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考試里的奇異世界

牙韓翔

國家司法考試在人民群眾中的知名度，可能僅次于公務員考試。那么，“嚴謹”的國家司法考試真題中的案例，究竟是何模樣？

查閱司法部向社會公布的2002年至2012年國家司法考試真題，你可以看到：有人被故意傷害命大不死送往醫(yī)院治療，卻趕上醫(yī)院著火，最后被燒死了;有人千辛萬苦入室盜竊，翻墻逃跑時成功把贓物扔出去后，卻被路人撿走了……

司法考試里的N種死法

路人乙懷揣著故意殺人的惡意，瞄準了仇人甲的腦袋，但他打偏了，打到了仇人甲的胸上（未打中心臟）。沒想到仇人甲是血友病患者，最后，仇人甲因流血不止，還是死了。

這一故事出現(xiàn)在2008年司法考試的試卷上。當然，對于該故事的“正確”理解是，仇人甲之死，雖不是乙直接槍擊的結(jié)果，但因為是乙的槍擊行為導致甲血友病發(fā)作致死，所以乙與甲的死亡，仍構(gòu)成“刑法上的因果關(guān)系”。

2007年考題里的一位受害人則是被“嚇”死的：甲為殺害仇人林某，在偏僻處埋伏，見一黑影過來，以為是林某，便開槍射擊。黑影倒地后，甲發(fā)現(xiàn)死者竟然是自己的父親。事后查明，甲的子彈并未擊中父親，但其父患有嚴重心臟病，最后因過度驚嚇而死亡。

這個故事想告訴我們，雖然甲謀殺搞錯了對象，但仇人林某與甲的父親都是人，按照法律和法理，“對象錯誤”不影響甲已經(jīng)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既遂。

上述兩個與“大難不死，必有后?！彼渍Z相悖的案例，實際上都是對刑法中“因果關(guān)系”、“對象錯誤”等法律概念的考查。

2003年一道考題，考查的便是，以下路人甲與死者之死，是否符合刑法上的因果關(guān)系？

故事一：路人甲想要殺他的女友乙。一天，路人甲故意破壞了女友汽車的剎車裝置。結(jié)果，女友乙真的“意外”死亡，不過死亡原因是，她開車遇到了山洪暴發(fā)，泥石流把女友乙沖下了山。

故事二：路人甲欲殺仇人乙，在山崖邊對仇人乙砍了七刀后，仇人乙重傷昏迷，路人甲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亡，于是離開。大難不死的仇人乙蘇醒后，剛邁了兩步就跌下山崖，摔死了。

以上兩個故事，算犯罪的，是第二個，理由為：雖然兩個故事的受害人都是墜崖死亡，但在第一個故事里，山洪暴發(fā)沖走了甲的女友乙，這與甲破壞剎車之間，是各自獨立的關(guān)系;而在第二個故事里，因為路人甲在山崖邊對仇人乙實施了嚴重傷害行為后，才導致乙不能正常行走，最后失足墜崖。

堪稱情殺匯總手冊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跳河自殺?！闭f這話的，是2012年司法考試題里的一位路人甲青年，他正在對女友乙求愛。女友乙明知路人甲可能不是說著玩的，但還是沒同意兩人相好，結(jié)果，受到傷害的路人甲真的跳河溺死。

請問，女友乙算犯罪嗎？答案是，不算。此題考查的是“不作為犯罪”及其義務來源。

因男女問題而犯罪的故事，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2002年至2012年的司法考試中至少出現(xiàn)了九次，大多屬“求之不得，輾轉(zhuǎn)殺之或自殺”的虐心橋段。

某年司法考試真題里，法官甲向他審理的案中的一位被告乙的妹妹丙求愛，但最后法官甲的求愛失敗了。被告乙被指控犯故意傷害罪。而因為向乙的妹妹丙表白被拒，法官甲在“明知證據(jù)不足、指控犯罪不能成立的情況下”，毀滅了乙的無罪證據(jù)，認定他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

這個有點長的故事最后想說明白的，皆在答案里：法官甲犯的是徇私枉法罪。

有關(guān)愛恨情仇的故事也常被用來考查“對象錯誤”的法律概念，2010年的考題就為此孕育了一位“情仇即使報錯也解恨”的主人公甲：甲與乙因情生仇。一日黃昏，甲持鋤頭路過乙家院子，見甲妻正在院內(nèi)與一男子說話，以為是乙，舉鋤就打，對方重傷倒地后才發(fā)現(xiàn)是乙的哥哥。甲心想，打傷乙的哥哥也算解恨。

