視角逐漸轉(zhuǎn)移到交際主體上，但都仍未提及思維的作用。盡管語境不是思維行為,但卻在這思維行為中被構(gòu)造,在它們之中成為被給予性;所以它們在本質(zhì)上只是以被構(gòu)造的方式表現(xiàn)它們?yōu)楹挝锏?。①Sperber & Wilson的關聯(lián)理論將語境看作是為了正確理解話語而存在于人們大腦中的一系列假設, 是心理建構(gòu)體(psychological construct)[6]，這無疑是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靜態(tài)語境論向動態(tài)的認知語境論研究轉(zhuǎn)變的一大飛躍，它涉及交際雙方認知環(huán)境的“相互顯映”(mutual manifestness)。但其并未能闡明心理建構(gòu)體的依據(jù)所在，即在語言的微觀層次上，其理論尚缺乏可證性、操作性。

1.2 “視域”理論的語境說

熊學亮曾指出認知語境就是系統(tǒng)地分析語言的隱性內(nèi)容時，把所涉及到的具體或者抽象語境因素結(jié)構(gòu)化、認知化的結(jié)果，[7]而曾利沙則是這一語境論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之一，主張將宏觀理論與微觀活動結(jié)合，相互印證、闡述規(guī)律。曾利沙融會貫通哲學的視域理論，提出用“操作視域”（manipulating visions）和“參數(shù)因子”(referential parameters)兩大概念范疇來取代傳統(tǒng)的靜態(tài)語境論, 其核心理論是：主體能動的“視”——譯者的判斷、推理、想象的各種意識行為作用于具體對象化的語境之“域”，且譯者潛在認知思維的“操作”并非憑空而出，它離不開“參數(shù)因子”的制約和導向。[8][9][10][11]關于操作視域，曾利沙區(qū)分了兩對很重要的下義概念：“多度視域”（multidimensional visions）與“零度視域”(zero vision)，“言內(nèi)視域”(internal-utterance visions) 與“言外視域”(external-utterance visions)。當譯者經(jīng)歷多向度的如感知、分析、判斷、推理、邏輯驗證等認知思維活動，被認為是具有“多度視域”;而不考慮任何的潛在語境參數(shù)，而只采用基本概念意義的稱作“零度視域”。相對“言外視域”（即言外語境），本研究主要分析文本的“言內(nèi)視域”（即言內(nèi)語境）。在翻譯過程中，一些操作單位的文本意義生成過程比較復雜，主體則需要在多重參數(shù)因子作用下進行推論。

2 “多度視域”下的思維形式

就研究價值和實用性來說, 研究翻譯過程比研究翻譯結(jié)果更重要, 過程可以合乎邏輯地延伸到結(jié)果, 而從結(jié)果卻很難回溯到過程。[12]以下分析以視域理論為導向，多維度比較賈文浩、賈文淵與楊必的譯文，旨在挖掘譯者主體思維形式的表現(xiàn)，以客觀理據(jù)闡釋劃線部分語句的意義生成機制。

2.1 “多度視域”之主題意向性思維、語篇銜接思維與認知邏輯思維

Amelia, on the other hand, as became a young woman of her prudence and temperament, was quite enthusiastic for the match.②

楊譯：……愛米麗亞就不同了，滿心希望親事成功，一則她做人明達，二則這也是她的脾氣……③

賈譯：阿米莉亞的態(tài)度正相反。 她已經(jīng)是個年輕女人，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謹慎態(tài)度和性情……④

“prudence” 是劃線句子的彈性意義載體，屬于處于意義期待中的文字符號，需要多重參數(shù)因子對其進行推論。要解析語境參數(shù)并形成心理表征，首先要判斷譯者的主題意向性思維。現(xiàn)象學中的“意向”是指意識構(gòu)造，或指向?qū)ο蟮幕顒踊蚰芰Α！耙庀蛐浴奔纫馕吨M行我思的自我極,也意味著通過我思而被構(gòu)造的對象極。[13]

