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稼齋燕行日記》與清代滿族形象的域外書寫

楊 光 姚曉娟

（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32）

一、引言

朝鮮、日本、越南等國，地理位置距中國較近，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影響，在文學上具有較強的漢文學色彩。朝鮮在明清時期，曾經(jīng)多次派遣使節(jié)來到中國進行政治與文化交流。這些使節(jié)在出使過程中，將途中所見內(nèi)容用日記的形式進行了詳細記載，形成了大量以漢字為載體的作品，這些作品被統(tǒng)稱為《燕行錄》，《老稼齋燕行日記》便是其中之一。

《老稼齋燕行日記》全書共有九卷，分為總錄和日記兩個部分，作者金昌業(yè)，字大有，號老稼齋，其作品以其號而命名，被稱為《老稼齋燕行日記》?！独霞邶S燕行日記》成書于清康熙五十一年，即公元1712年。那一時期，朝鮮作為清朝的藩屬國，要派遣使團，定期向清朝進貢。所以在清代歷史文獻中，就有關(guān)于朝鮮向清入貢的文獻記載：

“是歲，免直隸、江南、江西、浙江、山西、胡廣等省六十九州縣災(zāi)賦有差。朝鮮、琉球入貢?！?/p>

“是歲，免直隸、山東等省十二州縣災(zāi)賦有差。朝鮮入貢。”

“是歲，免直隸、江南、安徽、陜西、浙江等省五十七州縣災(zāi)賦有差。朝鮮入貢?！雹?/p>

從“朝鮮入貢”之處，我們不難看出，朝鮮作為藩屬國，定期向清朝納貢的朝貢現(xiàn)象。金昌業(yè)作為朝鮮使團中的隨行一員，他在其作品中，記載了眾多關(guān)于滿族形象民俗的文本文獻，對研究朝鮮文人筆下中國滿族群像的域外書寫，具有重要文學價值。

二、《老稼齋燕行日記》中的滿族群像

（一）滿族積極形象

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金昌業(yè)改變甚至顛覆了燕行使傳統(tǒng)思想觀念，對于滿族人物積極的客觀形象進行了大量的刻畫與分析，本文將舉出部分具有代表性的事例并進行一定的分析和闡述。

1、為人淳樸、崇文尚武的滿族形象

在《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一卷的“山川風俗總目”中，作者金昌業(yè)就對所見所聞的滿族人物的形象，進行了肯定的積極認同：

“清人貌豐偉，為人少文。少文故淳實者多，漢人反是。南方人尤輕薄狡詐，然或不盡然。清人亦入中國久，皇帝又崇文，故其俗寢衰矣。”

“清人皆能漢語，而漢人不能為清語，非不能也，不樂為也。然不能通清語，于仕路有妨，蓋闕中及衙門，皆用清語。奏御文書，皆以清書翻譯故也。閭巷皆滿漢皆用漢語。以此清人后生少兒，多不能通清語。皇帝患之，選年幼聰慧者，送寧古塔學清語云。”②

在這段引文中，作者將滿族與漢族不同人物形象進行了細致對比。從積極一面，對于滿族人的外貌形象進行了肯定的評價，指出“清人貌豐偉”，肯定了自己所見到滿族人高大、英俊的積極形象。作者還指出了滿人的為人純樸，相反地指出了漢人的輕薄和陰險狡詐。描繪了純樸的滿人物形象和狡詐的漢人物形象，可以說對滿族人物給予了高度肯定的積極描寫，相反地卻對漢人形象提出了否定質(zhì)疑。此外，引文還從側(cè)面反映出了滿漢語言的相互交流與融合，襯托出了滿族入主中原后，滿漢文化的相互借鑒與不斷交融，體現(xiàn)了滿族統(tǒng)治階級在面對滿漢文化相互交流與碰撞的情形下，對中原傳統(tǒng)漢文化的接受及推崇。

2、穿著得體、身材雄壯的滿族形象

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關(guān)于滿族人物高大、雄壯的形象描寫，據(jù)文章第一卷“往來總目”記載，有如下的表述：

“午后開柵門，數(shù)百清人，一擁出來，乍見駭怕。其中身材雄壯，衣帽鮮華者居多，非初見三胡之比。衙譯吳玉桂徐正明兩人，使從胡持方席來謁于兩使臣，使臣坐而見之，兩胡退與章京麻貝甫十口輩，列坐于相望處。”③

