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聳立在時光之流（三題）

廖華歌

一

離父親三周年的日子尚遠(yuǎn)，母親就一遍遍叮囑我，按照風(fēng)俗，亡人過了三周年后便是喜了，之前過年時兒女們或不貼對聯(lián)、或貼白紙黑字的，而之后就可以恢復(fù)正常貼紅對聯(lián)了。母親要我不能再像父親的頭周年和二周年那樣，在父親的墳上放聲大哭、很哭、長時間哭，這樣對主家不好。

眼淚立時洶涌奔瀉，這個我怎能做得到啊，我無法控制自己那徹骨徹心的悲痛與哀傷！不在父親墳前時，我的眼里尚且常含淚水，在父親墳前我又如何能忍得住眼淚？三周年之后，我對父親的緬懷和思念只會與日俱增、永無了時，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喜呢？

既然母親特別強調(diào)說是鄉(xiāng)風(fēng)習(xí)俗，我就不得不認(rèn)真考慮和對待，畢竟我得顧及他人的感受，不能一味從自我出發(fā)，就像處理父親的衣物，本來完全可以如家鄉(xiāng)那些亡人們一樣，在父親的“五七”和“周年”時，將那些衣物全都拿墳上燒掉，以此送給那邊的父親?？赏蝗徊⒉唤挠H戚中有一人說不能燒，燒了后代人長狐臭。這人一句節(jié)外生枝的話不打緊，使得我父親的衣帽、鞋襪等一件也燒不成，至今還滿滿兩大包放在那兒，為此我的心很疼很疼！

這段不短的時間里，我一直被這個不知是從哪朝哪代興起并延續(xù)下來的所謂的風(fēng)俗糾結(jié)折磨著，淚水將每一天一寸寸打濕……

二

農(nóng)歷十一月初七，星期四，是父親的忌日。

對我，每年這都是一個黑色的日子！時間死了，萬物死了，只剩下憂世傷生的靈魂之痛……

自從父親走后，我的心就像一座空空蕩蕩的舊房子，任思念的風(fēng)恣肆穿越刺痛著，血已流干，開裂的傷口痛不可支，沒有什么能使其稍稍緩解和轉(zhuǎn)移。

我是那樣害怕翻看日歷，卻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瘋狂地翻看，當(dāng)目光觸碰到父親離去的這個日子，一顆心驟然劇疼，整個人骨碎身粉般立時失去了知覺。每值此，我唯有讓目光趕緊撤退，盡快躲開，然而一點用處也沒有，下次，下下次我還會繼續(xù)翻看日歷，我的心說，那里面站著我至愛的父親，我看見那個日子，就分明看見了我父親，就有一種滿滿的血脈相連的父愛親情……

這是一個令我刻骨銘心的日子，這數(shù)字讓我又怕又愛，又痛又念，它永遠(yuǎn)珍存在我的生命里，與我的生命一同消長存亡！

常常是我四顧茫然，呼喚無援，怎么也找不到父親，唯有從這個數(shù)字里去尋找，這是我與父親心心相印、相知相依的唯一通道。

三

因為父親，我開始格外注意天氣。眼看離父親三周年的日子近了，天竟偏偏突然變冷。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不過很象征性地飄了一陣似有若無的雪花，可家鄉(xiāng)的老界嶺上卻已是冰雪茫茫，班車早已無法通行。心憂難眠，暗下一次次祈禱上蒼，千萬不要大雪封山啊，若是一直冰雪不化，道路不通，可怎么辦？我如何回去看望父親？

弟弟費盡千辛萬苦，找來一輛套有防滑鏈的車子，將特為父親買的靈屋拉回老家。他在電話上跟我說，原本想買一個大的靈屋，但因父親墳前壘砌的臺子不夠?qū)挸?，他已量過了，大的放不下，只能買小一點的。我問他，可否是三層？有沒有兩邊站著的童男童女？因為后者是母親反復(fù)交代我們必須得有的。他答，除了靈屋小一點外，其他的全都有。我表示那就只能這樣了，臺子的事兒現(xiàn)在已無法重壘，那么明慧寬仁的父親一定會非常理解并體諒我們的。

