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及其英譯的銜接比較分析

黃杰漢

（福建商學院 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350016）

Halliday&Hasan［1］認為語篇（text）是語義單位，不是語法單位；語篇跟小句或小句復合體不一樣，不由規(guī)模定義；語篇不是由句子構(gòu)成，而是由句子體現(xiàn)，或者說代碼于句子；語篇機制使得句子成為語篇，而借以實現(xiàn)的語言手段就是銜接（cohesion）。由于銜接是實現(xiàn)語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的重要手段之一，對于解釋語篇如何成為語篇具有重要的意義，不少學者都對銜接作過深入研究，如胡壯麟［2］、朱永生［3］等。同時，Halliday 本人也不斷發(fā)展和完善銜接理論，例如：在Cohesion in English 中，連接（conjunction）分為附加（additive）、相反（adversative）、原因（causal）和時間（temporal）；而在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4-5］中 ，他 把 連 接 劃 分 為 詳 述（elaboration）、延展（extension）和增強（enhancement）三大類。此外，有學者把銜接研究應用到翻譯中，如李運興［6］、胡明亮［7］。本文主要以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的銜接理論為依據(jù)，對《鄉(xiāng)愁》及其英譯的銜接手段進行分析，探討銜接如何幫助《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文本成為語篇，比較原文本的銜接手段在目標文本中的復現(xiàn)情況，希望能在語言層面更好地解讀《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文。

一 《鄉(xiāng)愁》及其英譯

《鄉(xiāng)愁》作于1971 年，被譽為現(xiàn)代詩歌的經(jīng)典，是余光中的代表作之一。《鄉(xiāng)愁》表達了作者對故鄉(xiāng)、對祖國戀戀不舍的情懷，廣泛傳誦于海內(nèi)外的華人圈子，被選進兩岸三地的教科書，同時有多個英譯文本。根據(jù)余光中［8］自述，《鄉(xiāng)愁》大部分內(nèi)容是寫實，例如，第一節(jié)描寫的是作者小時候在寄宿學校寫信給母親的情形，第二節(jié)是作者遠渡美國求學，和妻子遠隔重洋的情況，第三節(jié)是作者母親去世后的情景。吳思敬［9］指出《鄉(xiāng)愁》足以讓詩人在當代文學史上留名和不朽。梁笑梅［10］認為余光中經(jīng)營詩句的出色能力與詩人對漢英兩種語言深刻認識分不開?？紤]到余光中是集詩人、作家、翻譯家及翻譯研究家于一身，我們以余光中本人的英譯文本①為比較對象，與原文作銜接方面的比較分析。

根據(jù)系統(tǒng)功能句法，《鄉(xiāng)愁》原文由四個結(jié)構(gòu)相同的小句復合體構(gòu)成，每個小句復合體又分別由三個限定小句組成，每個小句復合體22 個字，共88 個字。余光中本人的英譯文同樣由四個小句復合體構(gòu)成，第一、第二個小句復合體均為19 個單詞，第三個小句復合體16 個單詞，第四個小句復合體17 個單詞，共71 個單詞，第一、第二個小句復合體結(jié)構(gòu)相同，均由兩個限定小句和兩個省略小句組成。第三、第四個小句復合體結(jié)構(gòu)相同，分別由一個限定小句和兩個省略小句組成。此外，需補充的一點是，根據(jù)我們收集的資料，如陳敦忠［11］、張道真［12］、陸谷孫［13］，我們認為英譯文中的“me”應充當主語，而不是賓語。

二《鄉(xiāng)愁》及其英譯的銜接

Halliday 認為實現(xiàn)語篇功能需要結(jié)構(gòu)性資源和非結(jié)構(gòu)性資源，銜接屬于后者，而銜接又主要通過語法銜接（grammatical cohesion）和詞匯銜接（lexical cohesion）兩大分類來實現(xiàn)。無論是在Cohesion in English 中，還是在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中，Halliday 對語法銜接著墨較多，對詞匯銜接的介紹則略為簡單。他認為語法銜接包括照應（reference）、省略（ellipsis）、替代（substitution）和連接（conjunction），而詞匯銜接則包括重復（repetition）、同義（synonymy）/反義（antonymy）、上下義（hyponymy）/整體—部分關(guān)系（meronymy）和搭配（collocation）。我們注意到，《鄉(xiāng)愁》及其英語譯本雖然篇幅不長，但運用了多種銜接手段。

（一）照應

照應指在語篇某處介入的參與者（participant）或者環(huán)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可以作為下文的參照點（reference point）［4］309。Halliday 把照應分為人稱照應（personal reference）、指示照應（demonstrative reference）和比較照應（comparative reference）。人稱照應主要指人稱代詞，如he、him、his 等；指示照應主要指指示代詞，如this、that、here、there 等；比較照應主要指比較代詞，如same、equal、more、less 等。《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本均多處用到照應，例如：

原文：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譯文：When I was young, nostalgia was a tiny, tiny stamp,me on this side,mother on the other side.

