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李白早年贈內詩藝術特色

鄭小瓊

(四川文化藝術學院文化旅游學院，四川綿陽 621000)

李白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篇，包括游仙詩、山水田園詩、詠物懷古詩、邊塞戰(zhàn)爭詩、政治際遇詩、愛情婚戀詩等。愛情婚戀詩之贈內詩別具一格，對研究李白的政治思想或人生經(jīng)歷或詩歌風格都有參考價值。贈內詩是指詩人寫給自己妻子，抒發(fā)相思之苦，表達對重逢渴盼的愛情詩。

唐以前贈內詩數(shù)目屈指可數(shù)，共計八首。有東漢秦嘉的《贈婦詩》四首、《述婚詩》兩首。詩作寫出了秦嘉與徐淑夫婦生離死別，聚少離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有南朝梁時徐悱《對房前桃樹詠佳期贈內詩》與《贈內詩》兩首。其中，《對房前桃樹詠佳期贈內詩》寫出了徐悱對賢妻劉令嫻的深切思念；《贈內詩》“豈忘離憂者，向隅心獨傷”一句盡顯對妻子的思念之情。

至唐代，李白之前的贈內詩少之又少，有崔融《塞上寄內》和蘇颋《春晚紫微省直寄內》兩首贈內詩。崔融《塞上寄內》：“旅魂驚塞北，歸望斷河西。春風若可寄，暫為繞蘭閨?！北驹娡ㄟ^寫“春風”,反襯出詩人孤寂、苦寒、灰冷的心境。同時，“春風”也是詩人與妻子相思的橋梁,離愁懷遠的載體。蘇颋《春晚紫微省直寄內》：“花間燕子棲鳷鵲，竹下鹓雛繞鳳凰。內史通宵承紫誥，中人落晚愛紅妝。別離不慣無窮憶，莫誤卿卿學太常。”詩人借“燕子”“鳷鵲”“鹓雛”“鳳凰”相互嬉戲、歡愉的場面抒發(fā)對遠在異鄉(xiāng)、孤獨無依妻子的深深思念及愧疚之情。

李白的贈內詩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質量都堪稱上乘。其贈內詩的藝術特色可以從思想內容、人物形象、創(chuàng)作手法、語言特點四個方面進行分析。早年的贈內詩主要是寫給妻子許氏的，表達了李白對純潔愛情的追求，具有浪漫美幻的愛情觀。同時，李白也具有開放平等的婚姻觀，他主張婚姻的選擇應摒棄出身門第、金錢地位等世俗觀念，超越禮俗，尊重妻子，平等相待，這種進步的思想，難能可貴，與他的人生態(tài)度密不可分。功名利祿、青史流芳，一旦影響到“自我”的喪失，情感的矯糅，人格的扭曲，行動的自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它[1]69。

一、思想感情：纏綿情深、刻骨銘心的情意

從唐玄宗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至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五月 (公元740年)，這十余年間，李白的贈內詩主要是寫給妻子許氏的，以《寄遠》為主。限于文獻不足，部分學者認為《寄遠》組詩，思念對象朦朧，并非一定是寫給妻子許氏的，尚有爭議。然根據(jù)李白事跡系年可考，在這十余年里，李白與許氏成婚后，繼續(xù)追求政治理想，到處干謁達官顯貴，望早日被任用。懷拽著遠大理想，強吞著生活艱辛，品味著相思之苦，行走在秦、黃河、江漢、越等地，而妻子則在楚地[2]50，李白幾次返安陸，這在《寄遠》組詩里都可以找到線索。另外，李白之詩尤多系至情之流露，而至情之流露又多緣感遇而發(fā)。其筆底之波瀾，即胸中之塊壘；其胸中之塊壘，即生活之坎坷；其生活之坎坷，即時代之潮汐。吾人循其聲則得其情，循其情則得其實，雖不中，當亦不遠[3]1-2。在漫游期間，李白只能在詩書中訴說對妻子許氏的纏綿情意以及刻骨銘心的愛情。