我坐臥不寧，心急如焚，已無法靜下來做事，每天無數(shù)次地望著天空發(fā)呆，希望溫暖的陽光能盡早沖破灰暗的云層，然后帶我回家。

我跟自己說，如果冰雪一直阻路，就是步行，我也得走回去。我要在這一天讓父親看到我。

一直以來我都非常喜歡雪，而不喜歡雨，但現(xiàn)在我卻恨雪恨得咬牙切齒，恨得那樣徹底……

四

真的是天人感應(yīng)、靈犀在心嗎？謝天謝地，雪沒有再繼續(xù)下，天空開始出現(xiàn)薄明，慢慢地，太陽努力躍出了光芒。

提前一天，弟弟讓我的表弟開著套有防滑鏈的車，在老家縣城高速路口接我和侄子。車在無邊雪原上穿山越嶺，天地之間，靜得異?？臻?，像是在等待著什么，又像是呈現(xiàn)一種神秘的暗示。這是我和父親一起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可現(xiàn)在父親去了，大地上空了，只剩下我，孤單凄寂地走在風(fēng)中。淚水立時迷蒙了雙眼，成群的麻雀飛來飛去，它們各懷心事一言不發(fā)。

遵從習(xí)俗，這天下午的后半個時候，披著暖陽，我和弟弟、弟媳、堂弟、表弟、侄子等一起，特到父親墳前“請他”跟我們一塊兒回家。我們先點燃三炷香，然后擺上供品，燒紙錢，放鞭炮，跪下磕頭。盡管我一萬次命令自己要聽母親的囑咐，可我還是忍不住痛哭起來，除了撕心裂肺的哭，我又能怎樣？這是痛徹骨髓的哭，是歲月愈久愈深的哀傷和悲痛！與我們村緊相鄰的馮家表哥，和父親相知相交最深，他今天也和我們一起來了，表哥點燃一支香煙很恭敬地放在父親墳前，然后跪拜磕頭，邀請父親早晚出溝了，一定記著去他家坐坐。

我為表哥的一片真情而深深感動，我更為德智雙馨的父親的人格魅力而倍感驕傲和自豪！這時刻我不僅感覺有家，有光，有遠(yuǎn)方，還有具體溫藹、永遠(yuǎn)深愛著我的父親……

五

冬日的山鄉(xiāng)之夜，漆黑而安謐。

夜風(fēng)中，我獨自站在橋頭，向更暗黑的溝谷深處眺望，那兒一處叫東坪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老家，父親和我都出生在此。不知望了多久，除了濃重的黑，我什么也沒有看見，然而卻又分明，什么都一目了然。尖利的山風(fēng)劃過手指和面龐，頑強堅執(zhí)得無孔不入，仿佛時間也被凍僵了凝固了……恍惚中，我敬愛的父親面容清癯、平靜而溫和地向我走來，用他一貫的慈愛溫藹聲音道：你回來了？站這橋上多冷，咱回屋烤火去……

爹——！我無比驚喜地喊著，忙伸出雙手來扶他，卻一片虛空，父親杳無蹤影……我坐在橋頭的大石頭上，涕淚悲傷了很久很久。我相信，縱使陰陽兩界也是有感應(yīng)的，我的父親他知道我一個人在這兒苦苦想他，他很不放心就來了，他不想讓我這樣獨自被無盡的寒冷和黑暗擊殺，他希望我繼續(xù)燃起生命的火焰，哪怕心在流血，也要咬牙忍痛，將淚血放下！

爹——，我想您，很想很想……向著無邊的暗夜，我大聲喊著，聲音在群山中回蕩，被夜風(fēng)撕碎碰落一地。

六

尚未回來之前，我就做好了準(zhǔn)備，定要睡在父親終老的那張床上，以此來撫慰自己那顆痛楚不已的心。還在父親“五七”的時候，我和姐就最先選擇了這張床，內(nèi)心里的想法是，我想用這種方式期盼著父親能給我托夢?？墒菦]有！盡管我特意睡在父親曾睡過的那一頭，也終究未能與父親在夢中相見。

這次回來，我含淚在父親的床前站了很長時間，又默然無語地在床邊坐了很久，輕輕撫摸著父親枕過的枕頭，蓋過的被子，鋪過的床單，用過的茶杯，拉過的燈繩，甚至拿過的一個空藥盒子……到處都是父親的氣息，父親那分明依然溫?zé)岬闹讣y，卻又到處都空空蕩蕩，空得讓我無所附依疼痛不已！父親，我無法把肝膽欲裂的悲痛和由于您的離去而使我天塌地陷的生活放下，許多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將自己與這個世界打通，從父親離去的那一天起，我已沒有了真正的自己。

我承認(rèn)，因了徹骨徹心的對父親的思念，我不敢面對他用過的每一件物什，我怕我今夜再睡到他睡過的那張床上會悲絕痛死，明天不能和大家一起祭祀父親并將父親再“送回”墓地。我跟弟弟說，表妹找我說點事兒，今晚我不再回來就住她家了。弟弟也沒多問，只說要讓人送我去，我堅持說不用送，也就二三里路，我想一個人走走。

