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悅
由陳思誠監(jiān)制、馬來西亞導演柯汶利導演的電影《誤殺》于2019年12月13日上映。它翻拍自印度2005年上映的電影《誤殺瞞天記》,相較于原版,中國版的《誤殺》在情節(jié)設計上顯得更加緊湊,其懸疑性和反轉(zhuǎn)性也更強。一般而言,在具有偵探、懸疑、推理元素的類型片中,觀眾真正關心的是“謎底”的揭曉,他們極其期待案件被偵破的那個高潮時刻。于是影片需要通過懸疑性元素制造“懸疑感”,以不斷吸引觀眾追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電影《誤殺》通過成功地打造主角、時間和意象上的懸疑性來實現(xiàn)整個故事的懸疑感表達。
“一個角色,除了如前述的有個身體之外,還得有特征。特征包含了態(tài)度、才能、嗜好、品味、心理動機,以及其他能夠區(qū)別角色的特質(zhì)。”這些人物特征也應該成為敘事動力的構成要素,它們在某一刻必能暗示或者揭曉情節(jié)的走向。在《誤殺》中,李維杰作為主角自身便具有一定的懸疑性。首先,他酷愛觀看偵探推理電影,他還常常對人講道:“只要你看過一千部電影,你就會相信,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什么離奇的事情。”李維杰所具有的這個特性,其實為他在影片后半段能夠與警察斗智斗勇埋下了邏輯伏筆。
除此之外,在前半段的鋪敘過程中,我們已然能夠清晰地看出關于“李維杰”性格中的復雜和不可捉摸。首先,李維杰是一個好父親、一個好鄰居,更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家長。從電影的官方海報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李維杰緊緊地將妻女護在身后,一旁還附有電影中的一句臺詞:“我沒什么本事,能做的,只有擋在你們面前”,這些作為“李維杰”的人物細節(jié)實際上都在不同程度串聯(lián)起懸疑情節(jié)發(fā)展的因果鏈條。但是,主人公“李維杰”的正面形象背后存在著“陰暗面”的解讀空間。之所以說李維杰具有“陰暗面”,是因為他既屬于受害者一方,在某種程度上,又參與了“加害”的行動。
在這樣一個懸疑推理類型片中,李維杰的角色設定既具有“偵探”般的敏銳,又有“兇手”般的狡猾,從這個角度來說,“李維杰”一角打破了常規(guī)類型中“破案”和“犯罪”行為的分化,也打破了角色性質(zhì)上善與惡的二元對立。在某種程度上,“李維杰”更像《我不是藥神》中的“程勇”,是一個站在情、理、法交叉處的“孤膽英雄”式人物。就像影片最后的采訪問道:“你覺得李維杰是一個怎樣的人?”頌叔留給我們的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微笑?;蛟S每個人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這樣不確定,因為李維杰給我們展現(xiàn)了其正直、堅毅的一面,但是,影片又帶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反轉(zhuǎn),即李維杰“利用”了所有人的善良和信任。
基于此,電影《誤殺》已經(jīng)不僅僅涉及一樁“誤殺案”,更是一場關于情、理、法的現(xiàn)實爭斗與斡旋。在這其中,李維杰迫于無奈地被推至風口浪尖。李維杰的“目的取向”完全出于一份父愛、一份保護家庭的責任,并且對于他來說,這種選擇是義無反顧的。一方面,站在情感層面,觀眾會理解李維杰一家將素察“誤殺”的結果;另一方面,站在法律層面,觀眾深知李維杰一家必將受到制裁與懲罰。這種矛盾的觀影體驗也從另一角度揭示了“李維杰”所具有的懸疑性。
“時間”是電影最重要的構成要素之一,同時它也通過不同的方式建構著觀眾對“時間”本體的體驗?!皶r間”雖抽象、不具體,但是優(yōu)秀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nèi)钥梢允顾袚匾臄⑹屡c表達功能。在《誤殺》中,“時間”也變成了具有懸疑性的元素之一參與敘事。
