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女神 和平的使者
——品讀臨水夫人信俗

■ 林忠侯

一

本文要說的“女神”，不是如今網(wǎng)絡語所說現(xiàn)實中有成就的、有影響的、有顏值而被泛稱的“女神”，而是一個自古以來被皇權(quán)賜封、被民間膜拜的女神——臨水夫人陳靖姑。

就福建省內(nèi)來說，很是著名、深有影響的同類女神至少有三個，即“莆田的媽祖，福鼎的太姥娘娘，閩都的臨水夫人”。媽祖、太姥娘娘和這一位臨水夫人陳靖姑，都是令人敬仰的奇女子，民間傳說中的“巾幗英雄”“大眾救星”，她們生前做過許多濟世救人的善事；逝世后列入了仙幫，前兩個成了海上保護神，后一個成了婦幼保護神。

陳靖姑，也有人寫作陳靜媽、陳進媽、陳貞姑。傳說，她生活于唐朝末年與五代后唐天成年之間，青春早夭，享年僅二十四歲。傳說，她出生于福州倉山，從小聰明伶俐，又有熱心腸，且勤快能干，經(jīng)常為鄉(xiāng)親做好事，深得鄉(xiāng)親的憐愛；長大后，她與古田縣一個劉姓男子結(jié)了婚，多年不育，多方調(diào)理，幾年后才懷了孕。家人自然喜出望外，倍加阿護?？墒?，幾個月后，她所在的鄉(xiāng)里遭受了特大旱災，赤地千里，多少人站在枯草茬般的稻田里，雙手伸向天際，日夜堅守，連續(xù)數(shù)月的祭拜祈雨，就是不見一滴雨落下來。陳靖姑挺著一個大肚子，也站在祈雨的人群中，腳尖扒拉著枯葉，干澀嗆鼻的沙土撲面而來，她淚流滿面，哽咽著，發(fā)誓說，只要老天能降落甘霖，解救鄉(xiāng)親，她什么都可以舍去，都可以奉獻出去。傳說，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因嫉妒她賢惠善良廣有人緣而始終對她懷有惡意的神婆盯住了她，認為有機會宣泄自己對陳婧姑的妒火了。于是便走到陳婧姑身邊，一陣裝神弄鬼之后，哄騙陳婧姑說，只要她舍得身上的孩子，墮胎祈雨，就能感動神靈，普降大雨。善良的陳婧姑并沒有去深究那個神婆的不良用心，她一心所想著的就是為了解救百姓的苦難，所以，她一下子相信了神婆的話，毅然自愿墮胎來專門祈禱上天，求取及時雨。傳說，天神還真的被她的奉獻精神感動了，就下起了大雨，消除旱災，解救了鄉(xiāng)親。鄉(xiāng)人們對她非常感激，紛紛到她家陪護、探望。但是，她卻因墮胎后又長時間在地里祈雨，休虛又勞累過度，終于身罹重病，與病痛抗爭一段時間后，以花一般的二十四歲年齡而就離開了人間。傳說，臨終前，她神志清楚，神態(tài)安祥，但她畢竟已經(jīng)深深體會過孕婦的苦痛，所以她留下的最后遺言——就是對鄉(xiāng)親們說，她只有一個愿望，那就是希望死后也能當一個神仙，是一個能夠救助孕婦、拯救難產(chǎn)婦女神仙……就這樣，她成了婦幼保護神，相傳至今。

誠然，在科學發(fā)達的今天，人們是不會像古代人那樣去相信傳說。但是，不管到了什么時候，我們還是應該去認真對待“傳說”，去品味“傳說”的?！皞髡f”里有文化，“傳說”里有人心民意。說起來，我們是在品味我們的文化，是在品味人心民意。就陳靖姑的這些傳說而言，我們當然可以發(fā)現(xiàn)它有太多可推敲之處，可是我們并不會把精力放在那些粗糙處去做什么推敲，而是覺得在陳靖姑的這些傳說里，有著我們傳統(tǒng)文化里的“善”與“義”，與其細究那些傳說的細枝末節(jié)，不如用心品味這傳統(tǒng)文化里的“善”與“義”的內(nèi)涵，品味“向善”“取義”的世道人心和殷殷民意……所以，盡管傳說故事里有一些細節(jié)是粗糙而疏漏的，但因其“人心所向”，于是，代代相傳，常說常新，日益豐富。