深深的夜黑中，我一路哭著，跟父親說著話，深一腳淺一腳向表妹家走去。

七

在鄉(xiāng)村習(xí)俗中，亡人的三周年是個很隆重的日子。這天，老親舊眷和周邊的鄉(xiāng)鄰們都來了，大家一遍遍念誦著父親的好，念誦父親那讓人銘心刻骨的恩德！特別是父親教過的那些學(xué)生，他們之中有鄉(xiāng)村干部、教師、醫(yī)生、老板、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員……不管工作多忙，他們?nèi)紡乃拿姘朔节s回來了，每個人都向父親行大禮：凈手，上香，擺放供品，然后雙膝跪拜，口中哽咽有聲。他們說，是父親用知識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父親一直以智慧和人格的力量影響著他們，父親是一盞非同尋常的燈，照亮貧瘠蒼涼的山村，啟蒙溫暖著荒蕪的心靈，由此使他們的生活道路和人生價值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他們說，我的父親是深山文化的播種者，是辛勞的“造林人”，他的功績和意義不僅在當(dāng)今更在以后。他們說，父親他永遠(yuǎn)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活在時間之中，父親的嘉德懿行不僅惠及他們，還將惠及他們的子孫后代。他們說……

是父親用他的人品學(xué)問和遠(yuǎn)見卓識打開了荒漠的大山，開啟了年輕懵懂的心靈，給了他們飛翔的翅膀，這在那樣的年代，在如此偏遠(yuǎn)貧困的大深山，實在是了不起的壯舉！父親善待每一個人，看世間萬物都深懷善良和悲憫，任何時候他都責(zé)任滿滿，虛懷若谷，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遠(yuǎn)處行，他為山鄉(xiāng)點燃光焰，種植新綠，播種理想和文化……

八

午飯后，當(dāng)我們一行數(shù)人再將父親從家里“送回”墓地時，我們擺好供品，便燒靈屋和紙錢?；鹧嫔v中，大家都說靈屋燃燒得這么好，說明父親對他的新房子滿意。內(nèi)心一陣刀絞般的疼痛，我太知道父親了，一貫為別人著想的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對兒女們說他自己有什么不滿意的事情，他要不是心疼我們，一直不肯說出他的病，能會這么快就離去了呢？

盡管我努力控制著，但不可能不哭。我的哭聲與眾人的話語混雜在一起向四周彌漫，空氣中凝滯著濃重的哀傷！這時候一親戚勸慰我：別哭了，已是三周年了。我很氣惱地厲聲喊叫：你別再多說！正在喧嘩的人們讓我這一叫喊，突然都靜了下來，只有我的哭聲在風(fēng)中搖晃，碎裂，灑落……

我邊哭邊向父親懺悔：爹，您真是白白生養(yǎng)我一場，您從來都把我看得比您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可我卻粗暴、自私、任性、武斷、話不養(yǎng)人，從不考慮您的感受，時常把自己所遭受的欺騙、背叛、誣陷、凌辱等苦痛，全都拿您當(dāng)出口，吵您、噎您、傷您，似乎我自己所有的人生困厄與苦難都應(yīng)由您來承載！不懂事的我時常自以為是，缺失耐心，不跟您拍家常交流，不愿拿出哪怕是一點點的時間來靜靜傾聽您的訴說……我是最不孝順的人，太不值得您對我這么至愛，我不配享用您這隨時準(zhǔn)備為我付出生命代價的父愛啊！

堂叔在一旁拉著我的手勸道：不敢再很哭了，你可是孝順，你爹供你上學(xué)，你參加工作，為國盡忠，為父母盡孝，你都做到了。至于你脾氣不好，性直，說話噎人，你爹把你從小收拾大，他啥都知道，絕對不會生你氣的……

爹，我知道您永遠(yuǎn)都不會生我的氣，可我卻不能原諒自己！我實在不配做您的女兒，我愿為此接受一切懲罰，等我以后到那邊見您時，再向您跪罪認(rèn)錯吧！

九

今天，當(dāng)著大家的面，我說出了一直在心里悔恨不已、每思至此便錐心刺骨、疼痛流血的話：還在父親病重時，盡管我已知道他的病不可能再妙手回春出現(xiàn)奇跡，我最應(yīng)該做的是不顧一切盡全力帶他到省城、京都大醫(yī)院去診治，哪怕最終無濟于事也要堅決去，這樣做無論是對父親還是對我都是一種交代?？晌覅s沒有，我過于顧慮那諸多令我為難的因素，自私、逃避、不敢擔(dān)當(dāng)，辜負(fù)了父親對我的信任和重托，致使父親最后走得他和我都心血不甘！

