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掖著八十歲的母親下車,走向久違的鐵峰山老家,緩緩升高的鐵卷門,猶如鑰匙般開啟我生命中的記憶。
我仿佛再看見父親埋頭專心地修理腳踏車,每次我放學回家,父親總是抬頭看著我笑:萱萱,回來了!熟悉的聲音充塞著整個客廳,看著母親靜靜站立著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知道她和我一樣也在思念父親。騎樓的紫紅色三角梅是父親種的,天井玄關處的枯木雕刻也是父親精心雕刻的,客廳的藤椅是父親每天看報紙的地方,書桌是父親寫字的地方,每個角落都有父親的影子和痕跡。
挽著母親走過天井進廚房,廚房木門門栓依然需稍用力才可以拉開。以前廚房是家的溫暖中心,如今卻已經(jīng)灰塵滿布。小時候我總在廚房旁高架的日式地板上,等著母親熱騰騰的飯菜上桌,然后全家大小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我喜歡廚房的溫暖,最喜歡過年要做的年糕和蘿卜糕,每到那時,天井里一年用一次的大灶臺就派上用場了,父親也要來幫忙,眼看幾層高的蒸籠開始冒白煙,我就禁不住感到快樂和滿足。
母親還在廚房東看看西看看時,我的腳步不自主移進房間。第一間是我讀書的書房,榻榻米上擁擠地擺了兩張書桌,一張靠窗一張靠墻壁,一個玻璃書柜在書桌旁,書柜及書桌都擺滿書本,有許多課外文學書和自修,所以在小學時,我已經(jīng)??匆恍┩鈬N伊晳T吃飯要看書,上廁所要看書,睡覺前更要看書。從小學到高中,我的枕旁一定有一本書,看完一本書再換一本書,看過的書隔一陣子又再翻來看,單單《米蘭夫人》我就看了七遍。
再走進大臥室,房間門一拉開的旁邊是放棉被的地方,靠近窗戶的地方有兩個母親陪嫁時的衣柜,墨黑色的木頭,質地很好很厚重,靠窗的地方有一個矮的木頭方桌,方桌的顏色也是深色的,那是我小時候玩玩具的地方,用紙剪娃娃衣服或畫畫,都在這木桌上。木桌旁靠近客廳的墻壁有一架高腳音響,當我在木桌上玩玩具時,父親都會放歌曲給我聽,不管放什么歌曲我都聽,有日本兒歌,也有英文歌曲,聽熟了我會邊玩邊唱,雖不懂曲意,但旋律我都牢牢記住。
臥室里的一大片榻榻米床是全家睡覺的地方,每天要睡覺時,父親就會掛蚊帳,一個大的蚊帳是我們五個孩子的,一個小的蚊帳是爸媽的。 我喜歡全家睡在一起的溫暖感受,躲在厚厚的棉被里,哥哥姐姐都在身旁,我們偷偷講話或搗蛋后吱吱地笑,悶在棉被里的臉又紅又熱,回憶起來甚是幼稚有趣。
此刻,我和母親仿佛拿著一個記憶吸塵器,對著家里的每個角落每個地方吸取,每吸一次我們就回憶一次,有感動有喜悅有溫暖有歡樂,更有濃濃的悵惘和思念,思念父親的愛和溫暖,思念二哥的手足親情和快樂相伴的心情,沉默的思念如厚重的網(wǎng)將我和母親緊緊套住。
我們將告別老家了,我將門鎖上,抽出鑰匙,這把鎖將換人持有了!很不舍這個我生命中的堡壘,它是我生命中溫暖的源頭,有它我才能擁有這愛的生命和溫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