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研究*

陳 偉

(復旦大學 哲學學院，上海 200433)

德法兼治，國之大焉。為鞏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思想基礎，黨中央提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它的基本內(nèi)容包括三個層面：國家層面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社會層面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公民個人層面倡導“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這是黨和國家的意志選擇，是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承接的馬克思主義道德價值理論中國化的重要成果。它自然要融入包括法律論證在內(nèi)的所有領域和方面，進而強化人們的行為方式和情感認同。

一、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的必然選擇

首先，中國有悠久的德法融合之傳統(tǒng)，這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提供重要借鑒。正如瞿同祖在《中國法律之儒家化》中論述并指出的那樣，“儒家以禮入法的企圖在漢代已開始。雖因受條文的拘束，只能在解釋法律及應用經(jīng)義決獄方面努力，但儒家化運動的成為風氣，日益根深蒂固，實胚胎蘊釀于此時，時機早已成熟，所以曹魏一旦制律，儒家化的法律便應運而生?！瓪w納言之，中國法律之儒家化可以說是始于魏、晉，成于北魏、北齊，隋、唐采用后便成為中國法律的正統(tǒng)?！盵1]381可以說，經(jīng)過兩千年運用儒家思想“釋法”“司法”的經(jīng)驗浸染，中國社會從根底上已經(jīng)是一種禮治、德治、人治和法治交融治理的社會，這一點在司法裁決中尤為顯明。

在中國傳統(tǒng)司法實踐中，這套司法裁決理論一直發(fā)揮著實際效用，有效地維護滿足統(tǒng)治階級需要的公序良俗?，F(xiàn)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本質(zhì)體現(xiàn)，自然要替代傳統(tǒng)儒家經(jīng)義融入法律論證之中。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說傳統(tǒng)中國主張“以禮入法”，那么與傳統(tǒng)文化根脈相連的當代中國就是主張“以德入法”。如果說“禮與法的關系極為密切，這是中國封建法律的主要特征和基本精神，”[1]387那么可以說，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和法治建設是對傳統(tǒng)法治思想的繼承和超越。

其次，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融入法律論證是馬克思主義法哲學在法律論證方面的內(nèi)在要求。任何一種法哲學都需要相應的法律論證理論，任何一種法律理論預設或?qū)谙鄳姆ㄕ軐W。馬克思主義法哲學自然不例外。就思想淵源而言，馬克思法哲學基于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之上。在對黑格爾法哲學全面批判之后，馬克思得出結論：“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fā)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zhì)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zhì)的生活關系的總和，黑格爾按照18世紀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概括為‘市民生活’，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jīng)濟學中去尋找?！盵2]顯然，馬克思反對從法本身或者人類精神來理解法概念，因為那只會導向脫離生活的、抽象的“思辨的法哲學”。而只有從“物質(zhì)的生活關系”出發(fā)來理解法律，才能讓法律從“被思辨神秘化了的社會現(xiàn)實”回到“現(xiàn)實社會關系的總和”。概言之，馬克思法哲學的基本觀點是：從經(jīng)濟狀況來理解國家和法律的狀況；人民是權力的主體；在民主制度中法律為人存在。但由于當時的革命形勢，馬克思未及寫出系統(tǒng)的法哲學著作，更沒有時間寫出一種法律論證理論。

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新成果，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自然秉承馬克思主義的基本方法和內(nèi)在精神。具而言之，中國法治建設是在馬克思主義法哲學的指導下，結合中國傳統(tǒng)和實際，發(fā)展成較為成熟的法律體系，并形成部門齊全的法律理論?，F(xiàn)在，我國的法哲學和法理學建設，尤其是法律論證理論建設方面，還存在不少“挾洋自重”“閉門造車”“隔靴搔癢”的情況。它們要么主張適用西方法律論證理論，而未能深刻反思西方法律論證理論的文本語境和歷史語境；要么偏重固守本土傳統(tǒng)法律論證理論，而未能真正認識現(xiàn)實世界的變化和要求；于是它們都未能提供有效滿足司法實踐需要的法律論證理論。因此，基于中國社會的“物質(zhì)的生活關系”，尤其是基于國有經(jīng)濟和集體經(jīng)濟占主導的生產(chǎn)關系，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就顯得極為重要而迫切。