還有一點，陳靖姑生前或許名號不清、也不一定響亮，所以現(xiàn)存文字記錄里或稱陳靜媽，或稱陳進媽，或叫陳貞姑。畢竟她生活于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服從于封建禮教，被稱為劉門陳氏，可能連名字都被淡忘了，給后來文字記錄造成不小困難，才會有這多個近音的名號?？傊?，可以說她生前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是一個比人家多些熱心腸的女子，是一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認定的好人，是一個他們要感恩的人。然而，中國文化是很有意味的，感恩與求助和寄托始終是捆綁在一起的。一個人，一旦為民眾做了一點好事，民眾總會對他（她）感恩戴德，傳頌他（她），敬重他（她），甚至奉他（她）為神靈，漸漸地就把感恩變?yōu)榍笾優(yōu)橐蕾嚭图耐?，遇到難事了要求助于他（她），求保佑，求救助。不管這保佑與救助是否真的實現(xiàn)了，至少從他（她）那兒求得了一個精神寄托。如此一來，也就造出了許多民間的神，形成許多富有中國文化意味的民間信俗。湄洲的“媽祖信俗”如此，福鼎的“太姥娘娘信俗”如此，閩都的“臨水夫人信俗”亦如此。

依據(jù)明朝洪武年間(1368-1398 年)古田人張以寧所撰《古田縣志》中的《臨水順懿廟記》，臨水夫人傳說在唐朝后期已經(jīng)形成，多地已經(jīng)有了祭祀她的廟，但傳播的范圍還比較窄，主要是在閩東與閩北靠近福州的區(qū)域，也就是在以福州方言為主的方言區(qū)域口口相傳，并逐步形成了信俗。到了宋朝的淳佑年間(1241-1252 年)，朝廷敕封陳靖姑為“順懿夫人”，臨水夫人的崇拜活動開始升級，其信仰范圍隨之擴展，有關(guān)陳靖姑的靈異傳說也有了越來越多文字版本，信俗活動也多了，而且日趨完善。

二

如今這個臨水夫人信俗，已經(jīng)被正式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如果我們在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名錄上找一找，其實，福建民間信俗占的數(shù)量不少，著名的像莆田湄洲的“媽祖信俗”、漳州的“保生大帝信俗”、福鼎的“太姥娘娘信俗”、閩都的“臨水夫人信俗”，永泰的“張圣君信俗”等等。

“信俗”是什么？就是一種信仰，在時間長河中逐步衍成一種風俗?！帮L俗”者，就是一個民族或一個人群相沿下來、積久成習的文化現(xiàn)象，它被民眾所廣泛接受，普遍存在于人民大眾生活當中，諸如家族、禮儀、信仰、生產(chǎn)、交易、交際、婚喪、宗教、建筑、服飾、語言等等，都可以成為風俗。而“信仰”一詞，詞典是這樣解釋的：對某人或某種主張、主義宗教極度相信和尊重，拿來作為自己行動的榜樣或指南。這樣看來，由“信仰”而成為“信俗”，至少說明一點，這個“信仰”已經(jīng)絕不止是某個個體的人相信與尊重什么的問題，而是一種集體性的相信與尊重什么的問題，是一種集體意識或集體無意識。就中華民族而言，許多的“信仰”就蘊在各地的“信俗”中。

但是，由于我國地域遼闊，地理條件差異較大，或山或海，或崇山峻嶺，或一馬平川，或江河橫流，滋生于不同地域的這個信俗與那個信俗也就各有不同，所以，同樣體現(xiàn)中華民族集體意識或集體無意識的信俗里，卻又有了各地不同文化的豐富性與多樣性。筆者特別喜歡閩都臨水夫人這個信俗，因為那里面既有神性的崇拜，更有人間的溫暖和詩意。到古田去采風時，曾經(jīng)為其寫過一首詩《臨水夫人信俗》，全詩如下：

百花廊橋邊的花朵 盛開風中

幾個摘花的女人 不說她們在摘花

而說 她們在“請——花！”