在《誤殺》中,“時間”被完美地結合于文本敘事,并成為極為重要的敘事動力要素。當李維杰得知妻子和女兒“誤殺”素察——警察局局長拉韞的兒子,他第一時間銷毀了素察的手機,并帶著全家前往羅統(tǒng)。在羅統(tǒng)的那段時間,編導不斷用字幕注釋著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此時的畫面就如同監(jiān)控錄像一般記錄著李維杰一家的行動軌跡。
在李維杰一家面對警察的審訊過程中,他們都一口咬定4月2日至3日全家乘大巴離開燦班,前往羅統(tǒng)過周末。當警察們調(diào)來各個地點的監(jiān)控錄像時,都會在對應的時間在羅統(tǒng)發(fā)現(xiàn)李維杰一家的身影。于是,這些被監(jiān)控記錄下來的“客觀時間”成為了故事中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也正是這一點使得警察無法證明李維杰一家與發(fā)生在燦班的“誤殺案件”有關,從而為調(diào)查過程設置了一層極大的阻力。
通過李維杰的精心設計和重新組合,“客觀時間”變得具有欺騙性和復雜性,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偽證和另一個觀眾需要解開的“謎題”。當呈現(xiàn)李維杰一家在羅統(tǒng)的影像時,電影的敘述視角實際上從之前的非限制型變?yōu)橄拗菩?,它隱藏起李維杰“欺騙”的過程和手段,使觀眾與影片中的警察一樣疑惑,從而推動著接下來的進一步“調(diào)查”和“解謎”。
一方面,《誤殺》在某種程度上利用“時間”作為其情節(jié)上的推動力量,實現(xiàn)其在文本上的敘事功能。另一方面,又通過蒙太奇等藝術手段使“時間”在電影中具備了“自主性的能動作用”,即“時間”不僅僅為敘事服務,它還擁有強化情境懸疑性和緊張性的表達作用。
“電影與舞臺劇最大的區(qū)別之一就是對物理時間的操控與重構,電影中時間的省略、疊加、壓縮和延展也成為時間敘事最常見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本帉Э梢酝ㄟ^蒙太奇實現(xiàn)對物理時間的壓縮或延展,也可以實現(xiàn)對情節(jié)節(jié)奏的加快或放緩?!半娪爸械臅r間不是被填充的,而是被建構的。通過更替場景、改變景別與視角,導演可以減慢或加快情節(jié)節(jié)奏與影片本身的節(jié)奏(蒙太奇),從而造成獨特的時間感?!痹陔娪啊墩`殺》“湖邊銷贓”一段中,李維杰剛剛將素察的車推進湖中,而此時碰巧走過牧羊人和羊群。該場景的懸疑點產(chǎn)生于牧羊人究竟會不會看到湖中的車?李維杰會不會就此暴露行跡?
對于這一段的處理,在構圖上,編導不斷地使牧羊人的視線偏向湖水的方位,暗示觀眾他即將轉(zhuǎn)頭看到湖中的車。在場面調(diào)度上,編導則為牧羊人設計了“水壺滾落”的橋段,使其不得不彎腰拾起水壺,此時再切到湖中慢慢下沉的車。在整個過程中,編導不斷地將牧羊人經(jīng)過、拾水壺和車下沉的畫面交替剪輯在一起,并逐漸加快二者交替的速度,使本應該在一瞬間發(fā)生的動作時間被延長,而其中的畫面節(jié)奏被不斷加快,從而實現(xiàn)了該場景懸疑性和緊張性的延宕與加強。
在電影《誤殺》中,我們可以找到一些具有懸疑性的意象。這些具體可見的“物”經(jīng)過“編碼”和“組合”,成為了某種可讀解的文本注腳。它們在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并且成為了觀眾如偵探般洞悉案件的線索。
《誤殺》中的李維杰是一個拳擊賽迷,“拳擊賽場”這一空間在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于幾個重要的情節(jié)節(jié)點。第一次出現(xiàn)于李維杰接到前往羅統(tǒng)出差的通知之后,他只身一人出現(xiàn)在羅統(tǒng)的拳擊現(xiàn)場觀看比賽。而遠在燦班的妻子阿玉和女兒平平正在與素察對峙。拳擊賽場上紅藍雙方正在進行激烈的交戰(zhàn),與比賽畫面交替剪接在一起的卻是現(xiàn)實中力量懸殊巨大的交鋒和對戰(zhàn)?!叭瓝糍悎觥边€出現(xiàn)于“全家羅統(tǒng)游玩”的段落。拳擊賽場上只有輸贏,沒有對錯。對于李維杰一家的境遇來說,何嘗不是這樣呢?