引文記述了朝鮮使團一行人馬，去京城途中所見滿族人物形象，作者在此描繪了一幅“身材雄壯，衣帽鮮華”的滿族人物形象，體現(xiàn)出滿族人物著裝正規(guī)得體、為人遵守禮儀。體現(xiàn)了作者對滿族人積極形象的肯定和認同。反映出了作者對于滿族人物正面形象，給予的高度的認可和充分肯定。

3、忠厚老實、為人良順的滿族形象

金昌業(yè)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不僅對于滿族形象進行了諸多積極描寫，同時也描繪了眾多獨具特色的滿族民俗文化，據(jù)文本第二卷載：

“朝飯于佟姓清人家，屋新造而三面為炕，甚敞豁，既其客堂也?？幌卤M布磚，中央設(shè)土爐熱石炭……主胡兄弟，皆身長貌俊，而其兄一目眇，自言是滿洲人。其兄方為鳳城帶子，帶子即章京之小者。問其奉銀，一年支六十兩，章京支八十兩。章京中又有號牛錄者，支一百兩云。主胡皆不解文字，問答皆倩人書之，然為人皆良順?！雹?/p>

該引文創(chuàng)作于朝鮮使團投宿在一位佟姓滿人家中之時。在引文中，作者對主胡外在形象進行了積極客觀的描寫，指出其“身長貌俊”。此外，作者還指出了主胡雖“不解文字”，但為人良順，民風純樸，深受作者認同。反映了作者筆下英俊、高大、樸實、善良的滿族積極形象。不僅如此，在引文中作者還對傳統(tǒng)滿族化的東北舊式民居進行了記載，對于傳統(tǒng)的滿族火炕、磚式地面還有中國東北傳統(tǒng)的燒炭式土爐進行了研究，反映出了滿族民居的內(nèi)部構(gòu)造和滿族人物的生活方式，體現(xiàn)了滿族民俗文化與中國東北傳統(tǒng)風土人情。

4、高大威猛、擅長騎射的滿族形象

關(guān)于滿族人高大威猛、擅長騎射的外在形象，據(jù)《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二卷載，有如下表述：

“行數(shù)里遇胡人，所騎馬善步。昌曄換馬，余又與昌曄換騎。走極快，先至三里堡，坐店房待行次至，以馬還昌曄。路遇胡女八九人步行，元建問何往，一女答曰，為觀高麗人，蓋戲之也。元建曰好生不安，群女皆笑?！雹?/p>

這段引文創(chuàng)作于朝鮮使團出使途中，遇到滿族騎人的寫作場景。引文中即反映出了作者對于滿族人擅長騎射高大形象的積極肯定，又反映出了滿族作為游牧民族，善于騎馬的民族風俗。是對于滿族人物高大威猛、擅長騎射這一傳統(tǒng)民族形象的積極認可。

此外，關(guān)于滿族人擅長騎射的形象，在《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二卷和第三卷中，分別有如下的表述：

“路遇一屋車，大胡坐其中，衣帽鮮華，似有官者，從胡十余人，皆佩弓箭，散行草間搜獸也。使譯輩問之，來自廣寧云，從胡所騎者色馬絕大善步，昌曄使人問價，言一百兩?！雹?/p>

“路中見三橐駝過去，又有一胡騎馬持紅緞金字繡旗一面過去。其后六七騎隨來，其中一人狀貌頗偉，云是大官，其后又有旗如前，四五騎又隨過去?！雹?/p>

這兩段引文中，作者都寫出了滿族人物衣著得體、高大威猛、狀貌頗偉的積極形象。在引文中，作者對于滿族人物的穿著得體，進行了積極肯定，同時作者還描繪了滿族人佩弓戴箭，外出游獵的活動場景，對滿族人擅長騎馬打獵的民族特色進行了記錄。反映出了滿族人的高大威猛，同時也將滿族，作為傳統(tǒng)游牧民族的民族特色與風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從以上引文可以看出，金昌業(yè)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運用了大量筆墨，對于滿族人物積極形象進行了刻畫，反映出作者對途中所見滿族人物形象的充分的認可。這些積極形象刻畫與傳統(tǒng)朝鮮人眼中滿族形象存在一定的差距，也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朝鮮使臣對傳統(tǒng)滿族人形象的認知。

（二）滿族消極形象

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金昌業(yè)對筆下滿族形象也進行了眾多消極刻畫，這些消極形象，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朝鮮文人對于滿族形象的矛盾書寫。