對這個世界深深眷戀著的父親，是那樣不愿離去。他曾很認(rèn)真地跟我說，鄰居馮然娃兒得了癌癥，他父親想著他快不行了，就花錢買了幾斤他平日喜歡的蜂蜜給他吃，結(jié)果他竟然吃好了，病也沒了。父親這話很可能是有意說給我聽，但我聽了，卻冷笑著譏諷道：開什么玩笑，沒聽說過這種不治之癥，僅靠吃蜂蜜就能把病吃好！聽我這么說，父親沉默不語，之后再也沒跟我提起過吃蜂蜜治病的事兒，是該死的我生生阻斷了讓父親試吃蜂蜜的機會！這件事令我無比悔恨與自責(zé)，怎么就如此殘酷地掐滅了父親那強烈的求生希望呢？縱使吃了蜂蜜后，確然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但至少對父親對我都是莫大的安慰??！

父親來我居住的這個城市住院時，看到我每天擠電梯、家里、單位、醫(yī)院來回跑，忙累得沒有好情緒（其實我心里最苦的是，明明知道父親的病已無法救治，卻又不能跟他說實情。我心里更明白，那么慧敏睿智的父親，盡管早就猜想到了自己的病情，但他和我一樣，為了對方都不忍說破），父親不止一次很歉意地道：看來，我病了來你這里是錯誤的，我不該來！先前不知道你家離醫(yī)院這么遠(yuǎn)，讓你每天跑來跑去受累，我要早知道是這樣，咋著也不會來。孩子，爹老心疼你啊……

爹，您說什么呢？您病了，病得這么重，最應(yīng)該來的就是我這里！在病房，我與父親抱頭痛哭……

十

父親走后這三年里，我陸續(xù)寫過十幾篇思念緬懷他的文章。父親三周年我回去時，特意將這些已發(fā)表和尚未發(fā)表的文章裝進一個檔案袋里，準(zhǔn)備在他的墳前燒給他看。提前幾天我就一一整理好了，也帶回老家去了，卻偏偏忘了拿到墓地，到底未能如愿讓父親看到。我后悔得在心里拼命責(zé)罵自己，然而縱使把自己再罵得狗血噴頭也于事無補，只好自解自勸，不要緊的，還有以后，等以后再回來看父親時，一定記著辦好這件事情。

靜寂的夜晚，面對無邊的厚黑，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靜，我忽然意識到這些懷念父親的文章沒有被及時燒去的深層內(nèi)蘊：我的父親，他一生都以心待人，沉靜謙和，低處發(fā)光，從不張揚自己?，F(xiàn)在我用文字來記敘他，而且還發(fā)表出來給人看，會不會是父親不喜歡這種方式？父親向來討厭浮華，拒絕虛美，他一生只想本色做人，精實做事，哪怕是眾人發(fā)自肺腑對他的贊揚，他也從來都云淡風(fēng)輕，他只愿像寬厚沉然的大地一樣，永遠(yuǎn)默默無語地容納承載著萬物……

望著這些粗淺的文字，我忽然很覺自恥，父親已經(jīng)去了，我還在不停地驚擾他，父親在那邊會不會因了我的驚擾而很不安寧？

孤燈下，我與父親，與自己的影子長久對坐。

十一

我們家祖輩都窮，很窮很窮。滴水成冰的嚴(yán)冬，爺爺奶奶沒被子蓋，只好夜夜睡麥秸窩，山風(fēng)刺骨，實在冷得睡不著就起來烤火，天長日久爺爺腿上密密麻麻全是因烤火而落下的暗紫色火疤，這些斑疤每逢天陰下雨就癢疼難受，就這樣爺爺被折磨了一輩子！

父親兄妹二人，家里的日子再難過，生活再艱苦，受夠了沒有文化之苦的爺奶也堅決讓父親上學(xué)。如此的家境更促使父親發(fā)奮苦讀，父親的各門成績都很優(yōu)秀，品學(xué)兼優(yōu)的他年年都捧回大紅獎狀！然而，在父親還不到十五歲那年，爺爺?shù)碾p眼突然失明了，父親不得不含淚輟學(xué)回家干活。當(dāng)時正值收麥時節(jié)，身單力薄的父親，要和大人一樣背那比他還要重太多的麥捆，他一次次努力卻背不起來，麥粒掉落一地，原本因眼疾就心緒大壞的爺爺，見此情形又氣又急，狠狠抽打父親，小小年紀(jì)的父親早早就經(jīng)受生活風(fēng)鞭和人生的煎熬……