最后，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融入法律論證是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應有之義，并且是它的關鍵性環(huán)節(jié)。眾所周知，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是指“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國家、法治政府和法治社會建設全過程，融入科學立法、嚴格執(zhí)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各環(huán)節(jié)?！盵3]其中，兩個關鍵性環(huán)節(jié)是融入立法修法和融入司法裁決，而法律論證就是證明司法裁決正當性和可接受性。

公正是法治的生命線。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就是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司法公正，為了在實質(zhì)正義和形式正義之間找到一種均衡，確保辦案過程符合程序公正、辦案結果符合實體公正，以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司法裁決的公平正義性。通常而言，對于簡易案件可以直接適用法律規(guī)范，“其中的價值判斷因素事實上已經(jīng)成為常識，無須做過多糾纏即可進入邏輯領域?！盵4]176在那里，法律推理表現(xiàn)為一種司法三段論，演繹的必然性就是司法裁決的證立依據(jù)。但是，對于復雜的疑難案件，法律體系往往難以提供有效的法律淵源，就需要借助于更高位階的價值。在西方司法實踐中，這個價值通常來自自然法。在中國司法實踐中，這個價值往往來自天理和人情。但從邏輯而言，“天理”和“人情”的內(nèi)涵、外延都不確定，具有理解上的模糊性和解釋上的任意性，不能很好地適用于司法裁決，甚至有損于司法裁決的形式一致性和效力權威性。現(xiàn)在，指向明確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已經(jīng)入憲，在法律價值位序上處于最高位階，并且它已經(jīng)被要求融入法治建設立法修法規(guī)劃，充分發(fā)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于法律的引領和指導作用。這時候，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就會有助于準確地把握法律精神，發(fā)揮司法解釋功能，正確解釋法律，在最后一道程序即法律論證的公共性上更好地保障司法公正。

實際上，近年來我國不少有影響力的案件的司法裁決文書已經(jīng)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之中。鑒于司法裁決具有極強的文化依賴性和模式延續(xù)性，“不存在最佳的法律適用方法，只存在最適合我們的法律適用方法，”[4]175我們不可能照搬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論證理論，否則容易出現(xiàn)“水土不服”乃至付出沉重代價。即使借鑒現(xiàn)代西方法律論證理論，我們亦必須堅持從國情、法情和社情等實際情況出發(fā)的批判性吸收。司法裁決的法律論證可以運用人類法治文明的通行法律術語，但裁決內(nèi)容必須是中國式的，因為裁決內(nèi)容最終是要解決中國的人和事，它就必須采用一種中國民眾認為具有正當性和可接受性的方式。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就是從規(guī)范性層面理順這種方式；而且在現(xiàn)實層面，它已經(jīng)產(chǎn)生良好的司法效果，實際上為當事人、法律共同體乃至整個社會普遍認同和接受。

二、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理念、原則和方法

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關鍵在于“融入”概念。既然是“融入”，就意味著不能是主觀任意性的“填入”，亦不能是簡單機械的“加入”，更不能是強拉硬扯式的“拽入”?！叭谌搿币馕吨鴥烧咧g有共通之處，即使在具體議題上有主輔之分，但至少互相有開放性和可接受性，有互動共融性，而融入的過程必須去尋找并遵循這種內(nèi)在的共通性。

根據(jù)黨中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立法修法規(guī)劃》(以下簡稱“《規(guī)劃》”)的指導原則(1)按照2018年5月中共中央印發(fā)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立法修法規(guī)劃》，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入規(guī)，必須遵循的原則包括：堅持黨的領導，堅持價值引領，堅持立法為民，堅持問題導向，堅持統(tǒng)籌推進。(參見中共中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立法修法規(guī)劃》，http://www.gov.cn/xinwen/2018-05/07/content_5288843.htm。)，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應遵循以下六個基本原則：(1)法治原則，融入的方式符合法治思維、法治方式和法律程序；(2)合理性原則，融入的過程體現(xiàn)論證的相關性、充足性和可接受性；(3)開放性原則，融入的方法體現(xiàn)法律與道德之間的交叉(可融)關系，而不是全異(分離)關系；(4)價值引領原則，融入的結果體現(xiàn)高質(zhì)量的說理和論證，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作用；(5)問題導向原則，融入是為解決實際問題，為證明具體司法裁決的合法性、正當性和可接受性；(6)人民主體原則，融入要堅持和鞏固“一切為了人民，為了人民的一切”的民本、民生、民主立場。