在文學創(chuàng)作/翻譯中，主題意向性思維指的是作者/譯者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將對微觀層次詞、句、段等具體操作（創(chuàng)作/翻譯）規(guī)約在相對宏觀層次的意向?qū)ο蟆黝}之下的思維方式，實際上微觀層次的操作都應以主題為導向，以主題傾向來展開文本。換言之，譯者應先自下而上地確立主題，再自上而下地推導具體微觀操作。自下而上的文本解構(gòu)可以通過關聯(lián)性的線索詞幫助確立語段主題和意圖（即主題傾向），如下所示：愛米麗亞熱切盼望著這門親事能快點成功(enthusiastic)→喬斯想說，愛米麗亞也是巴不得要聽（most willing）→可惜沒說出口，愛米麗亞非常失望（disappointment）。從上可推論得出，愛米麗亞為人著想的品質(zhì)是作者要表現(xiàn)的意圖。借助主題意向性思維，得到以下語境參數(shù)集：∑=｛話題參數(shù)(proposal) + 段旨參數(shù)（Amelia was eager to make a match between her brother and Miss Sharp）+ 行為主體參數(shù)（Amelia/Jos）+人物關系參數(shù)( sister and brother) + 事件參數(shù)（Jos was too shy to propose）+ 人物評價參數(shù)（prudence/enthusiastic/ willing）+語法銜接參數(shù)（as）｝。還原段旨參數(shù)、事件參數(shù)和人物評價參數(shù)，以拓深對 “prudence” 的理解：喬斯的妹妹愛米麗亞，溫柔體貼、心地善良，把朋友利蓓加當成姐妹般對待，看到他們對彼此有意思，很想撮合兩人，因此她很替?zhèn)z人著急。

語篇銜接參數(shù)as在此例中引導從句，其后省略主語及施動者Amelia，對 “prudence”起輔助性闡釋作用。趙彥春認為銜接實質(zhì)上是一個語義概念,體現(xiàn)語篇語言成分之間的語義聯(lián)系。[14]明晰化的語境參數(shù)有助于我們審視譯者是如何調(diào)動語篇銜接思維，將其確認為表示原因的狀語從句。賈譯把原本意義緊密相連的一句斷成了無多大邏輯關聯(lián)的兩個小句，未能映射原文的因果關系；語篇銜接詞“as”的語義概念被忽略，直接導致語義命題連貫性缺失，容易造成讀者理解混亂。楊必的譯本用“一則……二則”連接上下兩句，用詞地道、行文流暢，把小句蘊涵的原因顯性地傳達出來。

關于“prudence” 的正確解讀還需從認知邏輯思維進一步推導。邏輯“研究諸如知道、相信、斷定、問題這樣一些認識論方面的概念范圍內(nèi)出現(xiàn)的邏輯問題”[15]。在認知邏輯思維的指引下，不難發(fā)現(xiàn)賈譯“阿米莉亞的態(tài)度正相反”（雖借助上文語段主旨可推知其義），使得原句“quite enthusiastic for the match”的褒揚之意盡失；而“prudence”被譯作“謹慎態(tài)度”，與Amelia渴望親事成功在認知上沒有任何邏輯關聯(lián)，譯者的“零度視域”不僅未能帶出原作的贊許之意，反被曲解為Amelia對此事持保留態(tài)度。Kintsch曾指出概念的全部完整意義只能通過考察它與所有其他節(jié)點的關系來獲取，即意義是生成出來的。[16]譯者對任何一個帶有評價性的形容詞、名詞，或?qū)θ宋镄愿衩鑼懶栽~語的運用都要考察其可能的雙重功能：一是概念語義特征，二是受語境參數(shù)規(guī)約的特殊指向性?！皃rudence”的英文釋義為：care and good sense that someone shows when making a decision or taking action，結(jié)合語境參數(shù)，該詞指向特定事件是——哥哥的婚姻。楊譯“明達”，表示明白通達，對事物道理有明確透徹的認識，和語境的契合度非常高，并搭配“就不同了”“滿心希望”，豐滿地刻畫了阿米莉亞一副好心腸的形象，讀者可以很輕易地在心中建構(gòu)起與原文相應的情景認知圖式。以上幾點表明，楊必的譯本不論是對主題的表現(xiàn)、語篇的銜接或是認知邏輯的體現(xiàn)都令人拍案叫絕，但楊必將“temperament”譯為“脾氣”不貼切，可改譯為“脾性”。

2.2 “多度視域”之形象思維與情感思維

Sir Pitt Crawley was a philosopher with a taste for what is called low life. His first marriage with the daughter of the noble Binkie had been made under the auspices of his parents; and as he often told Lady Crawley in her lifetime she was such a confounded quarrelsome high-bred jade that when she died he was hanged if he would ever take another of her sort, at her ladayship's demise he kept his promise,and selected for a second wife Miss Rose Dawson,daughter of Mr.John Thomas Dawson, ironmonger,of Mudbury.