父親的生活充滿了暗礁和風(fēng)浪，他的人生經(jīng)歷了太多的困苦和厄運。做過公社通訊員、大隊會計、教師、一輩子村組干部的父親，向來遵紀(jì)守法，正直公正，不徇私情。個別人卻因一己私利和貪欲得不到滿足而懷著極度陰暗的心理，對秉公辦事的父親由不滿到憤恨再到設(shè)計誣陷。胸懷坦蕩、光明磊落、一身正氣的父親，以他的君子胸襟和氣度，從不與之計較，只每每讓真相大白的事實說話。當(dāng)那人家里著火時，父親奮不顧身，幾次沖進火海救人，致使自己受傷住院。在生死關(guān)頭，父親將自己置之度外，全力搶救那人的家人，最終那人悔恨得痛哭流涕對父親說：你吐我一臉唾沫吧，罵我打我吧，我不是人，是狼，是混蛋啊！我那樣往死里陷害你、整你，你卻不要命地救我的家人，我這個十足的沒良心賊，只能等下輩子把自己的骯臟洗去后再當(dāng)牛做馬報答你了……

我至今不敢回想，那人對父親這位全村唯一的黨員，是如何極盡造謠誹謗、無中生有、大打出手！盡管所有這些謊言誣語的“罪狀”，最終都一一澄清，大白天下，父親永遠(yuǎn)都清風(fēng)明月般高潔！但我的父親他在那漫長孤寂的日子里，需要經(jīng)受怎樣超常的隱忍、負(fù)重和心靈煎迫？又有誰能夠體會得到他該有多么難過、悲傷和苦痛？

十二

父親走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已隨他而去，我在這寒世上就是一具十足的行尸走肉！對什么都毫無興趣都很無所謂的我，不想讀書，不想做事，也不想與人交談，真的是整日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茫茫然，凄凄然，過一天少一天。我知道這不是父親所希望的，我必須想法調(diào)整自己，必須不辜負(fù)我的父親！雖然，這對于一個悲痛入心的人而言，真的是太難太難了，但我還是跟自己很堅定地說，慢慢來，一點點努力，既然我那么深地愛著父親，就一定不能令他失望，不管內(nèi)心多苦多痛，也要生發(fā)出應(yīng)有的光熱……

不爭者而莫能與之爭。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云漂泊。父親是一個普通的人，但他又是一個頂天立地大寫的人！如無數(shù)勤勞仁善、寬厚明慧、骨力錚錚的北方農(nóng)民一樣，他們才是我們民族的脊梁！父親他要我善良正直，胸懷坦蕩，寬以待人，厚德嚴(yán)修，他希望我無論人生的風(fēng)霜雨雪再苦，淚血悲傷再痛，摔過多少跟頭，吃過多少苦，都不能放棄，要頑強地堅持，堅持就有希望，眼睛要永遠(yuǎn)盯著更遠(yuǎn)的那道地平線……

我的父親，他從不曾辜負(fù)所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陰晴，帶著對人世美好的寄望向另一個世界進發(fā)。壽終德望在，身去音容存，他永遠(yuǎn)聳立在時光之流，活在我們心中，活在我生命的每一天……

今又中秋

一

如果說中秋是月亮的節(jié)日，那么，太陽的節(jié)日呢？在我的家鄉(xiāng)習(xí)俗中，每逢大年三十這天，所有的衣物被褥等一應(yīng)東西都不能晾曬，因為農(nóng)人心疼太陽忙碌了一年，要讓它好好歇息一下。如此，這天算不算就是太陽的節(jié)日？這是中秋節(jié)前，我在一個別具特色的“話中秋座談會”上說的話。

月亮是一個永久的話題。古往今來文壇上那些名家大師，無一不是詠月的高手！月亮早已不是簡單的天體物象，而是浸潤了太多的歷史、文化、哲學(xué)和情感，已成為一種歸屬與寄望，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輪屬于自己的月……

今又中秋，細(xì)數(shù)起來自己寫月的詩文也有幾十篇了，卻沒有能讓人記住的代表作，這當(dāng)然是我筆力不逮，未能深入到月骨月魂月心里去，那么愛月的我，一直很愧疚寫不出自己想要的文字。

二

一月千秋共享。

月亮永遠(yuǎn)是我們的暖。

是靈犀在心的美好！

在這樣一個因天氣陰晴而能見或不能見到月的中秋之夜，心中的那鏡圓月從來都是皎潔明亮，準(zhǔn)時升起，從未缺席。

最明故鄉(xiāng)月。為了能與家人在中秋這天團聚，今夜，漂泊海外的那些游子，迢迢萬里從美國、韓國、土耳其、芬蘭、意大利等世界各地趕回來，就是為了享受親情鄉(xiāng)情，品嘗家鄉(xiāng)的味道！一個人無論他走多遠(yuǎn)，在心里，在生命中，唯有故鄉(xiāng)的月華才能治愈心痛，療救創(chuàng)傷，讓人生之花靜靜地開放。

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終究無法真正融入。即便在很多個月夜，獨自漫步月下，也因隔著一層堅硬的東西而不能通透交流，心空沒有月華的朗照，自然就孤寂清冷。

