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靴”守護——電影《旺扎的雨靴》中的女性形象解讀

李云舒 北京電影學院

門檻前放著一雙阿媽終于給買的新雨靴，旺扎望著晴空等雨來，這是小說開始的地方：經(jīng)由改編后的同名電影則從小旺扎反復烘干的陳舊運動鞋說起，引出他的真實需要和內(nèi)心期待，以及日常伴隨著他的生活點滴。正如多數(shù)的少數(shù)民族題材電影那樣，女性形象的呈現(xiàn)必要且仍然更貼近于樸素傳統(tǒng)的想象，該片的兩位重要女性角色保有著原小說中柔和的女性氣息，并于改編后的孩童視角中變得更為立體生動。母親仁吉和小姐姐拉姆的角色形象是小男孩旺扎的簡單生活里最習慣的陪伴，也是幫助推動全片“雨靴”情節(jié)主線不可缺少的人物存在。本文將對片中的二者女性形象做如下三個方面的分析解讀：

一、更契合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塑造

我國社會文化觀念中對于女性形象的認同和抒寫更傾向于凸顯女性賢能良善的品質(zhì)，這于某種程度上實則是由農(nóng)耕文明延傳而來的人們對穩(wěn)固家族和繁衍傳承的向往。在如本片的藏區(qū)農(nóng)村非常樸實的耕作環(huán)境中，母親仁吉和鄰家姐姐拉姆的形象樹立就相對單純地是在各自展現(xiàn)旺扎的童年生活中平實又溫馨的女性形態(tài)。

相對于小說原作，這部同名電影實則注入了更多貼近生活真實的影像表達。為了豐富“雨靴”主線的情節(jié)背景，電影為母親仁吉給旺扎換雨靴的過程增添了不少的波折；對應小說里講到的這份旺扎“曾經(jīng)的夢想”，片中的旺扎可以擁有一雙屬于自己的雨靴也著實經(jīng)歷了多次通過阿媽向阿爸請求雨靴而不得、自己也因渴望雨靴卻一直沒能獲得雨靴而“插曲”重重。而仁吉作為這個藏區(qū)農(nóng)耕家庭的主婦，以居家勞作為主；丈夫侃本（旺扎父親）日常耕作麥田，承擔著家里的主要收入來源。因而當值連綿的雨季，正是家中收成犯愁的時節(jié)，旺扎的舊鞋濕了又烘、鞋底被磨到令其打滑摔倒也仍換不來一雙雨靴。這一系列的情節(jié)鋪墊使得“雨靴”最終的來之不易和之后的旺扎“得靴盼雨”都變得銜接自然且合理。

在這樣的改編過程里，仁吉的形象逐漸在影片中被潤色為一位辛勤顧家、體恤丈夫又心疼兒子的傳統(tǒng)藏區(qū)婦女的模樣。而身為母親，仁吉在深知當下并不寬裕時仍數(shù)次為兒子旺扎所想發(fā)自內(nèi)心地向丈夫表示著孩子的確需要一雙雨靴；并在村中有貨車停留時，應聲趕往欲為兒子用羊皮換雨靴；后又悄悄用準備換鐮刀的羊皮為兒子換得了雨靴。在這些曲折之中，仁吉依然慈愛地偏袒著旺扎，她在旺扎丟失鐵皮青蛙時會和兒子一起守住秘密不讓丈夫侃本發(fā)現(xiàn)；她在第一次沒能用羊皮換到雨靴而被兒子埋怨不夠及時后仍打算再幫兒子瞞住僅可有一回的逃課，又在被丈夫意外發(fā)現(xiàn)時幫忙攔住發(fā)怒的丈夫讓旺扎快跑。她是會由尋回的鐵皮青蛙借機教育兒子勿要錯怪他人的母親；她是默默為兒子將新雨靴作為起床驚喜的母親；她是細心關懷兒子的學習作息又溫暖地保護兒子小小童心的母親。在這部同名的改編電影中，是仁吉告訴兒子旺扎夢里或許會有第二天的故事并安撫著兒子快快進入夢鄉(xiāng)，在一個俯拍的搖鏡頭下，仁吉對兒子旺扎的娓娓訴說仿若在為他編織一片童真的星空，愜意寧靜，令旺扎對醒來的每一天都開始充滿向往。而這段影像所描繪出的恰恰是一個男童對內(nèi)心母親形象的原始印象。正如心理學上說，人和母親的關系就會是和這世界的關系；仁吉帶給旺扎的心靈撫慰也成為影片后半段旺扎盼雨時的內(nèi)心執(zhí)著根由。