從李白的贈內詩可以窺見李白的婚姻情況，同時，在魏顥《李翰林集序》中也有相關記載。有言曰:“白始娶于許,生一女一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又合于劉。劉訣,次合于魯一婦人,生子曰頗黎,終娶于宋?！盵3]120實際上，李白贈內詩主要是寫給妻子許氏和宗氏的。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李白27歲，他與故宰相許圉師之孫女許氏在今湖北安陸結婚。[3]27唐玄宗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李白作《上安州裴長史書》:“(白)南窮蒼梧,東涉溟海。見鄉(xiāng)人相如大夸云夢之事,云夢有七澤,遂來觀焉。而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跡于此,至移三霜焉。”[3]29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李白移家東魯，寓居任城。《秋于敬亭送從侄耑游廬山序》記載“酒隱安陸,蹉跎十年”[3]51,可見李白與許氏結婚后安家于安陸達十年之久。

唐玄宗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李白開始了他的第一次長安之行：從安陸出發(fā)經(jīng)南陽、洛陽、終南山等地，想藉由 “終南捷徑”而入仕。唐玄宗開元十九年秋(公元731年)，李白抵達京都長安，廣交權貴，“歷抵卿相”，然而終究是“十謁朱門九不開”，只好滿懷失望地離開長安，后經(jīng)華州，歷榮陽、洛陽、南陽。唐玄宗開元二十年歲暮(公元732年)，李白返回安陸[3]40。此后，李白又幾次出游襄陽、太原等處，他自己說是“酒隱安陸，蹉跎十年”。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五月 (公元740年)，李白四十歲，許氏去世，他移家東魯，與二子寓居任城[3]51。

《寄遠》組詩是李白寫給妻子許氏的，但并非一時一地之作。唐玄宗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至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李白漫游襄陽、江夏、太原、南陽等地寄內或自代內贈。當時，李白妻許氏居于安陸。

《寄遠·其一》
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
腸斷若剪弦，其如愁思何！
遙知玉窗里，纖手弄云和。
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蘿。
寫水山井中，同泉豈殊波。

秦心與楚恨，皎皎為誰多。[4]1167

這首詩一二句寫李白渴望收到妻子許氏的書信；三四句寫遙想妻子，思念之極，柔腸寸斷，愁緒不斷；五六句寫對妻子彈奏云和的回憶，思念之深；七八句借曲抒懷，借典言情；九十句以水喻情，用如泉注井喻二人同心，總括兩地相思；十一十二句直接抒情，表達了夫妻之間聚少離多的無奈與傷感之情。

《寄遠·其二》
青樓何所在？乃在碧云中。
寶鏡掛秋水，羅衣輕春風。
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

念此送短書，愿同雙飛鴻。[4]1167

這首詩一二句以設問句的形式寫出了對獨處異地妻子的思念；三四句借物寫人，化抽象為具體；五六句以己度人，在落日的余輝里，妻子許氏也在思念著自己，獨自惆悵；七八句表達了思念之情如此之深，希望飛鴻帶去家書，安慰孤獨的妻子，情真意切。

《寄遠·其三》
本作一行書，殷勤道相憶。
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
瑤臺有黃鶴，為報青樓人。
朱顏凋落盡，白發(fā)一何新。
自知未應還，離居經(jīng)三春。
桃李今若為，當窗發(fā)光彩。

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4]1168

這首詩一二句直接抒情，詩人想要寫一段話表達深切的相思；三四句寫出了對妻子無盡的相思；五六句借物抒情，想要黃鶴帶去綿綿情意；七八句化無形的思念為具體可見的物象，因為思念不斷，所以容顏憔悴，白發(fā)新生；九十句以敘事的方式寫出了歸期未定，離家三載的無奈與失望之情；十一十二句寫桃李花開，春光無限好，反襯出相隔異地的凄清、冷寂之感；十三十四句表達了惜春惜時之感，希望妻子許氏能忍耐住寂寞，靜待歸期。