原文的小句復合體用到人稱照應“我”、指示照應“這頭”和“那頭”分別表示講話者、離講話者近的場所以及離講話者遠的場所。譯文的小句復合體用人稱照應“I”和“me”指代說話者，指示照應“this side”和比較照應“the other side”表示離講話者近和遠的地方。

（二）省略

一個小句，或者一個小句的一部分，或者一個動詞詞組，或名詞詞組的一部分，可能會通過積極的省略手段在下文某處得到預設(shè)。［4］309省略主要包括名詞性省略（nominal ellipsis）、動詞性省略（verbal ellipsis）和小句性省略（clausal ellipsis）。例如：

原文：……我在［墳墓］外頭，母親在［墳墓］里頭。

譯文：… Me［was］on the outside［of the grave］,mother［was］on the inside［of the grave］.

原文出現(xiàn)了名詞性省略，譯文則省略了名詞和動詞。通過上下文，我們可以推斷出被省略的成分。例如：從“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們推斷出原文“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中的“外頭”和“里頭”指的是“墳墓”的 “外頭”和“里頭”；從“ Nostalgia was a lowly grave”推斷出譯文 “ Me on the outside, Mother on the inside”中的“ outside”和“inside”后省略了 “ of the grave”，以 及“Me”和“Mother”后 均 省 略 了“was”。

（三）連接

一個小句或小句復合體，或者更長的語段，會通過某些特定集合的語義關(guān)系和下文連在一起。［4］310Halliday 認為連接和作為最大的結(jié)構(gòu)性單位的小句復合體在邏輯語義關(guān)系上是一致的，他把連接歸結(jié)為三大類：詳述、延展和增強。詳述包括同位和闡述；延展包括附加、轉(zhuǎn)折和變化，增強包括時空、方式、因果、條件和內(nèi)容。連接通常通過連接附加語或連詞來實現(xiàn)，如“ for example”“ and ”“ next”等。例如：

原文：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而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譯文：But later on,nostalgia was a lowly grave…

And at present,nostalgia becomes a shallow strait…

原文的兩個小句復合體通過連接附加語“而現(xiàn)在”構(gòu)成連接，后一個小句復合體是對前一個小句復合體提供時空上的信息，使得語篇的意義更加完整，所以兩個復句之間的連接是屬于增強類別；而譯文的兩個小句復合體是通過“and at present”連接，后一個復句同樣是對前一復句提供時空上的信息，兩者的連接同樣屬于增強類別。

盡 管Halliday［5］539認 為 連 接 的“ 真 實 的 銜 接 貢獻（real cohesive contribution）”表現(xiàn)在小句復合體與小句復合體之間，但鑒于漢英小句復合體內(nèi)部銜接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如蘇建紅［14］，因此，參照胡壯麟［2］104-123，我們注意到《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文的小句復合體內(nèi)部小句之間的連接同樣遵循著詳述、延展和增強三種方式。例如：

原文：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譯文：When I was young, nostalgia was a tiny, tiny stamp,me on this side,mother on the other side.

原文小句復合體內(nèi)，第一個小句構(gòu)成一整體，第二和第三個小句構(gòu)成另一整體，兩整體之間處于并列關(guān)系；后一整體是對前一整體進行解釋，說明為什么“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因此，兩整體的連接屬于增強類別。第二、第三個小句之間是并列關(guān)系，兩個小句之間的邏輯語義是轉(zhuǎn)折對比，所以兩者之間屬于延展的連接關(guān)系。譯文的小句復合體內(nèi)，第一個小句作一整體，第二、第三和第四個小句作另一整體，將兩部分連接起來的是“when”，兩個整體之間是主從關(guān)系，前者作時間狀語，兩整體的連接屬于增強類別。第二、第三和第四個小句可再劃分為兩部分，第二個小句作一整體，兩個省略小句作另一整體，兩個整體之間是并列關(guān)系，邏輯語義是后者為前者提供原因，所以連接類型屬于增強。最后，兩個省略小句之間是并列關(guān)系，邏輯語義上是轉(zhuǎn)折，所以兩個省略句的連接是延展類別。