從目標而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是為創(chuàng)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法律論證理論，解決現(xiàn)實法律論證中的形式主義、經(jīng)驗主義和禮治主義問題。就體系建構而言，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只是創(chuàng)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論證理論的第一步，后面還有大量工作要做。如果說這個過程離不開理論的主動性建構，毋寧說它本身是主體性實踐的一種自我展開。因此，在這里我們不可能“建構”體系，而只是嘗試做出一些方法論上的思考。

首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主軸線是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根據(jù)《規(guī)劃》，未來5到10年，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將全面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這將從規(guī)則層面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實現(xiàn)“有法可依”，由此亦表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過程必須堅持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因此，“我們可以相當穩(wěn)妥地指出，價值判斷在法律制度中所起的主要作用在于它們被整合進了作為審判客觀淵源的憲法規(guī)定、法規(guī)以及其他種類的規(guī)范之中。法官們在解釋這些淵源時，往往必須弄清楚它們得以頒布與認可所賴以為基的目的和價值論方面的考慮?！盵5]

在元論證的意義上，法律論證就是考察法律推理是否滿足一致性、融貫性和后果主義等一系列性質(zhì)。借用麥考密克的術語，就是對司法裁決的“二次證明”；借用阿列克西的術語，就是“外部證立”；借用佩策尼克的術語，就是“深度證立”。[6]無論如何，因為法律論證旨在證明法律裁決的正當性和可接受性，它的首要原則就是必須符合法治本身的理念。質(zhì)言之，在“法律的帝國”中，法律論證必須保持它的獨立性。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需要堅持融入之后的論證是從法律規(guī)范出發(fā)，而不是從其他社會規(guī)范出發(fā)；是在法律范圍之內(nèi)，而不是超越法律領域之外；符合法治精神，而不是援引法治外原則；首要追求法治效果，而不是首要追求其他效果。在這樣的法律論證中，其中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以從規(guī)則層面保證法律規(guī)則之間的一致性，從原則層面保證法律體系的融貫性，從后果層面保證法律后果的可接受性。

其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情感關懷是價值引領。從來源而言，法律不只是規(guī)則和概念，更是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而社會關系的背后就是價值。在當今全球轉(zhuǎn)型的新時代，我們需要重新喚起價值的力量，不忘初心，勵志前行，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整體轉(zhuǎn)型確定方向。即使在以法治和三權分立而自我標榜的美國，“司法活動與直接的政治的、道德的和其他情緒化的社會因素疏離，并不意味著完全脫離這些因素?！盵7]司法活動不是存在于在真空或書齋之中，而是存在于某種既定的秩序之中。它離不開現(xiàn)實的社會生態(tài)，它總會有一些共同的核心價值內(nèi)嵌其中引導法律思維，指導法律論證。正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中指出的那樣，司法裁判文書要講明事理、法理、情理和文理，在其中，“要講明情理，體現(xiàn)法理情相協(xié)調(diào)，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8]

可以說，法官最重要的特征是其價值體系以及從事價值判斷的邏輯能力。而只有在不同的理由(特別是實質(zhì)理由)之間進行高超的衡平，才能讓一位法官清楚地論證其所崇尚的價值。在價值之間進行權衡和論證的過程中，就必須有一個價值位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倡導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正是我國司法實踐中法律論證的最高價值。從宏觀而言，法律論證服務于共同體的戰(zhàn)略目標：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筑牢共同的思想道德基礎。從中觀而言，法律論證服務于建設良序社會，良序社會由公共的正義觀念調(diào)節(jié)，用來發(fā)展其中成員的權益。而在新時代中國語境中，這個公共的正義觀念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微觀而言，法律論證服務于“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

再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共通之處是人民性。所謂“人民性”，就是“以人民為主體”“以人民為中心”“法治為民”，“這是社會主義法治的最核心的價值，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價值體系的基石?！盵9]因此，檢驗一個司法裁決是否具有實質(zhì)的正義性就離不開人民性標準：是否滿足人民對公平正義的訴求，是否符合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否有利于人民的當家作主。當然，法律論證中的人民性不是一個政治學概念，而是一個法學概念，是從實踐角度為法律論證提供終極依據(jù)，從而避免“無窮追問”。