《寄遠·其四》
玉筯落春鏡，坐愁湖陽水。
聞與陰麗華，風煙接鄰里。
青春已復過，白日忽相催。
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

相思不惜夢，日夜向陽臺。[4]1168

這首詩以自代內贈的口吻，一二句寫妻子許氏思念遠在異地的丈夫，黯然落淚，愁緒之多，恰似湖陽水一樣多；三四句用典，據(jù)《后漢書》記載“陰麗華生性仁愛孝順，憐憫慈愛。性格恭謹儉約”。由湖陽水寫到陰麗華，暗指許氏的品行賢良，恭謹儉約；五六句感嘆年華已逝，容顏易衰；七八句寫害怕荷花凋落，美好事物消失；九十句寫對丈夫的朝思暮想、魂牽夢繞。

《寄遠·其五》
遠憶巫山陽，花明淥江暖。
躊躇未得往，淚向南云滿。
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短。[4]1169

這首詩一二句懷念遠方的妻子，以“春光明媚、鮮花爭艷”的樂景襯哀情；三四句因時空相隔，不能與妻子相聚，白云過往，獨自淚流漣漣；五六句春風無情，吹斷我思歸的魂夢；七八句寫思念之苦，恍恍惚惚，不見妻子身影，天長地闊，相聚甚難。

《寄遠·其六》
陽臺隔楚水，春草生黃河。
相思無日夜，浩蕩若流波。
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

遙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4]1169

這首詩當作于開元十九年春(公元731年)。一二句以春草黃河起興，寫與妻子遙遙相望，不得相見的傷感，兩情相隔楚水、黃河起興，以水喻愁；三四句寫日夜思念，思念若浩浩蕩蕩的水波一樣，從不間斷；五六句水波流入大海，了無痕跡，相思無盡而相見無因之痛苦；七八句見此春景，思念如花的妻子，寂寞孤獨之感油然而生，無奈之下，只有以淚洗面。

《寄遠·其七》
妾在舂陵東，君居漢江島。
百里望花光，往來成白道。
一為云雨別，此地生秋草。
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

何由一相見，滅燭解羅衣。[4]1169-1170

這首詩以自代內贈的口吻，一二句寫“我”住在舂陵東，君住在漢江島口；三四句寫思念君子，望眼欲穿，望穿了春花，來來往往的行人在花中走出一條路來；五六句寫自從巫山云雨離別后，此地漸生秋草；七八句寫看見秋娥在秋草中翩翩起舞，沐浴落日余暉，相思煩惱并出；九十句寫“我”盼君子早日歸來，共享歡愉時光，表達對久別重逢的殷切盼望。

《寄遠·其八》

憶昨東園桃李紅碧枝，與君此時初別離。

金瓶落井無消息，令人行嘆復坐思。

坐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

碧窗紛紛下落花，青樓寂寂空明月。

兩不見，但相思。

空留錦字表心素，至今緘愁不忍窺。[4]1170

這首詩以自代內贈的口吻，一二句回想剛剛與君別離時，東園桃花李花盛開，紅滿綠枝條，以樂景襯哀情；三四句以金瓶落井喻君子杳無音訊，讓人生愁思；五六句寫君子越行越遠，春風拂面，時光已逝，玉顏衰殘；七八句落花飄零，青樓寂靜，遙望明月，形單影只；九十句直接抒情，雖不相見，思念未斷；十一十二句以錦書寄托真心，愁緒暫封，不忍窺視。

《寄遠·其九》
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
卷葹心獨苦，抽卻死還生。
睹物知妾意，希君種後庭。

閑時當采掇，念此莫相輕。[4]1171

這首詩以自代內贈之口吻寫作，一二句以春草起興，春草順著臺階生長，不離不棄，暗含情意；三四句借卷葹艱苦，撥心不死，表達自己對愛情的堅貞不渝；五六句睹物思人，希望君子能栽種此草；七八句希望君子多多關注卷葹，閑暇時光采摘幾顆，以表達對“我”的思念之情，不要辜負女子的一往情深。同時也抒發(fā)了女子對重逢的企盼。