在盡量接近原作的改編下，該片同樣將小姑娘拉姆與旺扎的日常相處部分細節(jié)化了許多。在原小說的講述中，隔壁的拉姆是旺扎“心目中的小姐姐”，他們常常相伴著上下學，那份親近讓旺扎感到安心。而在電影里，拉姆陪伴旺扎從期待雨靴到期盼降雨的經(jīng)過里就充滿著生活的氣息，像是在路面尚未干燥的日子背著還沒能擁有一雙雨靴的旺扎過水坑、和很期待穿雨靴的旺扎換鞋穿并一直耐著擠腳的感覺走回家、貨車來村里時積極地和旺扎一起翻找；而當旺扎真正擁有雨靴并堅持穿著上學卻被同學們嘲笑孤立時也只有拉姆陪伴著旺扎一起吃飯一起下學；當旺扎很需要一場雨讓他的新雨靴可以派上用場，拉姆便和旺扎一同祈求降雨一同阻止防雹師擋雨……女孩拉姆的真善形象在這些樸實的情節(jié)中被繪制了出來。在創(chuàng)作者的鏡頭下，她一樣是個會依著小旺扎向佛菩薩求糖又心有余悸地會回寺里還糖的孩子，她不會真的笑話旺扎而是逐漸地將旺扎的想法和心愿也變成了自己的陪伴計劃。

在男孩旺扎的心里他深深依賴著母親，也需要著總是形影不離的拉姆。在影片中，仁吉的形象也正如旺扎對這個世界的初印象，母親帶給他內(nèi)心以安慰和精神的滋養(yǎng)；仁吉關懷和懂得兒子，也體諒著丈夫并時時為家庭的收成著想，她擁有信仰還守護著兒子旺扎的純真愿望，這是全片所獻上的對仁吉形象的表達。同時，本片也稍稍削弱了原作中旺扎和拉姆之間的情愫，更多地著眼于以“雨靴”主線來發(fā)展延伸的故事，真誠可愛的鄰家小姑娘拉姆的形象也在其中被真實地再現(xiàn)了出來：她的存在就如同旺扎的長姐也是旺扎的小玩伴，作為和旺扎年紀相仿的孩子，拉姆陪同也保護著旺扎；但她不僅僅是旺扎懂事的小姐姐，她一樣有著孩子的天真、好奇和小小的不妥協(xié)，這個本心善良素樸的小女孩就像旺扎故事里默默守護他的小天使，簡單的相伴已經(jīng)很自然地融成了這個故事的一部分。仁吉和拉姆的形象在本片中都偏向于正面且柔和，而就像導演在采訪中所提及的，這并非刻意地柔化，而是因劇情的發(fā)展而自然存在的。

二、無女性主義色彩和與父權體系所構成的對立

于近年來所涌現(xiàn)出的備受關注的少數(shù)民族題材電影中，女性形象的建構也是對社會當下發(fā)展和民族文化風貌的綜合顯現(xiàn)。如維吾爾族電影《真愛》中大愛無私說服丈夫收養(yǎng)無家的孩子并將十九個孩童共同撫養(yǎng)長大的阿尼帕大姐的形象、藏族電影《河》中身懷二胎欲讓已過哺乳期的小央金逐漸斷奶的母親仁卓的形象、傣族電影《米花之味》中外出務工養(yǎng)家又辭工返鄉(xiāng)打算與留守的女兒重新建立親密聯(lián)系的獨立女性葉楠的形象等等，無一不是對社會現(xiàn)實落于個體命運影響的藝術化寫照。而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電影里，由于當?shù)孛耧L和生產(chǎn)方式的淳樸，藝術創(chuàng)作的體現(xiàn)主體仍以男性為主，女性形象在作品中多有某種程度的相對弱化。但在《旺扎的雨靴》這部影片中，兩位主要女性角色的形象卻支撐著整部電影情節(jié)的走向脈絡。

