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的盧梭

●邱 磊

意義之網(wǎng)

盧梭被稱為啟蒙時代的巨匠之一，包括我們今天耳熟能詳?shù)谋姸嘟逃蠹一蛘哒軐W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他影響。如康德先生就說過：“盧梭是引導(dǎo)我的第一人，對我思想的基本傾向有著決定性的影響?！睆乃臅r代開始，就源源不斷地輻射于全世界。實際上，我們通過閱讀會發(fā)現(xiàn)，盧梭活著的時候并不是一個朋友很多的人，他幾乎把他所有的朋友、所有的故人，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我們通過閱讀他年老時寫的 《一個孤獨者的暢想》 （又翻譯為 《一個孤獨散步者的夢》）一書，會有更清楚地了解。但在后世，他卻在全世界贏得了朋友。

盧梭的著作 《愛彌兒》，寫了自己對一個叫 “愛彌兒”的孩子的培養(yǎng)?？傮w上說，點點滴滴表現(xiàn)著盧梭的自然教育思想。他主張人有很多潛質(zhì)，但這些潛質(zhì)不必被過早地挖掘和開發(fā)，而是等他到了特定的年齡段，特定的潛質(zhì)就有了被激發(fā)的可能和需要，這才是教育應(yīng)該做的。所以，他完全是按照自然的法則在從事著自己的教育理想，或者我們稱之為教育的實驗。

十六歲，盧梭認為是一個分水嶺。這之前的教育，帶有一點消極性，也就是稱為 “消極教育”，比如，防止孩子燙傷，凍壞，疾病，這些都是防御性的。十六歲之后，教育更多的責任是積極地探索，主動地研究和發(fā)現(xiàn)。這個分水嶺，他自己又有一個稱謂——“第二次出生”，也就是在精神層面或理性層面上的一次出生。這一年齡段，正好是一個人的青春期，雖然其生理發(fā)育漸臻完善，但是心智層面尚有著巨大的波動。身體上看起來像個成年人，但是內(nèi)心里還是小孩子。所以，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初高中這一段，小孩的叛逆心理，張揚的個性，極端的主張，波動的情緒等，會完全不同于小學以及幼兒園階段。盧梭稱之為 “暴風雨的前奏”。比如說初二這個年段，如果把握好，會對他將來一輩子的發(fā)展有積極的影響。反之，可能會產(chǎn)生一生的陰影甚至遺憾。

這個第二次出生，我們不由想到社會學 “大咖”馬克斯·韋伯先生說的， “人是懸掛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wǎng)上的動物?！彼詾椋说乃袃r值，本質(zhì)上是建立在對“意義”的尋找和發(fā)現(xiàn)上?？梢哉f，對人生意義的挖掘、拓展和引導(dǎo)，是盧梭在陪伴愛彌兒成長過程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在盧梭的教育思想中，這些意義含有對情感的教育、對宗教的看待、對美育的選擇、對德育的實踐……總而言之，是對他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初步構(gòu)建。

那么，如何編織我們?nèi)祟惖倪@張 “意義之網(wǎng)”呢？我以為首先要說的，是契約和自由的精神，這是后面一切努力的 “底色”，沒有它，其他都是空談?？稍趺磿耐甑淖匀唤逃幌伦犹S到契約精神、自由精神上去了，中間有沒有什么樣的邏輯線索？我們不妨一起來探究其中的隱秘。比方說，我們看到盧梭的著作 《社會契約論》，這是他在政治學領(lǐng)域內(nèi)最著名的書籍?！捌跫s”這一問題，在他與兒童期（12歲以前）的愛彌爾進行相關(guān)的對話中，就談到了像彼此之間訂立契約，彼此之間財產(chǎn)獨立等，早有所鋪墊。那為什么在近代歐洲，我們會看到這種明顯的契約和自由的存在，亞洲或其他地區(qū)就遜色得多？