《寄遠·其十》
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支書。
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
行數(shù)雖不多，字字有委曲。
天末如見之，開緘淚相續(xù)。
淚盡恨轉深，千里同此心。

相思千萬里，一書直千金。[4]1171

這首詩一二句寫魯?shù)氐陌咨佅裼褚粯泳殱嵃?，托物言志，提筆寫下對妻子的思念；三四句寫讓白鸚鵡送去家書，以慰藉遠在西海的妻子；五六句寫家書行數(shù)雖不多，但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七八句虛寫，想象夜幕降臨時，妻子收到了家書，思念之苦化作相思淚，泣涕零如雨；九十句轉寫妻子的情緒變化，傷心之余，更多的是長久的遺憾和忠貞不渝的愛情信念；十一十二句寫即使有千萬里遠，兩顆心也能心心相印，家書也是情書，可與黃金等價。

《寄遠·其十一》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后馀空床。

床中銹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馀香。

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

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4]1172

這首詩寫妻子離去后的孤獨寂寞，凄涼心境。一二句中的“美人”指妻子許氏，妻子離開后，只剩空床；三四句“三載聞馀香”用夸張的手法，寫出了對妻子的思念之情；五六句寫出了花雖在人卻不在的傷感之情；七八句借景抒情，樹葉枯黃，青苔白露，相思之深切。

《寄遠·其十二》

愛君芙蓉嬋娟之艷色，若可餐兮難再得。

憐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極兮意已深。

朝共瑯玕之綺食，夜同鴛鴦之錦衾。

恩情婉孌忽為別，使人莫錯亂愁心。

亂愁心，涕如雪。

寒燈厭夢魂欲絕，覺來相思生白發(fā)。

盈盈漢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羅襪。

美人美人兮歸去來，莫作朝云暮雨兮飛陽臺。[4]1172-1173

這首詩以自代內贈體，即擬妻子口吻寫思念丈夫。一二句寫君子美若芙蓉，獨一無二，世間再難尋。三四句寫君子冰清玉潔，情雖未盡，恩愛尤佳；五六句寫與君朝夕相處，寢食不離；七八句寫正當恩情纏綿時，君子忽然離世，使作者心愁意亂，悲痛不已；九十句直接抒情，悲痛欲絕，淚滴如同雪落，傷心不已；十一十二句，寫思念之情難以割舍，夢里相見，夢醒難分，白發(fā)已生；十三十四句是虛寫，作者想象君子跨越清盈的河漢水，因為急于相會，所以打濕了羅襪；十五十六句直接抒情，希望君子能歸來，不要與“我”分開，莫作朝云暮雨。

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李白三十五歲時作《贈內》：“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4]1192詩篇前兩句寫李白嗜酒成性，蹉跎歲月，其主要原因是他幾次漫游，積極入仕，毫無結果。李白借酒消愁，飲酒不斷。許氏十分擔心，悉心照料。李白深感愧疚，卻不能戒酒。在此詩中，李白感激妻子的日常照顧與關心，通過一首小詩，盡顯伉儷情深。

二、人物形象：惹人憐愛、忍受孤獨寂寞、盼望重逢的思婦形象

在李白贈內詩篇里，妻子許氏的形象各不相同，然又栩栩如生。

“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寄遠·其二》)在落日的余輝里，妻子許氏默默思念丈夫，獨自惆悵?！爸祛伒蚵浔M，白發(fā)一何新?！?《寄遠·其三》)在無盡的思念里，妻子許氏的容顏減去，白發(fā)新增，無法剪斷愁思?！斑b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寄遠·其六》)妻子美貌如花，惹人憐愛?！耙粸樵朴陝e，此地生秋草。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寄遠·其七》)與夫君分別后，春去秋來，秋娥在秋草中翩翩起舞，沐浴落日余暉，相思煩惱并出?！氨檀凹娂娤侣浠ǎ鄻羌偶趴彰髟?。兩不見，但相思?！薄都倪h·其八》落花飄零，青樓寂靜，遙望明月，形單影只；雖不相見，思念未斷。“卷葹心獨苦，抽卻死還生。睹物知妾意，希君種後庭?！?《寄遠·其八》)借卷葹艱苦，撥心不死，表達自己對愛情的堅貞不渝；睹物思人，希望夫君能栽種此草，勿望我。