楊譯：……克勞萊夫人活著的時候，他就常常當面說她是個討人嫌的婆子，禮數(shù)又足，嘴巴子又碎，并且說等她死了之后，死也不愿意再娶這么一個老婆了……

賈譯：……克勞利夫人在世的時候，他就當面對她說，她是個討厭的饒舌婦，是個出身高貴的潑婦，要是她死了，他寧愿上吊也不會娶她這種女人……

形象思維是一種始終不脫離形象、始終貫注著情感、始終借助于想象力的富于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方式。[17]只有把握原作的藝術(shù)形象，譯者才能在審美心理與情理感應上與作者產(chǎn)生共鳴。原作中的克勞萊雖貴為爵士，卻是一副鄉(xiāng)下巴人的形象 “with a taste for what is called low life”——平時穿著舉止很不得體，如老愛穿著泥污的綁腿，喝酒喝得爛醉。克勞萊夫人的形象，則可從克勞萊對她的評價中窺見：confounded、quarrelsome、high-bred、jade。譯文對比之下，high-bred是兩個譯文的爭論焦點所在。

“high-bred”在此句中是個帶有評價性的形容詞，若是對人物一般性格特征的介紹或描寫，它就無特殊指向性，可譯為“出身高貴”。但當針對某一特定事件或情況而引出的對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寫性詞語“high-bred” 就具有特殊指向性，也就是詞義受到了語境的映射和規(guī)約?！癶ighbred”語義內(nèi)涵的嬗變可以通過上下文關聯(lián)語境參數(shù)來建構(gòu)與 闡釋：∑=｛話題參數(shù)(marriage)+ 主題參數(shù)（Crawley was very dissatisfied with his marriage）+事件參數(shù)（Crawley complained about his wife/ remarried）+方 式 參 數(shù)（told his wife to her face）+人物評價/情感參數(shù)（confounded /quarrelsome /high-bred/ jade/ he was hanged if…would）｝。主題參數(shù)、事件參數(shù)以及評價參數(shù)對“high-bred”內(nèi)涵所指起著決定性的作用（decisive parameter），詳析如下：克勞萊爵士喜歡下層階級的生活，盡管他娶了貴族小姐，他并不歡喜，牢騷滿腹（主題）；他不僅當面數(shù)落、挖苦妻子的不好，并且付諸行動，在她死后娶了下層人的女兒（事件）。再看幾個評價性詞語的語義概念特征，判斷其蘊涵的感情色彩: confounded adj. used to show that you are annoyed; quarrelsome adj. likely to start a quarrel, quick-tempered; jade n.a woman, especially a rude or immoral woman?？梢姟癱onfounded”“quarrelsome”“jade”這幾個詞語都是明顯帶有貶義或否定色彩，采用虛擬語氣“he was hanged if…would”，更強烈地表達出他的厭惡之情。相反，“high-bred” 定義是 “well-educated or cultivated”，語義上含有濃重的褒揚色彩，這種看似前后矛盾的措辭被Yus 認為是“命題內(nèi)容與一項或多項語境信息之間存在某種程度的不相容性(incompatibilities)”，這恰是反諷與語境的關系表現(xiàn)。[18]

綜上所述，受到主題、事件和評價三個決定性語境參數(shù)的影射、制約以及凸顯，譯者主體思維應采用順應策略?！俺錾砀哔F”是與生俱來、無可質(zhì)疑的優(yōu)勢內(nèi)因，不含諷刺或否定評價；“禮數(shù)足”雖與出身高貴有關，但所指是外顯于人前的禮節(jié)周全，暗諷煩瑣而不必要的禮節(jié)。賈譯“出身高貴（的潑婦）”是概念意義下的直譯，典型的“零度視域”，楊譯“禮數(shù)足”無論是形象思維、還是情感思維均指向high-bred在語境中充滿諷刺的暫構(gòu)義，更符合文人物的藝術(shù)形象“再現(xiàn)”及情感“表現(xiàn)”。

2.3 “多度視域”之情景邏輯思維與敘述視角思維

How her heart beat as Joseph appeared——Joseph, puffing from the staircase in shining creaking boots——Joseph, in a new waistcoat, red with heat and nervousness, and blushing behind his wadded neckcloth.