（四）詞項銜接

詞項銜接是通過選擇一定的詞項實現(xiàn)的，這些詞項以某種方式和上文出現(xiàn)過的詞項有關(guān)?！多l(xiāng)愁》及其英譯文主要用到重復、反義和搭配。

1. 重復。Halliday 認為，重復不一定要求詞項以同一形態(tài)出現(xiàn)。同時，對某一個詞項的重復，這個詞項可以是某個單詞或是詞組短語。例如：

原文：……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

譯文：… Nostalgia was a tiny, tiny stamp, me on this side,mother on the other side.

… Nostalgia was a narrow boat ticket, me on this side,bride on the other side.

… Nostalgia was a lowly grave, me on the outside,mother on the inside.

原文的多個詞項在文本中多次出現(xiàn)，起到銜接和修辭的作用。例如，“鄉(xiāng)愁”的反復出現(xiàn)，不僅發(fā)揮了紐帶作用，同時突出了主題；而“是”“我”“在這頭”等重復運用，使得語義加強，加深讀者印象；在對應的譯文中，原文的詞項重復均得到復現(xiàn)。

2．反義。Halliday 認為反義關(guān)系是同義關(guān)系的特殊情況（special case），同義詞和反義詞是概念意義上的相同或相反，不受詞性限制。例如：

原文：……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譯文：…Me on this side,Mainland on the other side.

原文的“在這頭”和“在那頭”構(gòu)成對立，對應的譯文“on this side”和“on the other side”復現(xiàn)了這種對立關(guān)系。胡壯麟［2］129認為，除了相反、對立等，序列也可以歸屬反義類銜接。因此，原文的“小時候”“長大后”“后來啊”和“而現(xiàn)在”，以及英譯本的“young”“grew up”、“l(fā)ater on”和“at present”均屬于此類。

3. 搭配。搭配指的是詞項的共現(xiàn)。Halliday&Hasan［1］284-287認為搭配是詞匯銜接中最為難以處理/最具爭議（problematical）的一類，不僅包括詞組、小句、小句復合體之內(nèi)詞塊之間的橫向組合，同時包括跨句、甚至跨段的詞項共現(xiàn)。例如，原文中的搭配不僅指“小時候”是“小”和“時候”構(gòu)成的搭配，更包括“在這頭”和“在那頭”的共現(xiàn)，甚至也包括“小時候”“長大后”“后來”和“現(xiàn)在”的共現(xiàn)；而在目標語文本中，搭配不僅包括“l(fā)ater on”是由“l(fā)ater”和“on”構(gòu)成的搭配，也包括“on this side”和“on the other side”的共現(xiàn)，以及“young”“grew up”“l(fā)ater on”和“at present”的習慣性的共現(xiàn)。

三 討論分析

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原文和譯文都巧妙地運用了各種銜接手段，原文的銜接手段基本上能在對應的譯文中得到復現(xiàn)。照應方面，原文每個小句復合體及相應的譯文中均用到照應，如用“我”“me”指代講話者，“這邊”“this side”表示講話者所處的場所。我們注意到原文的人稱照應在譯文中同樣以人稱照應復現(xiàn)，指示照應中，沒有把原文的“在那頭”譯成“on that side”，而采用具有對比意義較強的“on the other side”，原文的其余指示照應在譯文中均以指示照應復現(xiàn)。此外，原文共12 處照應，譯文共14 處照應，原因在于譯文有兩處以小句的形式翻譯出原文的狀語短語，兩個小句均采用了人稱代詞作為主語。

省略方面，原文和譯文的省略均合乎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通過語境，包括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可以推斷出被省略的部分。原文共有8 處省略，均為名詞性省略，沒有出現(xiàn)動詞性省略；譯文共有16 處省略，8 處復現(xiàn)了相應的名詞性省略，另外8 處為動詞性省略，被省略的動詞均為每個小句復合體中最后兩個小句中的謂語。我們可以用潘文國的觀點來對此進行解釋，潘文國［15］認為：理論上英語以動詞為中心，實則是名詞占優(yōu)勢；與此相反，理論上漢語以名詞為重點，實則動詞占有優(yōu)勢。