結(jié)局解析雖然也有點長有點繞，但“邪不勝正”是一定的：甲的行為屬于對象認識錯誤。但甲基于傷害乙的故意，傷害了乙的哥哥，所以故意傷害罪成立。

“月黑風高”，心臟病患者慎入

路人甲與路人乙結(jié)怨已久。一天，路人乙莫名其妙服毒自殺。此后路人甲患上風濕病痛苦不堪，他懷疑是路人乙陰魂不散所致。于是，滿腔報復怒火的路人甲，先后共三次跑到路人乙的墓地掘墳又撬棺……

答案說，由于路人甲三次“盜墓”，他的行為已構(gòu)成侮辱尸體罪。可是路人甲不服氣，他堅稱，自己盜的不是“尸體”，而是“白骨”。

問題出來了：請問，路人甲的這種辯解合理嗎？

謎底是，不合理。這一“月黑風高掘人墳”的恐怖故事考查的是有關(guān)“任意解釋”的法律概念。如上述故事里路人甲這般“咬文嚼字”式的“據(jù)理力爭”，就屬“任意解釋”，指的是任意人員作出的解釋，不具法律效力，沒有約束力。

在2012年的司法考題里，同樣可能讓人尖叫窒息的，還有這樣一道：鄰居甲發(fā)現(xiàn)自家瓜地里的優(yōu)質(zhì)甜瓜在夜里經(jīng)常被偷，懷疑是鄰居乙所為。于是，他帶上熒光恐怖面具，在乙偷瓜時現(xiàn)身怪叫，乙被嚇得精神失常。

好在結(jié)局溫馨：不就是偷幾個瓜嗎？鄰居甲事后十分后悔，承擔了鄰居乙的醫(yī)療費用，雙方在公安機關(guān)的主持下達成和解。根據(jù)考題正確選項里的表述，這個故事要說明：“（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既要充分發(fā)揮司法功能，又要構(gòu)建多元化的矛盾糾紛化解機制?！?/p>

與“盜墓”、“熒光面具”等驚悚劇情相比，以下“盜竊”錢包、項鏈的情節(jié)在司法考試里，儼然是一幕幕輕喜劇。

比如在2007年，為搶劫，路人甲毆打了路人乙，但路人乙幸運逃跑，沒想跑著跑著，錢包從身上掉了下來，于是路人甲撿到了錢包，“打劫”成功。有網(wǎng)友據(jù)此還感慨，這可算是司法考試史上運氣最好的“打劫犯”。

這些搶劫案例里的“黑色幽默”，其實多用來考查“因果關(guān)系”。上題里，路人甲的暴力行為與他最終取得財物，就不存在因果關(guān)系。

也有劫犯不識貨的：“……甲將乙價值12000元的項鏈一把抓走，然后逃跑。跑了50米之后，甲以為乙的項鏈根本不值錢，就轉(zhuǎn)身跑回來，打了乙兩耳光，并說：‘出來混，也不知道戴條好項鏈。然后將項鏈扔給乙?！?/p>

不過，這個被安插在2008年司法考試里的“不識貨”君，還是犯法了，理由就是：甲跑出50米后，項鏈實際上已脫離了乙的控制，因此甲的行為構(gòu)成搶奪罪既遂，即使后來他返還給了乙，也不影響其犯罪的成立。

見證“生命奇跡”

在司法考試題里，也并不全是死亡慘劇。不過受害人得以保命的前提一般都是，當事人擁有頑強的求生意志和生命力。

譬如，甲想要殺乙，他先將乙打倒在地，然后掐乙的脖子，掐來掐去乙還沒咽氣，于是甲舉起了刀子，刺了三刀，乙還沒死，連兇手甲都不好意思了，他長嘆口氣說：“你命太大，整不死你，我服氣了?！弊詈?，甲將乙送到了醫(yī)院，乙得以保命。

這位“打不死、掐不死、刺不死”的受害人乙，存在于2012年的司法考題里，案例中的甲被定性為“故意殺人罪的未遂犯”。

九年前，2003年的考題里也孕育了一位“小強”式奇人：丙對仇人王某猛砍20刀后離開現(xiàn)場。兩小時后，丙為尋找、銷毀犯罪工具又回到現(xiàn)場，見王某仍沒死，突然覺得王某可憐，最后把他送到了醫(yī)院。

這類見證“生命奇跡”的劇情考題，目的多在考查考生對于“犯罪中止”概念的把握。比如，上述故事里，丙雖然最后送受害人去了醫(yī)院，但仍不能認定丙的行為屬于“犯罪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