以人民性為中心的法律論證在于，政治法治化和法治實踐化。一方面，要善用司法方式解決政治問題。正如法國社會學家托克維爾注意到的那樣，美國幾乎所有的重大政治問題都最終被轉(zhuǎn)化為法律問題并提交法院解決，從而建立起人們對法治的信仰?？梢哉f，只有以法治國，才能完成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只有把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向往作為司法裁決評價的目標，通過公平、公開、公正地解決法律問題，才能鞏固人民群眾對法律的信奉，從而真正完成司法裁決的任務和使命。正如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所說，“一次不公的判斷比多次不公的舉動為禍尤烈。因為不公的舉動不過弄臟了水流，而不公的判斷則把水源敗壞了。”[10]司法裁決是代表法律和正義對案件的最后裁判，法律論證是對司法裁決的證立。司法裁決的正義性直接關涉到公民對于法律的信仰，關涉到國家和社會的穩(wěn)定，關涉到民族共同體的未來。

另一方面，法律論證中的人民性不是抽象的、文字上的、遠離實踐的人民性，而是基于民眾具體生活的、現(xiàn)實關系的、植根于實踐的人民性。根據(jù)歷史唯物主義，“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zhì)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向神秘主義方面去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盵11]拋開人民群眾的現(xiàn)實社會關系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無法給出有說服力的法律論證。“我們的法律存在于對我們整個法律實踐的最佳證成之中，存在于將這些實踐理解成其最佳狀態(tài)的敘事作品之中。根據(jù)這個觀點，只有在我們識別并區(qū)分政治價值中經(jīng)常相互角力的多個維度，識別并區(qū)分復雜的判斷——認為經(jīng)過通盤考慮，某一個解釋比任何其他解釋使法律的敘事在總體上更出色——中交織在一起的不同成分之后，法律論證的獨特結構與限制才得以顯現(xiàn)?！@個法律觀念在整全性、社群及友愛等更普遍性的政治方略中開鑿自己的根基?！盵12]在新時代中國語境中，從馬克思主義立場來看，司法裁決的法律論證就是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根基，以人民性為中心，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目標。

最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主體保障是法律人共同體。正如“政治路線確定以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13]，良法確立以后，法律人就是決定的因素。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要依靠新時代中國法律人共同體，特別是法官隊伍。

在司法裁決過程中，尤其當面對疑難案件時，法官會有一個三重困境：“他必須對他面臨的任何有效的權益要求作出裁決；他不可能因為找不到一條法律的準則，就——像古典時代羅馬的陪審法官就可能這樣做——拒絕下判決。另一方面，法官是服從法律的；因此，他應該根據(jù)法律對放到他面前的控告進行判決。最后，他有義務發(fā)誓，不僅根據(jù)法律，而且也要公平和公正地作出他的判決。……然而經(jīng)驗表明，對于法官來說，不可能在任何一個案件里都同等地滿足這3項要求?！盵14]這時候，就經(jīng)常不得不借助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借助法官的法律素養(yǎng)。盡管法官對無論多么復雜的案件總能做出司法裁決，但近年來“許多國家的訴訟法都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了一股加強法官釋明權的改革熱潮。其中有兩項非常重要的改革要求：一是加強法官的心證公開義務，二是加強法官的法律觀點開示義務?！盵4]178可以說，其中第一項和法官的價值觀有直接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第二項的探究就是法律論證。因此，正如“一名真正的立法者不會把自己限于制定法規(guī)，他會進一步把他的法律條文與他對值得贊揚與不值得贊揚的事情所作的解釋結合起來，而擁有優(yōu)秀品德的公民一定會感到這些指示在約束自己，勝過法律的強制?！盵15]真正的法官亦應如是，他不僅能夠做出公正的司法裁判，而且能夠給出融入所處時代核心價值觀的法律論證。

要給出這樣的法律論證，法律人尤其法官就必須具備相應的知識、能力和素養(yǎng)。除卻融會貫通的法律專業(yè)知識之外，他們必須具有嚴謹?shù)倪壿嬎季S和批判性思維能力、深厚的人文素養(yǎng)和真摯的公正情感，而且從信念上具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治承諾，從內(nèi)心上想要做好每一個案件的法律論證。因為法律職業(yè)需要的不僅僅是專業(yè)的法律知識，“法律職業(yè)極其需要人文關懷精神。具有人文關懷精神的法律方法才會擁有靈魂?！盵4]181那些與法律之間看似沒有關聯(lián)性或者關聯(lián)性較弱的知識、思想和方法，其實正是法律共同體長遠發(fā)展之所在。因為“法律上較為遙遠和較為一般的方面，恰是人們應當關注的。正是通過這些方面，你不僅會成為你的職業(yè)中的大師，而且還能把你的論題與大千世界聯(lián)系起來，獲得空間和時間上的共鳴，洞見到它那深不可測的變化過程，領悟到普遍規(guī)律?！盵16]