連接方面，原文和譯文的小句復合體之間的連接均屬于增強類別，原文四個小句復合體均采用表示時間的短語作狀語來進行連接，而譯文則以兩個表示時間的小句和兩個表示時間的短語作狀語來進行小句復合體之間的連接。原文小句復合體內(nèi)的小句之間，存在著增強和延展兩種連接，均沒有采用連詞；譯文小句復合體內(nèi)小句之間的連接，同樣是增強和延展關(guān)系，但是譯文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小句復合體內(nèi)的小句之間使用了連詞，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之一是譯文第一和第二個小句復合體均以小句形式復現(xiàn)原文第一和第二個小句復合體中的時間狀語，另外一個原因是漢語主要采用意合的手段，而英語主要是形合。

詞項銜接方面，原文和譯文均采用了重復、反義和搭配。原文中，“鄉(xiāng)愁”“我”均出現(xiàn)了4 次，“在X頭”出現(xiàn)高達8 次，通過詞匯重復，語義得以加強，例如，通過“鄉(xiāng)愁”的反復出現(xiàn)，突出了“鄉(xiāng)愁”這個主題，原文的詞匯重復，在譯文中基本得以復現(xiàn)，如“nostalgia”同樣出現(xiàn)了4 次。原文和譯文均多處用到反義關(guān)系，形成對照，突出語義的對立和矛盾，例如，“我在（墳墓）外頭”和“母親在（墳墓）里頭”的對比，產(chǎn)生了一種“子欲孝而親不在”的無奈與悲傷，原文的反義關(guān)系同樣在譯文中均得到對應復現(xiàn)。原文在詞組、小句、小句復合體、小句復合體之間等層面，均出現(xiàn)搭配現(xiàn)象，譯文同樣在各個層面出現(xiàn)搭配現(xiàn)象。所以，我們看到了兩種語言在詞項銜接方面具有很大的共性。

此外，我們注意到原文的部分語塊及其對應的譯文均充當不止一種銜接手段的角色。例如，“我”和“me”不僅是人稱照應，同時是詞匯重復；“小時候”“長大后”“后來”和“而現(xiàn)在”，以及“when I was young”“when I grew up”“but later on”和“and at present”不僅屬于連接，也屬于反義關(guān)系，同時也屬于搭配；“這頭”和“那頭”以及“this side”和“the other side”不僅是指示照應，具有反義關(guān)系，同時也是習慣性共現(xiàn)，并在文本中反復出現(xiàn)。

四 結(jié) 語

詩歌的解讀往往涉及多個層面，語言分析是解讀的基礎(chǔ)，沒有語言分析，其他層面的解讀會成為無源之水。Halliday&Hasan［1］293-303指出銜接是一個語義概念，是代存于篇章內(nèi)部的意義關(guān)系，銜接雖然不是語篇實現(xiàn)的充分條件，但是是語篇實現(xiàn)的必要條件②。漢英兩種語言存在著多方面的差異，例如，漢語屬分析語，重意合，而現(xiàn)代英語身兼綜合語和分析語的特征，重形合。通過分析，我們認識到《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文均巧妙地運用了多種銜接手段，了解了銜接是如何幫助《鄉(xiāng)愁》及其英譯本成為語篇，看到《鄉(xiāng)愁》原文的銜接手段在其英譯本中的復現(xiàn)情況，以及銜接手段在原文本和目標語文本運用的共性和個性，希望籍此幫助讀者在語言層面更好地解讀兩個語篇的構(gòu)成。頗為不足的是，已有學者擴大了銜接的研究范疇，如胡壯麟［2］把銜接的領(lǐng)域擴大到及物性等，我們也注意到了原文及英譯文由于具有相同的語義配置，因而具有相同的及物性過程，但是本文沒有在這些方面進行探討。

注釋：

①原文及其英譯請參見“英文巴士”網(wǎng)站，“詩歌翻譯：余光中《鄉(xiāng)愁》”（2017-12-15）［2019-06-26］http://www.en84.com/fy/wx/4192.html。

②韓禮德和韓茹凱對銜接做出了開拓性研究，但他們的理論觀點也受到了國外部分語言學家的激烈批評。參見：朱永生、嚴世清《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多維思考》，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年出版，第44-6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