1、面目丑陋、衣著不當?shù)臐M族人物形象

據(jù)《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一卷往來總目記載：

“一人行馬各就薪水，處處屯聚若戰(zhàn)然。清人三人來，既昨日過去者也。一人驅(qū)馬從山坡間過去，兩人步過幕前，到諸譯坐處，索煙吸之。衣帽敝惡，面目丑陋，始見不似人?！雹?/p>

在引文中作者對滿族人形象進行了極為丑惡的消極刻畫，運用“索煙吸之”、“衣帽敝惡”、“面目丑陋”等字樣，反映出作者筆下外貌丑陋，舉止不當，穿著極不得體的消極人物形象。在引文最后，作者用“始見不似人”一句，對途中所見滿族消極形象進行了高度凝煉的評價概括。作者認為這些滿人外貌丑惡，穿著不當，甚至不能以人相稱。充分反映出作者心中對滿族人不當形象的厭惡，對于滿族風俗的不解，正面反映出了作者筆下滿族人物的消極形象。

2、見利忘義、陰險狡詐的滿族人物形象

據(jù)《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二卷記載：

“臨發(fā)，主胡嫌房錢少，關(guān)其門不開。書狀馬頭直山，能漢語爭之不得，竟加一煙竹，然后始開?！雹?/p>

“朝飯行，主胡嫌房錢少，執(zhí)申之淳不放，余以一扇與之始免。”⑩

金昌業(yè)一行朝鮮使團，奉命出使中國，期間路途較遠，交通不便，到達目的地所用時間較長，所以在路途中投宿則不可避免。這兩段引文均創(chuàng)作于使團投宿滿人家中，將要離開之時，滿族主人因利益與使團發(fā)生爭執(zhí)的情節(jié)。在文本中，作者對于滿族人貪婪、好斗、貪圖蠅頭小利的消極人物形象進行了描寫。以朝鮮文人的視角，直觀地反映出了朝鮮使團所到之處，一些滿族人物見利忘義、陰險狡詐的消極人物形象。

3、尖酸刻薄、彪悍無禮的滿族人物形象

金昌業(yè)在描寫滿族人物消極形象同時，還將其同漢族人物積極人物形象進行對比，通過比較文學表現(xiàn)手法，更為直觀的呈現(xiàn)出了作者筆下滿族人物的消極形象。據(jù)《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三卷載：

“此地屬撫寧縣，而非設(shè)站處，故無察院。入路左人家，主胡悍戾多苦狀。夕飯后往諸裨所寓處。房室敞潔，而家主漢人，為人淳善?！瓎栁覀円鹿冢c大國異制，可駭不駭，答老爺們衣冠甚可愛。我明朝衣冠，是這樣。問然則公輩既今衣冠非舊制否，答我們此時衣冠，是滿洲?！?1

引文中作者用“悍戾”、“多苦狀”詞對所到之處滿族人彪悍無禮、尖酸刻薄的形象進行了生動刻畫，更為重要的是，作者在對滿族人形象進行消極刻畫同時，還運用襯托和對比分析的手法，將途中所見漢人積極形象，同筆下的滿人消極形象進行對比分析，指出了漢族主人“房室敞潔”、“為人淳善”的人物形象特征，反映出了為人純樸、積極正面的漢族人物形象。通過對比分析的表現(xiàn)手法，更加烘托出了作者筆下滿族人物的丑惡與消極，也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作者“反清親明”的政治立場和政治主張。

4、貪圖小利、欺壓百姓的滿族人物形象

據(jù)《老稼齋燕行日記》第三卷記載：

“有一胡索直，善興與一大錢，其人以小錢還之，問其故，蓋大錢一文，直小錢兩文故筏還也。去路二里許，有小城在野中，既所謂宋家城，世傳此家富鉅萬，明末私筑此城以自保。清人累攻不能下。明亡后降，清人怒之，令歲貢萬金，因此家業(yè)遂衰云?！?2

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金昌業(yè)不僅對于所到之處的人與景色進行了詳細描寫，還對許多地區(qū)歷史沿革、社會變遷進行過詳細的分析。在這些介紹與分析中，難免會夾帶作者的私人情感，反映出作者的內(nèi)心情感與政治主張。

這段引文雖是作者對所經(jīng)之地歷史事實的客觀表述，但在引文中，金昌業(yè)對于“宋家城”一地的歷史沿革進行了介紹，通過說明宋家城之地明朝“家富鉅萬”、生活富裕，而清代則由于清人強制納貢，導致家道中落的歷史變遷，反映出了清代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對于百姓，尤其是對于漢族百姓的壓迫。反映出朝鮮使臣筆下滿族人物的陰險狡詐，丑惡貪婪。