這就和歐洲的自然環(huán)境、地形氣候、海陸分布等地理條件有關(guān)系。我們不妨看一看歐洲的整個地形圖，可以發(fā)現(xiàn)它處在亞歐大陸板塊的西部，直接和大西洋相鄰。從圖中看，這個區(qū)域海拔整體上偏低，多一些平原和小塊的山地。其中，地形上表現(xiàn)得特別破碎，有很多的島嶼、半島、岬灣。破碎、分割的地形，導(dǎo)致這里的國家面積和人口規(guī)模不可能很大。因此，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獨立生產(chǎn)出衣、食、住、行、用的全套物資，其慢慢生成了典型的海洋文明。也就是說，通過發(fā)展內(nèi)河及海洋運輸，以貿(mào)易為手段，達成物物交換、互通有無的目的。海洋文明的興起，離不開貿(mào)易，而貿(mào)易又離不開 “合同”——也就是后來的契約，其中詳列各項條款，以保證彼此權(quán)益不受侵害。當然，訂立契約的雙方，也必然具有足夠的自由 （人身、言語、意志等）、平等、公平等貿(mào)易對等性。

其實，盧梭的自然教育與社會契約同源，里面都以自然的條件作為其基礎(chǔ)。相反，我們中國作為一個地大物博的國家，東西南北縱橫千萬里，自己所需的物資，材料、物材，基本上都可以自給自足；相對來講，就不需要過多的貿(mào)易、商業(yè)，所謂契約的精神、自由的精神尚弱，倒是皇權(quán)意識等，深深地扎根在很多人的潛意識中。然而，近代科學的發(fā)展，近代技術(shù)的創(chuàng)新，很多時候，恰恰需要有自由、契約、理性精神作支撐。簡單地說，中國曾領(lǐng)先西方上千年之久，有豐饒的自然饋贈在其中起作用；但同樣是這樣封閉的自然環(huán)境，至少作為重要的因素之一，限制了近代以來中國的發(fā)展方向和速度。

愛的邏輯

除了契約，盧梭還指出由自然生存走向社會契約，尚有一把隱秘的鑰匙。這就是 “愛”的問題。他認為，愛是源自于人的天性，愛不需要教，是先驗的，所以它具有自然的一面。同時，由于愛的存在，導(dǎo)致孩子和自己，孩子和他人，孩子和群體、國家之間，產(chǎn)生了相應(yīng)的聯(lián)系，也就產(chǎn)生了相應(yīng)的組織，所以愛又具有典型的社會性。盧梭通過 “愛”這個問題，將 “自然”和 “社會”兩個方面，做了一個很好的結(jié)構(gòu)化的串聯(lián)。

在教育領(lǐng)域中談愛，基本上是一個常識?？梢哉f，沒有愛就沒有辦法做教育。盧梭口中的 “愛”，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維度，一個是“自愛”。愛自己，是一種生物本能，生物有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保護自己免受傷害、保障自己生存繁衍，均是題中之意。更為重要的是“他愛”，也就是愛別人，愛國家，乃至對整個群體，對整個宗族，對國家有一定的責任感，形成道德倫理，遵守基本秩序?？偠灾瑥膼鄢霭l(fā)，盧梭將他的筆鋒轉(zhuǎn)變成從早期的純自然教育變到青春期以后的感情的教育、感情的聯(lián)結(jié)、感情的發(fā)展上面。

盧梭說， “只要把自愛之心擴大到愛別人，我們就可以把自愛變成美德?！痹谶@個很簡單的句子里，我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對愛的順序做了闡述。他的邏輯是：從自愛的本能開始，學著去愛別人，然后慢慢將“別人”的范疇由小變大、由窄變寬，最后形成一種習慣和自覺，化作一種美德，使整個社會、國家呈現(xiàn)一種良性的循環(huán)。愛的順序在我們國家可能完全顛倒了。比方說在9月1日，央視一套的 《開學啦》的節(jié)目中會談到愛國家、愛社會，這都沒有錯。但是，很多人就問了：怎么偏偏就沒有講如何愛自己，沒有講愛自己的朋友、父母，愛自己的家人？