在李白筆下，妻子許氏年輕貌美、惹人憐惜、生性仁愛孝順。她心中愁苦，思念丈夫，渴望重逢。從這些詩作也可以看出，李白與許氏伉儷情深，鸞鳳和鳴。

三、創(chuàng)作手法

(一)借典抒情

《寄遠·其一》：“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嗲猩钜?，青松交女蘿?！??！痹娭小叭B”二句，用《山海經(jīng)·山經(jīng)·西山經(jīng)》典故：“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郭璞注：“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焙蠖嘟柚甘拐?。“青松交女蘿”句，化用《詩經(jīng)·小雅·頍弁》“蔦與女蘿，施于松柏。未見君子，憂心奕奕；既見君子，庶幾說懌”句，喻伉儷之情。

《寄遠·其四》：“……聞與陰麗華，風煙接鄰里?！嗨疾幌簦找瓜蜿柵_。”“陰麗華”據(jù)《后漢書》記載，陰麗華生性仁愛孝順，憐憫慈愛。性格恭謹儉約，有賢后之名。“陽臺”是宋玉《高唐賦》中地名，在巫山，多代指所思之人所在之地。

《寄遠·其五》：“遠憶巫山陽，花明淥江暖。”中“巫山陽”是借用宋玉《高唐賦》中巫山神女所云“妾在巫山之陽”句，代指所思居住之地?！败P躇未得往，淚向南云滿”中“南云”是借用陸機《思親賦》“指南云以寄款，望歸風而效誠”之詞，代指思親懷鄉(xiāng)之意。

《寄遠·其八》“金瓶落井無消息”句，化用樂府《估客行》古辭 “莫作瓶落井，一去無消息”?！白夹袊@成楚越”用《莊子·德充符》“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比喻情人相別之久?！翱樟翦\字表心素，至今緘愁不忍窺”中“錦字”代指情書，用《晉書·列女傳》載前秦竇滔與其妻蘇蕙絕音問，蘇因織錦為回文詩寄滔典故，表達對君子的無比思念。

《寄遠·其十》“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句 ，“西?！笔呛闷涿呱醵?，因在我國西部或以西地區(qū)而得名，此處用西海，代指離別之遠。

《寄遠·其十二》“盈盈漢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羅襪”，出自于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形容女子水上、陸上碎步細行貌。本句用其意?！懊廊嗣廊速鈿w去來，莫作朝云暮雨兮飛陽臺”中的“朝云暮雨”出自于宋玉《高唐賦》：“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Ｈザo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焙笥靡孕稳菽信異?。

《贈內》：“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薄澳唷敝競髡f中南海中的一種動物。無骨，在水中比較活躍，離開水之后如同喝醉了一般(據(jù)南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七“事實”)。在此暗指李白整日醉酒的生活常態(tài)。“太常妻”是指東漢時，周澤為太守，嗜酒，又好齋戒，常臥病齋宮不歸，其妻憐其老，前去看他，周澤大怒，將其妻收送詔獄謝罪。太常：官名，掌管天子的禮樂祭祀等事務?！疤Ｆ蕖卑抵讣藿o古板且不懂生活情趣的太常為妻。