三、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的實踐品格和時代關懷

如果翻開現(xiàn)代西方法律論證理論，那么20世紀50年代以來，現(xiàn)代西方法律論證理論大體上有兩個進路：一個是從邏輯學、論證理論和哲學角度出發(fā)，另一個是從法理學、法哲學的角度出發(fā)。[6]它們大都是以價值無涉的面貌出現(xiàn)，堅持一種法律教義學的立場；但實際上，它們并不是價值無涉。無論是第一個進路中的形式向度、程序向度和實質(zhì)向度，還是第二個進路中的法律裁決證立理論、程序性法律論證理論、法律解釋的證立理論、法律轉(zhuǎn)化理論等等，它們都不是把法律看作一種整全性的、歷史性的、社會性的存在物，而是把其看作或者設想為一種自主的、邏輯的、形式性的存在物。這種觀點的本質(zhì)是把法律看作人與人關系之外獨立存在的第三方。從思想層面而論，它們本質(zhì)上仍然屬于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批判的“舊唯物主義”范疇，“對對象、現(xiàn)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11]133它們只是以純粹的思想形式來把握世界，沒有深刻認識到“實踐”“感性的人的活動”才是法律問題的真正核心。

相反地，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充分體現(xiàn)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論證理論的實踐品格和時代關懷。一方面，作為一種“感性的人的活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和法律論證具有“自我主張”，其根本原則是“三位一體”：“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tǒng)一”。這個“有機統(tǒng)一”意味著，黨和人民在根本利益上的一致性，人對于法律在地位上的主體性，以及法律在目標上的倫理性。只有從這個現(xiàn)實存在的法情出發(fā)，才能真正理解中國法治和中國法律論證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才能真正批判乃至超越現(xiàn)代西方法律論證理論。

另一方面，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融入法律論證有助于充分發(fā)揮法律論證的價值導向，促進弘揚社會主義道德風尚。法律論證不是做出司法裁決的過程，而是證立司法裁決的過程。質(zhì)言之，如果說做出司法裁決強調(diào)嚴格依據(jù)法律規(guī)范，那么證立司法裁決更強調(diào)依據(jù)法哲學、法理學和法律論證理論。因此，法律論證不僅關涉法律體系乃至法律共同體的核心價值，更關涉整個社會共同體的核心價值。具而言之，我國的法律論證必然會關涉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回答了要建設什么樣國家、培育什么樣社會、培養(yǎng)什么樣公民等重大問題，是增強意識形態(tài)領域主導權和話語權的重要舉措，是推動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重大成果，是為中國人民提供一種精神指引。[17]把這樣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就是為法律論證提供一種清晰的價值導向，從而形成法理、情理和治理的統(tǒng)一，進而讓民眾感受到法律的維度、向度和溫度。

有人可能會問，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是否會削弱法治的力量，甚或出現(xiàn)“以德代法”“以言代法”“以權代法”等法治倒退的現(xiàn)象。其實，“在法律方法研究中，很多人承認價值衡量本身就是一種法律方法。如果說這種方法能夠成立的話，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可能就有一種更為直接的方法?！盵18]因此，把一種包含“法治”價值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之中，不但不會削弱法治的力量，反而有助于打破法律價值衡量中的不正常均衡，真正保障法治價值，從而加強法治的力量。

因此，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律論證，法律論證會為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一條無可替代的重要途徑。一條已經(jīng)被世界各國乃至我國的法治歷程反復證明的經(jīng)驗是，一個國家的法律論證體現(xiàn)何種價值，就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引導社會民眾形成何種價值。法律論證本身可以是明示的，亦可以是隱性的；它的作用有正向的積極影響，亦有反向的消極影響。能夠乃至善于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融入法律論證，通過高質(zhì)量的法律說理和法律論證來運用和宣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實質(zhì)上就是一條培育和形成全社會共同精神紐帶，進而形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共同思想基礎的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