日復(fù)一日，用來喂養(yǎng)生活虛空和心靈荒蕪的，只能是家鄉(xiāng)的那枚月亮。

在塵世奔走的人，帶上故鄉(xiāng)月才暖，才不會迷途。

三

晚飯后，與家人一起正看央視中秋晚會直播，突然幾位朋友來電相約到某處喝茶。

出門仰望，天陰無月，街上行人、車輛亦少。燈光透過樹葉罅隙灑一地斑駁，恍惚中，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從遠(yuǎn)古穿越而來，腳下深深淺淺的，總也走不好。

忽然收到表弟發(fā)來一籃子鮮紅欲滴的五味子圖片，思鄉(xiāng)之情立時被這紅給點燃得滿目淚水。好饞人啊，我真想抓起幾串大飽口福，這故鄉(xiāng)山野里的果實，一直都垂掛在我歲月的枝頭……

五味子，是一中藥名，具有收斂固澀、益氣生津、補腎寧心的功效。果實由不規(guī)則的球形或扁球形小漿果集結(jié)成串，多呈紅色、紫紅、棕紅或暗紅，果肉柔軟，甘甜微酸，是家鄉(xiāng)秋天山野里的一道風(fēng)景，更是老家中秋節(jié)常見的一種山果。

離開家鄉(xiāng)幾十年，雖然我也回去過，但終因季節(jié)的錯失，再也沒吃到過它。我想念它那特有的滋味，想念自己當(dāng)初滿山遍野尋找采摘它的時光，想念與它相關(guān)的那些人和事兒……那時候，我年輕清俊的父親總是一擔(dān)擔(dān)將我摘回來且用滾水焯后的五味子，挑到很遠(yuǎn)的河邊石片上攤開晾曬，等曬干后再一袋袋背到十幾里外的合作社將其賣掉。日子雖然很貧窮，人更是苦累不堪，但滿滿的父愛卻使我充滿希望，心情極好。這是一種最真實的存在，我自己似乎也已專注了與山野萬物相望相伴的日子。

五味子讓我濃烈的鄉(xiāng)愁鋪天蓋地，一波波直涌向遙遠(yuǎn)的天際……

四

茶與中秋正相宜。我們以茶代酒相互碰杯祝福：希望花常開，月常圓，人常在，平安喜樂，順?biāo)鞜o憂……但后來，我們突然都緘默、安靜下來了，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我猜測此時的我們大概都在被那個“?！弊炙О?？盡管口中這么說，可每個人的心里都是很明白的，能常嗎？這么想著，我差點流淚，趕緊把話題重又打開并轉(zhuǎn)向吃土豆吸脂減肥上，偏偏其中一人接話道：那也得是家鄉(xiāng)的土豆才貨真價實，這城里擺賣的終歸不是真味道。

正巧此時收到我們都很熟識的一位企業(yè)家節(jié)日祝福的微信，大家就爭相嚷著要他請客看電影，企業(yè)家爽快答應(yīng)，于是便又一起向離我們最近的這家影院走去。

這時候天上依舊無月，路燈下的我們紛紛斷言，這個中秋看來是見不到月亮了。不過，見與不見真的都不要緊，只要它在我們心里就行，內(nèi)心的月亮任何時候都不能丟失。

五

影片《小小的愿望》正在放映。主要是講一位突然患上肌肉萎縮癥的高中生，被醫(yī)生告知時日不多，他決心在臨死之前完成一個愿望，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觀眾很少，但我們卻看得很認(rèn)真，直到散場，才各自回家。

我沒有急于回去，似覺心有所待，就一個人在街頭徘徊復(fù)徘徊，不知過了多久，無意中猛抬頭，竟然看到月亮了！頓時恍然，原來，原來我是一直都在等它呀。此刻它正在破棉絮一樣并不薄的云層里穿行，云隙使月亮不斷地圓圓缺缺，不時消失又重現(xiàn)，這月沒有光芒，呈現(xiàn)出的是昏暗的黃白……我很歡欣，也很慶幸，深感自己今夜要比那幾個已經(jīng)回家的朋友，又多見了一次中秋之月，這可是不一樣的。其實，只要再多一點耐心，再堅持一下，不要讓失望輕易綁架自己，就不會與今夜之月、與那些美好的事物擦肩而過。許多時候，放棄就意味著失敗……

在朋友圈看到著名作家劉亮程發(fā)有“明月出天山，菜籽溝最圓”的圖片，大感喜出望外，不覺驚呼出聲，他那兒的天空竟沒有一絲云，深邃的天幕上，一輪圓月高懸，萬丈光華灑向大地……是誰說過，望月是一門古老的藝術(shù)。那么，懂月該是一門什么藝術(shù)呢？可不可以說，美永遠(yuǎn)是藝術(shù)的初戀？