(二)借物抒情

在李白贈內詩篇里，出現(xiàn)了一些常見物象，在這些物象里，可以窺見李白的情感。

一是寫樂景襯哀情的物象。在贈內詩里，所寫“春草”“春風”“桃李”等富有生機且欣欣向榮的景象寄托了李白感嘆時光易逝，思念妻子以及渴望重逢、共度歡愉時光。如“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寄遠·其五》)，“坐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寄遠·其八》)，“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寄遠·其九》)，“陽臺隔楚水，春草生黃河”(《寄遠·其六》) ，“桃李今若為，當窗發(fā)光彩。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寄遠·其三》)，“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寄遠·其四》)，“憶昨東園桃李紅碧枝，與君此時初別離”(《寄遠·其八》)。

二是寫哀景襯哀情的物象。在贈內詩里，所寫“秋風”“秋草”“落花”“黃葉”“落日”等蕭瑟凄涼且孤寂冷清等景象寄托了李白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愁緒滿懷，相思不斷的苦惱。如“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寄遠·其七》)，“碧窗紛紛下落花，青樓寂寂空明月”(《寄遠·其八》)，“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寄遠·其十一》)，“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寄遠·其二》)。

“比喻是天才的標識”[5]115，“真正的藝術具有夸張的權利”[5]114。李白早年的贈內詩還采用了比喻、夸張等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都倪h·其九》“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卷葹心獨苦，抽卻死還生”，用“卷葹”比喻痛苦之情和堅貞之志。此處體現(xiàn)妻子許氏對愛情的堅貞及相思之痛苦?！岸梦镏?，希君種後庭。閑時當采掇，念此莫相輕”，用夫君關注卷葹作比，抒發(fā)妻子企盼重逢的心情?！都倪h·其十一》“床中銹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馀香”， “三年猶存曇香”采用了夸張，其實不是香氣真的還在，而是相思者思念至極的嗅覺錯亂。

四、語言特點

李白早年的贈內詩語言幽默風趣且清新流暢?！顿泝取罚骸叭倭眨杖兆砣缒?。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边@是一首五言絕句，借用了“泥”“太常妻”的典故，而又不覺是用典，清新自然，樸實無華，明白曉暢。全詩反映了詩人不得志時借酒澆愁的情形,同時也有幾分對妻子的愧疚?！都倪h·其六》：“相思無日夜，浩蕩若流波。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薄都倪h·其七》：“一為云雨別，此地生秋草。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寄遠·其八》：“金瓶落井無消息，令人行嘆復坐思。坐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痹姼柽\用民歌之頂真勾連句，清新自如，情味盎然，表現(xiàn)出清新流暢、意趣天真之藝術境界?！都倪h·其十二》全詩用楚辭之參差句式，表達感情頗得音韻跌宕、婉轉流連之妙。

五、李白贈內詩的文學價值

在《全唐詩》里，從詩題上看，李白之前的贈內詩少之又少，有崔融《塞上寄內》和蘇颋《春晚紫微省直寄內》兩首贈內詩。李白以后，創(chuàng)作贈內詩的詩人及作品有權德輿《祗役江西路上以詩代書寄內 》《奉使豐陵職司鹵簿，通宵涉路，因寄內 》《發(fā)硤石路上卻寄內 》；白居易《贈內·生為同室親》《贈內·漠漠暗苔新雨地 》《舟夜贈內 》《寄內》；劉兼《江樓望鄉(xiāng)寄內 》；河北士人《寄內詩》。其中白居易的贈內詩篇數(shù)較多，藝術成就較高。白居易贈內詩創(chuàng)作手法主要借鑒了李白贈內詩創(chuàng)作手法“借典抒情”與“借物抒情”，把一個賢良淑德、柔情似水、患難與共的妻子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

李白在贈內詩里開拓了“詩言志”向“詩言情”轉換的創(chuàng)作視野，同時，也體現(xiàn)了詩為心聲的創(chuàng)作風格。李白在詩中大膽訴說對妻子的深切思念，情思哀婉，凄切動人，潛藏著對美好愛情的守護與珍視，催人落淚，感人至深。李白在婚姻中對妻子的呵護且倍加憐愛的大丈夫形象沖破了封建禮教的束縛，具有積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