愛的順序這個問題，在弗洛姆的 《愛的藝術(shù)》中談到，其警告世人：我們有時候用愛的名義去作惡產(chǎn)生的惡果，遠遠比直接作惡更加嚴重。這就如同我們今天用所謂的自由，用所謂的民主等大詞去作惡，去做壞事，它產(chǎn)生的負面效應(yīng)，或許會大于它的積極意義。所以相對于 “愛”本身，用陶繼新先生的話說：一個人 “會愛”，怎么去愛，才是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中國的方式，往往是一些高大上的宏觀概念，西方的方式，更接近、更類似于人本化的表達。從個人開始，將愛的半徑慢慢地擴大，能夠擴大到多少就擴大到多少，而并沒有責任說，一定要改變國家、改變世界。在愛的順序的表達中，它肯定有一個個人的責任問題，這個責任一定是先從自己身邊開始做起，而不是反過來，對一個虛無飄渺，或者相對來說抽象的東西表達所謂的愛，即使有這一種愛，也一定是虛偽的，或者說一定是虛假的。托馬斯·潘恩認為，當一個人不遺余力地宣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時，那他就做好了干一切壞事的準備。

科學與宗教

對宗教和科學地理解，是青春期教育的一部分。

那么，既然說到宗教，與之無法回避的問題就是科學。我們知道，就一般常規(guī)理解來說，宗教和科學可能是一種對立的關(guān)系。那么這種對立的關(guān)系，在盧梭身上，可以看到的還是比較多，甚至有時候會覺得這個人不太好理解。比方說，就科學來講，盧梭是贊成呢，還是反對呢？在他的書里面，可以看到雙方的證據(jù)都有。作為理性的代表，盧梭在教育愛彌兒時，會幫助他學會獨立思考、獨立探索、獨立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他的理性精神，可見他對科學是持積極態(tài)度的。但同時，盧梭在自己的著作中又談到，由于科學的發(fā)達、文藝的進步，它又會使人心膨脹，欲壑難填，整個社會出現(xiàn)拜金主義、奢靡主義，更為嚴重的是，人在此環(huán)境下，變得毫無敬畏，整個道德層面出現(xiàn)集體急劇地滑坡和墮落。所以，對科學的問題，盧梭是有矛和盾兩個方面的。

就宗教來講，它與科學完全是另外一套邏輯?？茖W主要講的是懷疑，就是通過實驗的方式，或證實，或證偽，慢慢找到結(jié)論。宗教不是，它講的是 “信”，更多的是講感性的層面。你只要相信它就可以了。中國人也說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盧梭本人對宗教是什么態(tài)度？是贊成還是反對？這個問題也是很難用一句話回答。他本身是一個基督徒，在書里多次談到上帝的問題，多次請上帝寬恕、原諒等。但另外一方面，他又特別地寬容那些不太相信上帝的，寬容其他一些教派，甚至對自己所信仰的教派，他也有很多懷疑。我們知道，宗教最忌諱的就是懷疑，它建立的前提是你要先相信它，然后再談其它。

第三個問題，科學和宗教又是一個什么關(guān)系？兩者是對立的，還是統(tǒng)一的？回答這個問題，也有歷史的曲折在里面。就科學的起源來說，它是近代的產(chǎn)物，本身起源于宗教，所以，宗教對科學具有哺育之恩。早期的科學，由于當時的人對自然界的研究和解釋，還不是很系統(tǒng)，只能說是通過觀察提出一些初步的想法、概念。宗教之所以支持科學的產(chǎn)生，主要的原因還是希望讓科學家通過揭示大自然那些隱秘的規(guī)律，來贊美造物主的偉大與神奇，這是他們的初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科學慢慢地邁向體系化、精細化、精確化的程度，很多宗教所宣傳的一些結(jié)論，特別是在自然領(lǐng)域的結(jié)論，被科學逐一推翻，所以兩者，慢慢走向了那種對立的，或者說是相反的道路上去了。

當然，我們也不能簡單地說凡是科學的，就一定很好；凡是宗教的，就一定很壞。包括我前面所解釋的，盧梭之所以在很多辭面上反對科學，就是因為雖然在世俗層面上，科學提高了我們的物質(zhì)和技術(shù)水平，但也大大敗壞了社會風氣，助長了人對大自然那種狂妄的態(tài)度。這些觀點，在他38歲時寫的成名作 《論科學與藝術(shù)的復(fù)興是否有助于使風俗日趨純樸》有較多論述。我們要注意，他不是反對科學本身，而是反對由此帶來的奢靡、浪費、鋪張以及狂妄的、驕奢淫逸的那種狀態(tài)。這恰好與他所主張的自然教育，以自然的方式來生存、發(fā)展的原則相悖。所以盧梭的幾本著作，雖然有些是教育領(lǐng)域，有些是政治學領(lǐng)域、宗教領(lǐng)域，或者其它方面，但我們穿成一條線看起來，他還是始終相信，或者說始終堅持著以 “自然之道”作為他的教育之本，以 “自然” （應(yīng)作 “自然而然”解）為他的哲學之本。