三、滿族雙面性形象之成因

（一）歷史原因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有兩次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時期，第一次是元朝所建立的蒙古族政權(quán)統(tǒng)治時期，第二次是清代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統(tǒng)治時期。在古代，對于少數(shù)民族，中原王朝多以“胡人”相稱。如在西漢賈誼在政論散文《過秦論》中，就有“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之句，其中“胡人”即有代指北方少數(shù)民族之意。在東漢文字學家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對于“胡”這一漢字有過如下的解釋：“胡，牛頜垂也，從肉古聲。戶孤切?！?3即“胡”的意思為：“牛脛下垂的肉”。由此可見，“胡人”一詞實際上具有很強的鄙視和貶低之意?！昂恕币辉~的使用，體現(xiàn)了以漢族為中心的中原王朝自身的優(yōu)越感，以及對于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的蔑視之情。在《老稼齋燕行日記》中，每卷均可以看到眾多“胡人”字樣?！昂恕币辉~，幾乎可以說是成為了文中少數(shù)民族——滿族的代名詞。

在歷史上，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政治因素的影響，朝鮮曾經(jīng)是中國的藩屬國，要定期向中國派遣使團，出使納貢。這種狀態(tài)，直到1895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清朝戰(zhàn)敗才最后結(jié)束。在明朝時期，由于明代是漢族人所建立的中原王朝，推行漢族風俗，倡導傳統(tǒng)儒家文化，而朝鮮在歷史上與中原王朝關(guān)系密切，受到漢文化的影響深厚。因此，在明朝滅亡，滿族入主中原后，朝鮮文人思想中，會出現(xiàn)相當程度的“反清親明”思想。在歷史上，朝鮮還經(jīng)歷過多次“胡亂”，受到過滿族的大舉入侵，最后還被迫放棄與明朝的宗藩關(guān)系，向滿清俯首稱臣。所以，從歷史的角度來說，朝鮮文人對于滿族政權(quán)會產(chǎn)生或多或少的仇視。這一點，從《老稼齋燕行日記》中我們便可看出：

“世或以三桂開關(guān)納清兵為為罪，此不然也。當是時，皇城已陷，帝殉社稷，天下亡矣，三桂雖欲獨保關(guān)門得乎?！饤壉仄浦P(guān)，而復君父之仇，倉卒處義，可謂得矣。若使三桂，徒守一切之義，不與清兵并力，則畢竟見破于自成，而清兵亦自入關(guān)矣，天下事亦何益哉?！?4

引文中直觀且毫不掩飾的反映出了朝鮮文人“反清親明”的政治立場和歷史觀念?？梢哉f，正是這種“反清親明”的歷史認知，對于朝鮮文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使得朝鮮文人在作品中，對于其筆下的滿族人物進行了大量的消極形象刻畫。

（二）滿漢文化差異

在文化方面，朝鮮人雖不屬于漢族，但由于地理位置等因素的影響，在文化上受到中原傳統(tǒng)漢文化影響較深，在文化的傳承與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上也會更加的偏向和贊美傳統(tǒng)漢族文化。因此，在面對滿漢不同風俗文化時，朝鮮文人對于滿族人物形象的描寫，自然會相對偏向消極。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朝鮮與中國相距較近，自古以來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影響。因此很多朝鮮文人，充滿了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向往之情。歷史上，朝鮮在文字中曾大量使用漢字，燕行使雖為朝鮮人，也可用漢字進行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可見漢語功底之深厚，也足以說明中國文化、中國文學對其影響之深遠。

“中朝兩國是具有悠久的特殊傳統(tǒng)關(guān)系的國家。源自中國儒家的禮治文化傳統(tǒng)，一直是建立并維續(xù)中朝兩國宗藩關(guān)系的思想基礎(chǔ)和政治基礎(chǔ)，而共同的儒家禮治文化背景是自古以來兩國保持這種特殊關(guān)系的奧秘所在?！?5在歷史上，朝鮮曾以“小中華”自稱，尤其到了清朝時期。清朝是少數(shù)民族所建立的政權(quán)，推行少數(shù)民族文化模式和統(tǒng)治方式。因此朝鮮對于其自身所持有的漢文化傳統(tǒng)的自信，和對于滿族傳統(tǒng)風俗與文化的鄙視，也就進一步的顯現(xiàn)了出來。