六

讓我倍感幸福的是：今夜，我夢見我敬愛的父親了。

雖然地點有些模糊，但夢里的所見所語卻非常清晰。那是一群我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活著或已經(jīng)離去的親戚和熟人，他們?yōu)橐患虑闆]辦好需承擔(dān)嚴(yán)重后果而激烈爭執(zhí)，而互相責(zé)斥并推卸責(zé)任。我勸他們都別再爭吵了，全當(dāng)是我一個人的錯還不行嗎？這時候，我父親走來，堅定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對我的做法贊揚了一句“可不簡單”后，他一定要我走開。父親異常堅決地跟大家說，這兒的一切由他負(fù)責(zé)、擔(dān)當(dāng)，不關(guān)我的任何事情……

醒來后我一動不動，認(rèn)真回想夢中的情形，父親他永遠(yuǎn)都是那樣仁慈善良，明慧溫藹，骨力錚錚，對我愛意深深、呵護有加！自從他走后，我每次在夢中見他，都是在我最困難、最孤單、最需要幫助與保護的時候，父親每每及時出現(xiàn)并全力替我扛起一切，一如月光普照的地方都有善良一樣，父親他以無邊的父愛為我撐起生命的天空，無論是他在這個世界，還是他在那個世界……

早飯前，我凈手，上香，擺放飯菜，給父親跪拜磕頭，愿今生來世我都無比至愛著的父親，在天堂安息！

這個中秋，因夢中得與我日夜想念的父親相見，我的心空一片澄明，屬于我的這枚月，自然是最大最圓最亮，遠(yuǎn)比劉亮程那輪月亮好太多太多，簡直就是無與倫比！

父親您既是我的太陽又是我的月亮，對我，這才是今又中秋最至要的意義……

時光變幻

這次回老家小住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表侄子要結(jié)婚，更沒有想到他們會讓我來做主婚人。雖然事情有些突如其來，我完全無備，但我明白，依照老家習(xí)俗，這可是一份很重的高看和抬愛，我除了感動與接受，決不能以任何理由推辭拒絕。

伏牛山的秋天寧靜而斑斕多彩。風(fēng)中，青青、紅紅、黃黃的落葉悠然飄落若蝶，透出特有的慢和安詳……揣著滿滿的念想和記憶，每次回來，因下車后還需步行幾十里山路，我總是盡可能將所帶的衣服等一應(yīng)物品簡之又簡。這次也一樣，除了隨身穿的一套灰黑休閑服及另一套用作換洗的深藍(lán)運動服外，再無其他?？稍诩亦l(xiāng)，婚喪嫁娶歷來是被看作很重大的事情，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必須認(rèn)真對待，來不得半點的馬虎和輕慢。

我暗下很焦急地想，要自己來做這個主婚人，別的倒還勉強湊合，只衣服這件事著實讓我很是犯難，總不能就這樣著一身毫無喜慶色彩的深色衣服吧？要知道這可是村人的大忌??！如此高興的大喜事，竟穿得黑乎乎的，自己都感覺不是那么回事兒……不行！絕對不行！這樣，他們會感到大不吉利呢！

倘若是專為此事再新買一件紅色的喜祥衣服當(dāng)然可以，我也非常愿意花這個錢，可這對我偏遠(yuǎn)的家鄉(xiāng)來說談何容易！縣城的班車一天一趟只能到鄉(xiāng)里，從鄉(xiāng)里往返我們村還需步行百多里山路，要到縣城去買，沒有任何可能，時間上根本就來不及。鄉(xiāng)里的小門市主要是賣一些油鹽醬醋之類的日常用品，想買一件這樣的衣服簡直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怎么辦呢？此時，我真后悔自己那曾頗為得意的從簡習(xí)慣，多帶一兩件衣服又能怎么著，累不死人的，干嗎要懶省事呀？早知如此，隨便將自己那現(xiàn)成的紅裙子、紅風(fēng)衣、紅夾克或紅披肩什么的帶上一件，既方便又合體，何用這般作難？但現(xiàn)在說這些全是無用的廢話，遠(yuǎn)水不解近渴，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看有無什么別的辦法？被此事困擾的我，再也不能入目藍(lán)天白云，回味山野氣息，而是焦躁不安，又不敢聲張，只恐不小心沖撞了主家福澤心靈的喜氣。

見我如此拘困，大表妹便悄聲跟我說，她倒有個主意，她妹妹——也就是我的小表妹，時常將自己打下來不穿的那些衣服都拿到她家，任由她來處理。前時，小表妹剛捎回來一大包衣物她還未送人，而且里面有一件九成新的紅風(fēng)衣，與小表妹身材差不多的我，應(yīng)該能穿。