后世稱他為啟蒙大師，但是盧梭自己卻并不認可這個身份。在他看來，這個光芒萬照的啟蒙時代的光輝歲月，是一個恥辱的時代，是一個蒙羞的時代。雖然技術(shù)在前進，知識在累積，但是人心不古，道德淪喪，整個世道變得非常的糟糕。所以我笑稱把 “啟蒙”改成“一起蒙”，就是騙人騙錢這樣一個概念而已。我們發(fā)現(xiàn)，盧梭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他經(jīng)常會有一些驚人之語，他會突破很多所謂的常識。在這里，他反對科學、反對藝術(shù)，這又是他的一種新解。那么，我們從他的自然教育方面看的話，由于人的過度膨脹和狂妄，帶來自然界的后果，比如污染、浪費等，已經(jīng)岌岌可危了。他在18、19世紀就已經(jīng)遠見到今天的窘境，可見一位哲人，他思想的穿越性非常強。

不管怎么講，只要是宗教，它必然就涉及到一個先天的問題，就是要回答造物主，回答生死等那些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問題。宗教對此的策略是，你無條件相信就可以了，價值基礎(chǔ)在于一個“信”字?？墒窃谒撟诮痰恼鹿?jié)中，我們可以看到依然有大量的“懷疑”，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 “笛卡爾式的懷疑”。那為什么盧梭在談宗教的問題，還依然愿意把 “懷疑”摻和在里面說，這不是很矛盾嗎？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他說這兩者，本質(zhì)上還是想講怎樣教育青春期的孩子，怎樣讓他們長得更加自然。

科學和宗教，他僅僅是取了兩者的優(yōu)勢而已——宗教讓人保持謙卑，保持足夠的自我克制力；科學則讓人形成一定的探索、發(fā)現(xiàn)，兩者各取所長。對教育快要成年的愛彌兒來講，對他自然心性的養(yǎng)成，須盡量減少人為的、市儈的浮躁氣息的干擾，肯定有所幫助。與盧梭相似，牛頓也有一個典型的雙面人生。他的三大物理定律，包括天文學上的一些引力公式等，在他本人26歲以前就已經(jīng)全部完成了。那在他85歲去世之前，他還在干什么？就是在研究宗教。他由于始終找不到地球自轉(zhuǎn)的 “第一推動力”，故而最后認為是造物主推動的。所以，在這個人身上，我們看到了宗教和科學的完好結(jié)合。我們不需要肯定誰一定很好誰一定糟糕，我們想要真正建立起的，是青年對自然的、健康的、積極的、向上的生命的成全和呵護，這就可以了。

無為的良心

最后一個問題，如何讓科學為我所用，而不為科學所傷？如何讓宗教為我所用，而不為宗教所傷？這里的判斷標準在哪里？盧梭在論青春時也談到了，答案就兩個字：良心。

他說， “良心從來沒有欺騙過我們，它是人類的真正的向?qū)А！蔽覀冄夹娜プ鍪虑?，往往會使得事情朝更好的方向發(fā)展。在手段上，有可能是科學的，也有可能是宗教的，沒有關(guān)系。我們在認識真理的道路上并非一定要走科學的道路，比如藝術(shù)也是一種認知方式。在中國的文字中，我們看見 “美育”的 “美”字，上面就是一個“羊”，古人認為 “羊大為美”，可見他們對美的看法也是來自于自然的。東西方均認為凡來自于自然的，讓呈現(xiàn)它本然的那個樣子、本然的狀態(tài)就是美的。

不過，當我們在萬事萬物間把美給找到，把美判斷出來，這種審美力卻并不是每個人所具有的。盧梭特意對它下了個定義，他說，“審美力是對大多數(shù)人喜歡或不喜歡的事物進行判斷的能力”。這種判斷的能力常常會隨著社會的習俗，隨著社會風氣的熏染，有時候會變成審丑力，至少也是一種審美疲勞。我們常常不太能判斷清楚哪些是美的，哪些是丑陋的。

