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

青霉素

一

村人的水桶在滴水崖前排著隊。

村人的心情和這天一樣，悶著火，一根火柴就能點著，滴水崖的這眼泉不急，有氣無力、半死不活的，嘀答，嘀答，半天滴滿一桶水。

這是要人命呀！村人唉聲嘆氣，老天爺，快下雨吧，下了雨泉水才會旺。

二先生說，山上蒼老爺廟里的神像別毀壞就好了，蒼老爺管著咱這里的風(fēng)雨雪雹，他老人家生氣了，才這樣大旱的！二先生的話陰陰的，能擰出水。

塑像呀！咱們集資重塑一個蒼老爺像吧？有人建議。

早就該塑的，有神敬著心里踏實！有人附和。

二先生把他的接水桶往前移了移，說，總算還有明白人。

一伙村人就去找泥人劉，請他重塑蒼老爺?shù)纳裣?。泥人劉會捏泥人，老輩子傳下的手藝，一團泥巴在他手里捏啥像啥。泥人劉答應(yīng)后有些犯難，問，蒼老爺長什么樣？

眾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知蒼老爺長什么樣，都看二先生，他是村里的大能人，據(jù)他說天上的事知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

神仙的樣唄！二先生說，蒼老爺是神仙，肯定相貌威嚴，蒼老爺又是咱老百姓的神，也少不了慈悲。

村人都點頭，就是，就是。

二

一大早泥人劉就上山，在村口碰到村主任和一個戴草帽的人，草帽遮著臉沒看清人，泥人劉就和村主任打個招呼走了。

你丟錢了？這么急著走，也不和咱田叔說句話？村主任在后邊喊。

泥人劉停下回頭看時，那人已取下草帽，一張消瘦的臉，但泥人劉很快認出了，很驚喜，田叔，您回家了？

回家了。田叔微笑著看著泥人劉，聽說你這些天很忙的。

泥人劉有些不好意思，天太旱，求求蒼老爺，嘿嘿，大伙的心愿，也是病急亂投醫(yī)。

村主任說，你們做那些都是虛的，田叔給咱們做的才是實的?？吹侥嗳藙⒉幻靼子终f，田叔放著城里的好日子不過，帶著打井的專項款，回村里幫咱們打井辦實事來了。

太好了！咱村需要井，只是以前打了幾次井都是干眼子，大伙都沒信心了。泥人劉說。

村主任說，這次不一樣，田叔請來了城里的技術(shù)員，有技術(shù)又有錢，準(zhǔn)成！咱田叔說了，打不出井就不回城里。

田叔是村里走出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在城里做局長。

山上開始鉆井了，位置就定在蒼老爺廟附近，是田叔和城里來的技術(shù)員勘察了很多地方，最后定下的。

鉆井的深度一天天增加，一直沒有水的影子。

咱村和井沒緣分，村名叫滴水崖，只能喝嘀答的水，老輩打井都沒成過，怕又是一個空。二先生說。

又熬了兩天，鉆井桿噴出的還是干面子，田叔病倒了，回城了。

躺在床上的田叔每天都給村主任打電話，今天是什么情況？

還是干面子，電話里村主任的聲音干巴巴的。

今天又是什么情況？

還是沒見水，電話里村主任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能放棄，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田叔給村主任說，也是給自己說。

可是……您帶來的打井的專項款快用完了，村主任的聲音很無助的樣子。

田叔安慰他，別急，明天我讓人送錢去。

又一天深夜，田叔被床邊的電話鈴驚醒，是村主任打來的，井出水了，嘩嘩的！村主任的聲音被水泡得濕漉漉的。

三

蒼老爺?shù)纳裣袼芎昧?，泥人劉松了一口氣，二先生也松了一口氣?/p>

水井的剪彩和蒼老爺?shù)纳裣竦拈_光同時進行，這是村主任和二先生共同決定的。

鞭炮齊鳴，嗩吶聲在山谷里飄來蕩去，井水從水泵口噴涌而出。

一塊紅布從蒼老爺神像的頭上慢慢滑下來，蒼老爺?shù)拿嫒菡宫F(xiàn)，映在村人的眼睛里。

是田叔的模樣。

田叔在井出水的那天夜里走了。當(dāng)他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癥，他放棄了治療，他說服家人后回到老家的村子，他想圓祖祖輩輩盼著喝上井水的夢。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把一輩子的積蓄用到了打井上。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