真的？那可真是再好不過?。【葓鋈缇然?，我像焦渴生煙的人突遇甘泉，立時，把周圍滿空滿地的葉子，全當(dāng)成了盛開的花朵！那喜悅和歡欣無法形容……

我與姑家的這位小表妹相差十多歲，加之她又嫁在外地，相互間的來往自然就很少。不像大表妹，小時候常在我家住，我們一起長大，彼此之間自是隨便。這兩個表妹都長得清秀漂亮，頗有顏值，尤其是小表妹，看上去更為標(biāo)致。當(dāng)初，小表妹不顧家人反對，執(zhí)意要嫁給那時并不怎么樣而后來卻發(fā)達成了一位很有錢的老板，她那種富有的物質(zhì)生活，令很多人艷羨不已。曾經(jīng)，我因事順道去過小表妹家一次，在她那臨水而居的別墅里，我如入迷宮，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窮人和富翁！當(dāng)時我感慨不已，別說下輩子了，就是下下下輩子，自己也永遠(yuǎn)無法望其項背。那是連她屋里的每一縷空氣都溢金流銀的華美……

可惜上天不肯把所有的美好全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在給予某人的同時，必定還要從這人身上取走一些。有著足夠物質(zhì)享受的小表妹，婚姻卻很糟糕，甚至一直都在亮著紅燈！她能夠忍辱負(fù)重踉踉蹌蹌走到今天，內(nèi)心的傷痛自不待言，那是說不出的深入骨髓的一次次背叛與重創(chuàng)……從絕望透頂、痛不欲生，到慢慢冷漠、麻木、想開、放下，她用另一種生活方式來自我救贖，開始每天游泳、做美容、穿名牌、開豪車……用她的話說，就是善待自己，為了兩個孩子，她無論如何要活下來！

這樣的活法能不苦痛嗎？

當(dāng)大表妹將那一大包衣服打開攤得滿床都是時，目視這亂衣迷眼的五顏六色，我驚呆了！這些衣服不僅時尚、全都八九成新，還價格不菲、有些品牌我連聽都沒聽說過。這么好的衣服怎么就不穿了呢？既不穿為何又那么昂貴地買來？也未免太奢靡了吧？心頭毫無緣由地滑過“風(fēng)沒有身子，卻無處不在”的句子，我被狠狠地?fù)魝耍蝗灰庾R到，小表妹的不穿，她如此奢華地更換，正是在做一種無奈而怪異地抗?fàn)?。心早已被踐踏得千瘡百孔如一口枯井的她，似乎只能用這種極端、偏狹、扭曲的做法來艱難地拯救自己的光陰！不如此又能怎樣？年近半百、沒有工作、已是一雙兒女的母親，那一個個的日子該怎么過？她是那樣不甘，卻又不想再折騰，也只能兩弊權(quán)衡取其輕，她選擇了破碎之后的維系。這名存實亡的婚姻唯一能給予她的，是大把大把的金錢可供其奢侈享樂。除此什么也沒有，她再也回不去從前……

從前，那是怎樣的青春芳華。

我試了試，果然，這件紅風(fēng)衣可穿。沒想到這時大表妹指著滿床的衣服跟我說，她自己矮胖，這些衣服都穿不成，而全部送給別人又太可惜，畢竟都還新嶄嶄的，價格也不便宜，因我穿衣服的尺碼與小表妹相同，要是不嫌棄，我盡可挑選幾件拿走，就算是幫忙了……說著，她慢慢低下頭，那表情很是復(fù)雜。

歲月的波濤洶涌襲來，又漫向遠(yuǎn)方，傳遞一種過往的真實。多年來，我已習(xí)慣了把自己那些不穿的舊衣服拿回老家，給大表妹和其他親戚家的人穿，為了考慮她們的感受，有時我還特意買一兩件新的搭配著送出。大表妹她們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愉快地接受，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之情不言自明……哪想到現(xiàn)在輪上我去挑揀小表妹不穿的衣服，盡管這衣服的樣式、質(zhì)地、做工、價格是那樣新美、精良、昂貴，遠(yuǎn)比我拿回來的那些衣服不知要超好多少倍，可我卻因時光變幻得太快、我們的位置互換得太令人猝不及防，而驚異得無法在內(nèi)心確認(rèn)……

說實話，那滿床的衣服我都很喜歡，都是我沒有能力購買的名貴品牌，穿起來也差不多全都合身，可是，此刻我卻如芒在背，不敢看它們，仿佛那每一根纖維都是擊殺我的利刃，我一下子還走不出自己……驟然，我感到脊背發(fā)冷，需要趕快出去曬曬太陽，我相信，心暖了，一切便會溫潤起來。其實，我很清楚，萬物只有不斷變化，才能走向永恒，時光亦如此，若是不變幻，那還叫時光嗎？

外面，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