我講一個自己孩子的例子。我孩子還很小，剛上一年級。他竟然告訴我每天放學的時候，老師會留下一部分同學。我問為什么，他說這些同學在某些地方犯了錯誤，做得不夠好，老師會懲罰他。我一聽“懲罰”，還是比較緊張，就問怎么個懲罰法。我孩子告訴我，老師會讓留下的小孩把生詞、詞語，抄若干遍，或者把數(shù)學的習題，做若干道。我一聽完后就覺得這個完全是對審美和審丑的顛倒。也許，小孩本來對漢字，詞匯、語言蠻喜歡的，他可能以后會成為一個語言學家、文學家。但是在他很小的年紀，你每次都是通過懲罰的方式，讓他抄寫、默寫，那他將來，一定恨死這個語文；同理，他對數(shù)學的態(tài)度，對外語的態(tài)度，都是一樣的。所以這些知識本身，包括勞動本身，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能幫助人健康心靈，強健體魄，但有時候我們非要走向它的反面，讓小孩深深地對這些事情產(chǎn)生了厭惡感和羞恥感。所以，審美力說起來很簡單，但是我們到底是在審丑還是在審美，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楚。

那審美的關(guān)鍵在哪里？在對自然的理解核心上。盧梭在他的第二篇論文 《論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源》中談到，我們之間為什么會出現(xiàn)財富的、地位的種種落差和差異，歸根結(jié)底，就是由于私有制的出現(xiàn)。私有制導(dǎo)致物資被貼上了“產(chǎn)權(quán)”的標簽，使人出現(xiàn)了占有欲、貪欲等私欲。當人的欲望生起，尤其是他的欲望在物質(zhì)上、在技術(shù)上得到滿足之后，會反噬過來，迫使人的欲望無限地膨脹，無限地擴大，從而加劇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簡而言之，就是這種不平等的起源，導(dǎo)致了人對自然的理解出現(xiàn)了嚴重的扭曲，使人越來越遠離自然。因此，愛彌兒在很小的時候，他的生長的地方，盧梭就強調(diào)一定得在鄉(xiāng)下，一定得在自然中。他覺得這個審美力的培養(yǎng)，是要更多地減少我們自以為得意的文明，自以為是的那些文化、技術(shù)層面的東西。也只有這個獲得的 “青春”，才是純粹和自然的。

說到 “自然”，我想從中國的文化層面上，與盧梭的思想做一個呼應(yīng)。它不一定是自然界 （nature）的概念，也可以是指自然而然。就是讓這個物體，讓這個人，讓這個動物，讓這棵樹，呈現(xiàn)它本來長成的那個樣子，用我們中國的話叫“各美其美，美美與共”。每個人的美是不一樣的，你只要美成你本來的樣子，那這個就是屬于你的美。所以，盧梭講審美，講自然教育，實際上還是要落實到人的天性上。這種天性的橋梁，除了外在的自然環(huán)境不被破壞等，更重要的是，人對自愛和他愛的天性依然存在，包括憐憫之心、同情之心，禮讓之心，羞恥之心 （孟子 “四心”），等等。

正是有人的這種先天性的同情心、同理心在這里面，所以人在青春期的理性發(fā)展后，才會走向真、善、美等美好的層面。所以，我們就會理解，盧梭為什么有時會反對科學，反對技術(shù)主義，他反對的其實都不是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它背后所引起的人心的混亂，和它對自然倫理的打破。從中國的角度看，盧梭既有在中國儒家文化中的“禮”的理解，更多的又有對道家的 “道法自然”的理解，甚至翻譯者在翻譯的時候，直接用了 “無為”這樣的學派術(shù)語。所謂無為，就是不要亂作為，盡可能地讓小孩保持他的天性，讓他到什么年紀說什么話，到什么年紀做什么事情。

以上，即是我們在 《愛彌兒》看到的盧梭，以及盧梭眼中 “青春”的意義解構(gòu)和價值追溯。雖歷經(jīng)百年，卻依然啟示著一代代追求文明和理性的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