楊譯：喬瑟夫一進門，她的心撲撲直跳。喬瑟夫穿了新的背心，發(fā)亮的靴子格吱格吱的響，累得喘不出氣來。他又熱又緊張，滿面通紅，羞答答的把個臉兒藏在厚厚的領巾里面。

賈譯：約瑟夫一出現(xiàn)，她的心跳得多么猛烈啊。約瑟夫爬樓梯時，喘氣吁吁，閃亮的皮靴踏出嘎吱嘎吱的腳步聲，只見他身穿一件新背心，緊張炎熱交加，搞得滿頭大汗，蓬松的衣領中間，一張面孔漲得通紅。

如果某一命題是與地點、場合、位置有關,則這種邏輯就是情景邏輯?！扒榫澳Ｐ捅徽J知心理學看作是文本涉及的參照心理世界，是文本表達的內(nèi)容和微觀世界……這個心理微觀世界可以通過顯性文本和背景常識的互動性推理建構(gòu)出來”。[19]劃線部分是由兩個破折號帶出的場(情)景照應性的語言形式，究竟是按原文的描寫順序翻譯合理，還是對信息重組再現(xiàn)較好呢？

語境參數(shù)集有助我們揭示隱性的情景邏輯關系，如下：∑=｛話題參數(shù)(Joseph's appearance) ；主題參數(shù)（Miss Sharp' heart beat fast as Joseph appeared）；行為主體參數(shù)（Joseph）；人物關系參數(shù)(friends) ；事件參數(shù)（Joseph came to meet his sister and friends）；方式參數(shù)（climbed up the stairs）；人物情態(tài)參數(shù)（Miss Sharp's heart: beat fast+ Joseph: puffing /red/ nervousness/ blushing）；人物衣著參數(shù)（shining creaking boots/ new waistcoat/ wadded neckcloth）｝。參數(shù)解析：此句描寫了Sharp心焦如焚等著富商之子Joseph親口對她表達愛意，以及Joseph 回家上樓來會大家的情景，可以看作是“場(情)景照應性參照因子”⑤的擴展應用。本例在句首對Sharp既期待又緊張的心理作了概述性的評論鋪墊，在主題參數(shù)（Miss Sharp' heart beat fast as Joseph appeared）中得到闡釋，緊接著用兩個破折號分別連接短語片段式的細節(jié)描寫，對前者產(chǎn)生映射，“是賦予這一彈性意義載體予暫構(gòu)意義的基點”[10]。照應性的情景反映Joseph進門時的穿著打扮及表情神態(tài)：人物衣著參數(shù)（shining creaking boots/ new waistcoat/wadded neckcloth）不僅表現(xiàn)他愛打扮、虛榮的紈绔子弟形象，更看出他為這次出游還作了精心準備；而人物情態(tài)參數(shù)如（nervousness/ blushing）則可推斷其害羞拘謹?shù)囊幻妗?/p>

作者通過這種順序結(jié)構(gòu)，意在凸顯Joseph 的衣著派頭以及滿臉通紅、局促不安的神態(tài)。在譯文中依葫蘆畫瓢是否能體現(xiàn)此情此景？如賈譯所示：（爬樓梯）—喘氣吁吁—閃亮的皮靴—新背心—滿頭大汗—蓬松的衣領—通紅的面孔。原作人物的情態(tài)參數(shù)（puffing，red with heat and nervousness, blushing），這一系列的狀態(tài)描寫都是集中在臉部，但賈譯把畫面切分的很凌亂，情景邏輯性較差，整體效果欠佳。這種表面上的形式結(jié)構(gòu)對等并不能達到兩種文本功能的真正對等。對于“有序”各民族可能有不同的理解，但都會追求有序，厭惡無序。英語的有序“不在乎‘整體’形象而更關注‘個別’突出，即所謂典型”[17]。反觀楊必的譯文，人物外貌描寫擺脫了原文詞序、小句的束縛，沒有亦步亦趨：新的背心—發(fā)亮的靴子—喘不出氣來—滿面通紅—臉兒藏在領巾里。楊譯先寫Joseph的衣著——因為Joseph比較肥胖，體積龐大的人進門時最引人注意的應該是他的穿衣，然后再狀寫臉部神態(tài)，接著很自然地把臉和領巾聯(lián)系起來。楊必的譯文遵循了漢語的整體優(yōu)先法則⑥，體現(xiàn)了很強的情景邏輯性。