一場“誤殺事件”將李維杰一家推向了更加無情也更加殘忍的“現(xiàn)實拳擊擂臺”。于是,“拳擊賽場”在影片中的幾次出現(xiàn)就具有了“言外之意”。它其實預示著即將發(fā)生的一場比賽,關乎阿玉、平平和素察的生死比賽,關乎李維杰和拉韞的智力比賽,更關乎情與理的比賽。用李維杰的話來理解,這確是一場“零和比賽”。而作為觀眾,我們面對的是這樣一場因為沒有真正的輸贏,所以無法為某一方吶喊助威的比賽。
在《誤殺》中,“羊”的形象出現(xiàn)多次,既有真實的羊群和“死羊”,又有充滿想象性和意味性的“羊”,比如影片最后李維杰前往寺廟跪拜時出現(xiàn)的那只似真似假的羊。在李維杰大女兒平平的課堂上,老師的畫外音說道,羊的視力不好,一旦離群,就很容易被吃掉。緊接著就是平平被警察單獨審訊的場景。這里“羊”的象征含義不言而喻。像李維杰一家這樣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屬于弱小的羊群,而電影中擁有勢力強大的“賽國警方”則象征著“猛獸”。電影中處處可見這種力量強與弱的抗衡,比如李維杰和拉韞、素察和平平等。
李維杰的本質(zhì)是“羊”。他沒有文化,社會地位低下。當他在河邊處理“臟車”時,恰巧經(jīng)過一隊羊群,而此時羊與李維杰的鏡頭對切可以看成是其自身身份的指認。但是他又不是《暴烈無聲》中“啞巴張保民”那樣莽夫式的、無聲式的“羊”,他會選擇采用自己的方法“復仇”,保護他愛的家人。然而,李維杰采取的“復仇”方式是具有罪孽性的。在某種意義上,“羊”正代表著純潔與無罪。最后在現(xiàn)場指認時,棺材里出現(xiàn)的卻是一只死羊,這只“替罪羊”一方面隱瞞了李維杰的“罪行”,另一方面又寓意著其“無罪性”遭到毀滅,必將受到審判。
“佛統(tǒng)塔”在《誤殺》中出現(xiàn)于三種場景里,即李維杰跪拜、平平夏令營項目及李維杰和拉韞夫婦和解的場面。在平平的夏令營活動中,其中一個項目就是參觀“佛統(tǒng)塔”。當鐘聲響起時,畫外音指出,“這是來自內(nèi)心懺悔的聲音?!边@句話仿佛預示著李維杰的結局。
李維杰是一個忠實的信徒,他經(jīng)常去寺廟對僧侶進行布施。被卷入“誤殺案件”之后,當他再次前往時,卻被僧侶拒絕。這時的李維杰已經(jīng)不再完全無辜和純凈。也許,那些僧人感受到了李維杰心靈上的“灰塵”,而只有李維杰自己選擇放下仇恨,聽到內(nèi)心的懺悔之音,他才能被自己的信仰重新接納。
在影片結尾,李維杰與拉韞夫婦和解的場景也設置在了神圣的“佛統(tǒng)塔”。李維杰向拉韞吐露自己的真心,雙方終于選擇放棄爭斗。此時,他們是再平常不過的父親與母親的角色,而也正是這個時候,李維杰才終于聽見來自心底的“鐘聲”。
2019年上映的《誤殺》算是帶給我們一個驚喜,它將原版情節(jié)進行了合理的改編與創(chuàng)新,融入中國本土現(xiàn)實話題,使其在劇情和情感上更易被觀眾接受和認同。陳思誠曾在采訪中透露,“我一直想拍一部偵探電影”。從某種程度上說,這部《誤殺》也具有一定的“偵探特質(zhì)”,只不過影片中不涉及真正的偵探,案件本身無法準確地被判定對錯。當《誤殺》將這一道關于“理智與情感”的判斷題拋給觀眾時,答案卻被懸置了。原因在于,影片在其懸疑性、探案性的商業(yè)訴求之外,還增添了一層現(xiàn)實解讀。《誤殺》所承擔的社會意義不再是簡單地教給觀眾對錯,而是讓他們體會來自平民百姓的一份無奈和真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