相對于政治體制的轉(zhuǎn)變，思想文化上的轉(zhuǎn)變則顯得更為艱難。對于個人來說，一旦形成固定的思想模式與思維認知，想要改變實屬不易。延邊大學教授徐東日先生認為：“金昌業(yè)等朝鮮朝燕行使臣長期生活在農(nóng)耕文化的生產(chǎn)、生活環(huán)境中，多方面地接受了中國儒學“華夷”觀的影響，認為人們只有束發(fā)帶冠才是文明的，才具有“禮儀”。從而大加貶斥滿族人剃頭辮發(fā)的習俗，而且通過他者化，極力夸大滿族人的“怪異性”或“異類性”，使之最終被刻畫成“丑類”的形象?！?6這也正是《老稼齋燕行日記》中存在著大量滿族人物消極形象描寫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文人筆法的夸張描寫

朝鮮文人在《燕行錄》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不僅運用了客觀的文學表述和平鋪直敘的創(chuàng)作手法。除客觀記錄外，朝鮮文人還運用了諸多文學表現(xiàn)手法，尤其是夸張的寫作手法，對于滿族人物的消極形象進行了極致夸張的修辭描寫。這些極具夸張和諷刺意味的修辭描寫，被應(yīng)用到滿族人物消極形象的表述當中，也是《老稼齋燕行日記》中存在著諸多滿族人物負面形象的原因之一。南京大學張伯偉教授認為：寫作者的文學筆法導致“不實”，也是造成《燕行錄》作品失實的原因之一。17充分體現(xiàn)出了在《燕行錄》作品中，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尤其是文人筆法的夸張描寫，對于作品真實性，以及對于滿族人物負面形象刻畫所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

（四）實地考察之后的客觀描述

“金昌業(yè)對滿族人的某些肯定性描述，實際上反映了18世紀上半葉朝鮮朝燕行使臣在塑造滿族人物形象時在某種程度上背離了朝鮮朝主流意識形態(tài)或曰‘官方真理’的真實狀況?！?8

許多朝鮮使臣在出使中國之前，會翻看前人所寫《燕行錄》作品并進行借鑒。在這一借鑒過程中，許多的關(guān)于滿族消極形象的描寫手法會被一脈相承延續(xù)下來。而許多朝鮮使臣來到中國后，通過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實地考察，才發(fā)現(xiàn)出使之后的所見之事與在國內(nèi)所讀的文章及所了解到的主流的觀點存在著很大的不同。真正在出使的過程中，所見到的滿族人物形象并不像朝鮮國內(nèi)一些人所說、所寫的那樣消極、那么不堪。所以，金昌業(yè)作為朝鮮使團的一員，親自出使中國后經(jīng)實地考察所得出的客觀表述則會顯得更為客觀、更為真實。對滿族人物形象的描寫則會更為積極可信。所以，作者從口耳相傳、文本文獻中所得來的想象認知，與實地考察后，親眼所見之客觀描寫人物形象存在巨大現(xiàn)實差距，是《老稼齋燕行日記》背離朝鮮傳統(tǒng)主流思想觀點，存在著大量的滿族人物積極形象描寫的原因之一。

結(jié)語

《燕行錄》作為域外漢籍研究領(lǐng)域不可或缺的極具研究價值的文本文獻，對于中國古典文學和中朝文化交流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是研究中國古代文學不可或缺的珍貴資料。本文對《老稼齋燕行日記》中的滿族人物積極與消極形象刻畫進行了概括和對比分析。在此基礎(chǔ)之上，重點從歷史原因、文化差異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方式這三個不同的角度，對于作品中滿族消極形象的產(chǎn)生原因進行了探索。著重體現(xiàn)了滿漢文化差異、滿朝文化差異對于滿族人物消極形象刻畫所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對于《燕行錄》作品中的滿族形象研究提供了應(yīng)有的借鑒價值。

注釋：

①趙爾巽等撰.清史稿(第二冊)[M]，中華書局，1976:238-255.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 12 14[韓]林基中.燕行錄全集[M]，東國大學校出版部，2001:321.373.418.399.423.520.370.386.400.488.525.484.

13許慎.說文解字[M]，中華書局，1963:89.

15 16 18徐東日.朝鮮朝使臣眼中的中國形象——以《燕行錄》《朝天錄》為中心[M]，中華書局，2010:7.121.120.

17張伯偉.東亞漢文學研究的方法與實踐[M]，中華書局，2017: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