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春
劉勰在《文心雕龍·無色》中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北平清冷、靜謐的秋景觸動了顛沛流離、飽受愁苦的郁達夫。于是他用深情的筆調(diào)為我們描繪出一幅老北京的絕版風情畫,讓讀者沉醉其中。
作者遠離了宮殿廟宇,靜坐在皇城人海的破院,駐足于槐樹下、橋頭邊、小巷內(nèi),選擇尋常景物,于細微處寫出了景物的個性。
仰頭遠眺是“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把秋日天空特有的清爽澄澈帶到讀者眼前,讓人的心境也瞬間變得豁然開朗,不由得想起魯迅的“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躥向云霄里去了。”
側(cè)耳傾聽是“馴鴿的飛聲”,這遼遠輕柔的鳴叫為秋日的天空增添了活力與情趣,也不由得讓人吟出“便引詩情到碧霄”。我也不禁想起去年初秋的下午,我和學生們在操場參加一場報告會,忽然一陣鳥鳴聲劃破天際,惹得孩子們紛紛抬頭仰望,鳥兒的自由,隊形的變化,聲音的婉轉(zhuǎn),瞬間讓萎靡不振的孩子們眼里閃爍出光彩。這是那個秋日里最讓人心動的一幕。
別有韻味的是橋頭邊飄來的老北京人特有的寒暄語調(diào):“一層秋雨一層涼了!”伴著秋蟬的嘶鳴和蟋蟀的淺吟奏響了屬于老北京特有的《秋日私語》。
駐足細望,有槐樹葉間的秋光,暖而不燥。牽牛花底易被人忽略的細長的秋草,細葉中日益色濃的棗子,還有那掃帚在灰土上留下的絲紋,也被他捕捉到了。
這存于青天灰土、民宅破墻、枝頭嘴邊的平凡景物,沒有被刻意雕琢,只是被他信手拈來,稍事點染就極富個性、細膩動人。難怪作者不遠千里去飽嘗,我們又何曾不心馳神往呢。
讓人癡迷的不僅是這些平凡而富有個性的景物,還有作者融入其中的細膩獨特的感受。正是被這種“秋的落寞”籠罩,所以藍色牽?;粗钯p心悅目,槐樹的落蕊最柔軟,觸及腳底的感覺瞬間彌漫全身。讓人不由憶起秋日漫步小樹林或柿子林時,滿地或黃或紅的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秋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踩上去的瞬間,對秋的感覺變成了具體可感的觸覺,連心底也被填滿秋的滋味。
那似有若無的灰土上的劃痕,也瞬間激起這位倍受白色恐怖威脅而顛沛流離者內(nèi)心的寂寥。若不是有純粹真率的性格、飽滿熱烈的情感,怎會如此容易觸動?若沒有住過荒村土院,若沒有平民意識,哪有這份細膩感受?
“到處的棗樹長起來,棗子微黃了,便是秋的全盛時期?!薄叭ⅰ边@個主觀評價的詞,一下子把讀者帶入繁茂的棗樹林。曾記得八月份去陜北的棗子園,一株株挺立的棗樹,枝干伸展,葉子細密,棗兒飽滿。不僅是棗樹,柿子樹、蘋果樹、葡萄架、玉米桿、谷子地,此時也是果實累累。怎能不說這是“全盛”?
作者認為七八月之間是北國秋天的佳日。是?。〈藭r有豐富而新鮮的水果,迷人的黃葉藍天,又遠離風沙的困擾,當然是最討人喜歡的“佳日”。
從牽?;ǖ暮妙伾綊咧銊澓鄣钠鄾?,再到秋季好時節(jié)的評判,郁達夫以主觀感受為古都秋景抹上了獨特的個人色彩。這是他當年痛失兒子的家愁與北平日益頹敗的國愁交織在心靈堤岸留下的印記,映射在作品中就是他感受到的故都秋天的悲涼、落寞、寂寥。正是這樣的個人色彩,激發(fā)讀者憑借自己的生活體驗填充秋的色彩,豐滿秋的感受。也正是這樣的個人色彩,讓讀者“人人皆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