原句中Joseph 的名字共出現(xiàn)了3次，第一次是作者作為第三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客觀描述，使用全知敘述視點（omniscient point of view)，后兩次則更像是Miss Sharp在心底里呼喚著Joseph的名字，使用“限知敘述視點”( limited point of view)，因為透過作品中的某個人物來看世界，他的所見、所感、所思能夠真實呈現(xiàn)人物特點、沖突、懸念、情節(jié)等。視角的變更，是思維主動由此物移向彼物，期間有時間、空間、心理、邏輯的線索貫穿。[20]原作的視角轉(zhuǎn)換有其理據(jù)性，必然要在譯文中有所體現(xiàn)?！癑oseph, puffing from the staircase in shining creaking boots”這一小句，賈譯繼續(xù)沿用句首的全知敘述視點，直譯為“約瑟夫爬樓梯時，喘氣吁吁……”。后一句卻沒交代Joseph的移動落著點，徑直描寫其外表 “……只見他身穿一件新背心……”。其實爬樓梯這一幕Sharp無法看見，譯文并不符合作品中在場人物的觀察可視角度。顯然，賈譯沒有考慮語境參數(shù)，以“零度視域”操作文本，缺乏情景邏輯思維與敘述視角思維。楊譯順應原作的敘事視點，在情景邏輯、主題表現(xiàn)上更貼近原文。

但兩個譯文都忽略了原文破折號的妙用——不但可以自然地切換鏡頭，將內(nèi)容緊湊的幾個情景連成一體，而且短語片斷性的結(jié)構(gòu)使得Joseph的動作、打扮在Sharp眼里有突出、放大的效果,更顯Sharp的傾慕之情。為了更生動地再現(xiàn)Sharp小姐見到Joseph的內(nèi)心情感及Joseph的外貌體征，試將楊必的譯文修訂為：

喬瑟夫剛一出現(xiàn)在門口，夏普小姐的心就立刻撲撲直跳起來——是喬瑟夫，他穿了件新背心，腳上靴子閃閃發(fā)亮，走起路來格吱響——喬瑟夫爬得氣喘吁吁，天氣又熱，心情又緊張，漲得通紅的臉，在豎起的領巾后露出一絲羞澀。

結(jié)語

限于篇幅，本文僅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幾個譯例分析，雖是管中窺豹，但通過質(zhì)性推導論證了譯者如何利用語境參數(shù)、運用多種思維形式輔助考量譯文；同時也驗證了譯者主體的思維形式與客觀語境具有可表征性。結(jié)論認為楊必的譯文是采用“多度視域”的典范。文學譯本的評價需要可操作性理據(jù)，若流于空泛、直感式的評述，會導致名譯失去其借鑒、參考的巨大價值?！岸喽纫曈颉闭搶τ诓捎貌煌g策略的名著重譯評價提供了很有價值的參考標準——通過剖析文學作品的關聯(lián)語境參數(shù)，描述譯者主體性思維路徑，可以把握語境化意義的生成機制，從而對翻譯有更為理性、廣闊的指導空間。

本文得到曾利沙教授的大力支持和寶貴建議，特此致謝!

注釋：

①原句是“事物不是思維行為,但卻在這思維行為中被構(gòu)造,在它們之中成為被給予性;所以它們在本質(zhì)上只是以被構(gòu)造的方式表現(xiàn)它們?yōu)楹挝锏摹保鲎浴驳隆嘲５旅傻隆ず麪?現(xiàn)象學 的觀念[M].倪梁康譯,夏基松,張繼武校.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61.

②薩克雷.2001.名利場[M].吳建中注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以下各例的原文均出于此。

③薩克雷.1957.名利場[M].楊必譯(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以下各例的楊必譯文均出于此。

④薩克雷.2000.名利場[M].賈文浩，賈文淵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以下各例的賈氏譯文均出于此。

⑤曾利沙(2002d)將“場(情)景照應性參照因子”定義為一種典型的文本結(jié)構(gòu)特征,即以一概括評述性的語言形式(彈性意義載體)帶出(語篇特征是用逗點隔開)一段具體的場(情)景照應性的語言描述（注：本例中原句是用破折號隔開）。

⑥“整體不僅指物理世界的外在空間，也指心理空間。即在建構(gòu)句子時，通常是依從大到小、從整體到局部、從抽象到具體、從重要到次的順序”（龔光明，2005: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