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東:2017年1月,還在候任期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曾在接受英國《泰晤士報》和德國《圖片報》采訪時對北約進行了抨擊。他說:“北約存在一些問題。第一,這是一個過時的組織,因為它是在許多許多年前組建的。第二,成員國支付的資金沒有達到它們應當支付的比例。”這番話當時在歐洲引起強烈反彈,輿論判斷特朗普執(zhí)政后美國對歐洲和北約的政策將發(fā)生重大變化,跨大西洋關系將受到嚴重沖擊。時隔兩年多,馬克龍發(fā)表了“北約腦死亡”之說,堪稱繼特朗普“北約過時論”之后對這個軍事集團的又一心理重擊。盡管歷史上對北約的質疑從未消停,但像今天這樣對北約公然的指責并不多見。人們不禁要問,北約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是不是該退出歷史舞臺了?
經過觀察,我認為,美國對北約伙伴施加霸凌主義在歐洲內部激起的憤怒是當下“北約之困”的根本肇因,特朗普的白宮是目前北約發(fā)展過程中最大的不確定性。在當前國際背景下,隨著新興市場和國家的崛起,歐洲對美國而言已變得不那么重要,既不存在對美國構成可預見的強大戰(zhàn)略威脅,也沒有美國太關切的現(xiàn)實安全利益。應該看到,特朗普身上帶有明顯的現(xiàn)實主義流派孤立主義痕跡,特點就是利益面前無論敵友,凡事“美國至上”,這實際上是一種霸凌主義。基于這樣的心態(tài),特朗普對歐洲采取的也是“交易戰(zhàn)略”——合我意者用之,于我不利者棄之。表現(xiàn)在重大國際戰(zhàn)略問題上,是對北約盟友的意見既聽不進去也不上心。
特朗普上臺以來,不顧歐洲國家強烈反對,退出《伊朗核協(xié)議》《巴黎氣候協(xié)定》《中導條約》等一系列事關歐洲安全與發(fā)展利益的國際制度安排。這在法德等堅持多邊主義的歐洲領導人看來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從北約倫敦峰會上流傳出一段特朗普遭英國、加拿大、法國和荷蘭領導人集體“群嘲”的視頻,默克爾對特朗普在貿易問題上對德國發(fā)起的指責忍無可忍,直接打斷他的講話進行反詰。這次北約峰會從某種意義上講開成了“掐架會”,可以說既是對特朗普北約政策的不滿與戲謔,更是北約成員國與美國矛盾日趨公開化的生動體現(xiàn)。
一方面,特朗普拿增加軍費繼續(xù)敲打北約。2014年北約成員國在威爾士峰會上同意,10年內將各自防務支出增加到相當于其國內生產總值(GDP)2%的水平。這只是一個北約內部的原則性要求,但特朗普上臺后將其變成剛性要求,還宣稱如果各方不達標美國將不再負責歐洲的安全。今年的倫敦峰會上,特朗普妄稱要對不達標的國家實施報復,讓許多歐洲國家敢怒而不敢言。近年北約秘書長最核心的任務就是催促盟國落實特朗普要求各國軍費達到占國內GDP2%的目標。
迫于美國的壓力,截至2019年底,北約已有9個國家連續(xù)五年增加軍費,軍費的GDP占比均達到2%,北約的軍費開支在過去五年因此累計增長了1300億美元。與此同時,特朗普對人嚴、對己寬,在倫敦峰會上成功實現(xiàn)了美國“少出錢”的愿望。按照斯托爾滕貝格的說法,北約各成員國在倫敦峰會上同意,將美國在北約總計25億美元的年度行政預算中的份額從22%降至16%。美國此前提供的直接預算主要用于北約總部的運行、聯(lián)合安全投資和部分聯(lián)合軍事行動,未來超出預算的那部分缺口將由德國填補。
另一方面,美軍駐北約國家“保護費”照漲不誤。近日,美國除了提高對亞太盟友的保護費外,德國、波蘭等北約國家也未能幸免。目前,駐德美軍有3萬人,駐波蘭約1200人,屬于美國駐歐軍隊的主體。美國歐洲司令部、非洲司令部設在德國的斯圖加特,美軍駐歐洲空軍司令部設在德國拉姆施泰因基地,美軍1個戰(zhàn)斗營部署在波蘭。德國官方統(tǒng)計數據顯示,德國政府過去七年來為駐德美軍支付了約2.4億歐元的費用。此外,在2012年至2019年期間,德國還耗資近5億歐元為美軍駐德部隊修建軍事設施和支付美軍各類演習的開銷。特朗普上臺后,除了逼迫德國、波蘭等盟國為美國駐軍埋單,還要求有關國家向美國額外繳納更多“保護費”,可謂變本加厲,這種蠻橫的霸凌主義做法必然激起歐洲國家的憤怒。
張弘:軍費問題并非特朗普給北約帶來的唯一不確定性因素,特朗普不斷退出多邊安全架構的做法危害更大。2019年美國宣布正式退出《中導條約》,將歐洲重新置于軍備競賽和核戰(zhàn)爭威脅之下,嚴重損害了歐美安全互信。《中導條約》既被看作美蘇競爭的重要勝利,也是美對歐洲盟友承擔的義務和犧牲,被視為大西洋關系的“蜜月信物”。因此,特朗普退出這個條約的做法遭致法德嚴厲批評。在美國不斷“退群”和英國竭力“脫歐”之際,維持歐洲在全球政治中的外交地位已經成為歐盟的現(xiàn)實選擇。在2019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德國總理默克爾猛烈抨擊了特朗普冷酷對待盟國的“孤立主義”,強調歐洲必須團結起來,應對美國等“全球對手”的挑戰(zhàn)。馬克龍也批評美國在做出重大決策時,不顧及盟友的關切。馬克龍認為,歐洲單個國家的實力較弱,而歐盟就是“集體力量的精華”。
自北約成立以來,美國一直在其決策與指揮體系中掌控主導權。馬克龍稱北約正在“腦死亡”,表達了對美國作為盟主“獨斷專行”作風的強烈不滿,以及對美國能否履行保障歐洲安全的集體防御義務的深深疑慮。應該說,馬克龍的直言反映了當前北約的某些現(xiàn)實。此外,馬克龍?zhí)嵝褮W洲國家要認清當今地緣政治現(xiàn)實,反思西方自由主義秩序,重新評價美國的政策和北約的價值,強化歐盟的主權思維和戰(zhàn)略自主性,還蘊含著實現(xiàn)跨大西洋聯(lián)盟內美歐關系“再平衡”的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