紅的花 白的花

她們都只“請”一種

然后注視著或紅或白的花

臉突然紅了 竊竊私笑

那艷麗的芳香的嘴唇

花一樣綻放

這是古田特有的風俗

是臨水夫人信仰的一部分

這些臉蛋紅嫩的初嫁女

藏著個甜甜的心愿——

摘一朵紅花——就生一個

花兒一般的女兒

采一朵白花——來年

要一個白白胖胖的兒郎

在廊橋下 我也看見

有人只是徘徊觀望

連一片花瓣都沒有觸摸

當她轉(zhuǎn)過身去 成為

漸行漸遠的背影時

我 說出了一個溫暖祝愿

生男生女 一樣懷抱生活的美好

除此而外 我還能說出什么

比這更溫暖呢

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初嫁女的情懷，更是繽紛婉約，曼妙如詩。這正是這個信俗魅力所在，是一個詩化的信俗呀，一個詩意的女神呀，有著詩一般的浪漫與溫情。

三

陳靖姑仙逝之后，她的事跡不斷被發(fā)掘，信俗不斷被豐富，她的名號也就越來越響亮了，尊稱也自然越來越多，比如臨水夫人、順懿夫人、慈濟夫人、順天圣母、天仙圣母、碧霞元君、注生娘娘……民間卻還習慣地稱之為陳夫人、陳太后，或臨水奶（奶，方言中就是母親的意思）、娘奶、夫人奶、大奶夫人等，保持著明顯的詩意與溫暖，叫起來順口而親切，甚至親妮。

當然，這位民間傳說中的女神，有她詩意的一面，更有她神性一面，她已經(jīng)逐步被塑為善于“醫(yī)病、除妖、扶危、解厄、救產(chǎn)、保胎、送子、決疑”的女神形象，傳說她靈應萬顯，護國佑民，功德無量，所以不僅在古田，就是在閩江流域、福州地區(qū)乃至浙江、江西、廣東、廣西、臺灣和東南亞等等許多地方，也都廣為傳誦和崇拜。

據(jù)報道，已經(jīng)連續(xù)很多年頭，在3 月8 日這一天，“臨水夫人”陳靖姑祭祀大典都在陳靖姑的故居福州倉山舉行。每年都有來自兩岸多地的近30 支臨水宮觀代表團及信眾數(shù)千人參加活動。

隨著莊嚴鼓點的響起，祭祀大典正式開始。20 多尊來自兩岸各地的臨水夫人金身在祭祀臺上威嚴而立，祭祀臺四周的儀仗旗迎風獵獵，祭祀大典表演隊伍肅然站立，場面盛大而神圣。

三陣鼓聲之后，在悠揚的古樂聲中，司儀官高聲頌揚“臨水夫人”的功德。祭祀大典按照初獻、宣讀祭文、亞獻、終獻等禮儀進行，36 名男女舞生獻上古代最高規(guī)格的文舞——六佾舞。祭典的樂舞圍繞三獻為中心，分《迎神》《初獻》《亞獻》《終獻》《送神》五個樂章。

多次來閩參加祭典的臺灣臺南圣恩佛祖會會長盧友禮表示，“臨水夫人”澤被蒼生，是臺海兩岸民間共同敬仰的“婦女兒童保護神”，是兩岸共奉的神明，臺灣會員或集資捐建牌坊或集資塑造金身，爭取每年都為“臨水夫人信俗”做一二件實事，以對圣母聊表敬意，感念圣母之德澤，并祈此能引發(fā)社會大眾效尤圣母護國佑民之精神。

看來，臨水夫人，不僅是兩岸民間共同敬仰的“婦女兒童保護神”了，還是兩岸之間的和平使者、和平女神。閩臺兩地的臨水夫人金身將一同乘坐游船巡游閩江，為兩岸民眾祈福。同時，也是兩岸民心的一次展現(xiàn)吧！思歸，盼和平統(tǒng)一，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如今“臨水夫人信俗”的又一個主題，被挖掘著，被品讀著！

其實，文化與信仰是相通的，正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里所含的“向善”與“取義”的世道人心，滋潤、培育和豐富了我們的許多民間信仰。我們也需要不斷用世道人心的新內(nèi)涵、文化的新內(nèi)涵來充實、豐富我們的民間信仰。這應該就是每一個民間信俗，之所以能讓我們不斷品讀，越品越有味，越品越出味的主要原因吧。這，也是一個值得我們每一個文化人不斷深思的問題，值得我們每一個文化人不斷去探究與實踐的新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