就母親仁吉來說，她雖在影片一開初就基本被定位為藏區(qū)勞動主婦的形象，在她的大多固定鏡頭中她常常在操持著揉面、晾曬衣物等家務，可事實上，創(chuàng)作者并未將仁吉完全地置身于男性的話語世界中：她即便多時居家沒有個人的外來經(jīng)濟收入而在旺扎的多次請求下也沒能立馬讓兒子收獲一雙雨靴，但她時刻保有著內(nèi)心的意志與選擇。她真實地疼惜兒子卻并非溺愛——她會告誡出門晚的兒子不要令拉姆等太久、她會教育錯怪同學偷竊的旺扎勿要隨意地懷疑他人；她作為妻子，切身理解丈夫的不易和困擾，同丈夫一樣每日關注著麥田的灌溉和收成、為家庭思慮和勞作、而當丈夫一直沒妥協(xié)給兒子添上急需的雨靴時，她又自己做主將原本換收麥鐮刀的羊皮臨時換成了兒子的雨靴，她深知并且袒護著兒子的需要；她是靦腆自持又吃苦耐勞的女性，她給兒子留有驚喜時會帶著暗暗明了兒子心情的含蓄笑意、她為兒子換得了雨靴還一面顧及安撫著生怕被父親責罵的兒子、她自主做了保護兒子的決定實則也對不悅的丈夫心生歉意。片中的仁吉盡責顧家，她似乎是眾多平凡藏區(qū)女性中的一位、有著契合生存環(huán)境的信仰，卻一樣能同兒子談天說地、令兒子對為他編織的“預言夢境”深信不疑。在仁吉這一角色身上，沒有鮮明對比下的形象弱化、沒有身體的“被觀看”、沒有服務型的功能化體現(xiàn)；和丈夫的日常相處也只是平常人家的分工區(qū)別，作為家庭婦女，仁吉的角色形象并沒有被設置為父權體系的對立面或是顯著地被削弱話語權；對于影片的主角小旺扎來說，母親的存在分量甚至是他大部的心靈依賴和全部的精神支撐。

而鄰家小姑娘拉姆的角色呈現(xiàn)則更像是和主角小旺扎相伴相生的。作為年歲相近的小姐姐，拉姆一直在生活里關照和守護著旺扎，譬如懂得旺扎的需要、為他解難：明白旺扎的小想法、陪伴他實現(xiàn)愿望。正如小說中所講到的，旺扎知道拉姆也許會笑他卻不是真的笑話他，他們的關系親近又始終帶著某種默契；在改編后的影片中，創(chuàng)作者盡力地保有著對拉姆這一角色塑造的立體性，即盡管拉姆在敘事段落中的出現(xiàn)方式往往是以旺扎所依賴的小姐姐的形象而存在的，但她仍然是一位可以獨立于故事主線有自身生活的小姑娘，她可以拒絕旺扎的請求而又自行做主悄悄地前去尋找一個人可能會害怕的旺扎、可以基于旺扎的求雨心愿為他所想把盼雨仿佛也當成是自己的心愿……在諸多尊重原著而新增的情節(jié)橋段中，關于拉姆的細節(jié)描繪無疑是更加飽滿鮮活的，她不只是像小說中的拉姆那般僅是笑盈盈地看著和陪著旺扎；她有脾性、有想法，會勇敢地為受欺負的旺扎出頭、會和旺扎一起實行“試圖擋雨”的小計劃。創(chuàng)作者始終沒有疏忽于展現(xiàn)拉姆的孩子天性，在這個孩子所代表的角色身上更多的是一種吻合主題氣息的至真至善，而對于她的家庭和生長環(huán)境的陳述則較為淡化，因而在拉姆的形象刻畫方面便與女性主義等等更是無關的。

三、純真的孩童視角

兒童電影由于概念的界定相對模糊以及面向市場可能會存在的瓶頸問題，在我國已有的兒童片中多有“偽兒童視角”和將其作為社會教化工具的現(xiàn)象，而《旺扎的雨靴》作為一部以藏區(qū)兒童生活為故事背景的兒童電影，風格純樸、初心簡單，盡力地在貼近一個藏區(qū)男孩的真實經(jīng)歷感受和并無太多雜質(zhì)的內(nèi)心盼望。

導演拉華加曾在采訪中提到，即便對原小說有改編，“兩者的主題是不變的，主要講的都是小孩子的內(nèi)心心理”。在主角小旺扎所感受到的環(huán)境氛圍和人物關系中，這個與“雨靴”有關的故事就此展開。正如創(chuàng)作者其實無意于將原小說中和諧的父子關系改編為有刻意的矛盾沖突，片中主要的女性角色也并無特別的柔化處理；故事中小旺扎和拉姆的做法亦沒有顯著的對錯指向，“阻止防雹師擋雨”的結局也是開放式的留白——關于電影的一切設計都更像是實在的孩童感知，干凈又天真。

就女性形象而言，仁吉的角色不論是作為旺扎的母親還是侃本的妻子，均是以一位藏區(qū)平凡女性的樣貌而存在的。而由于影片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盡可能地保留一個孩子的心理感受，于是在電影的具體呈現(xiàn)中，仁吉作為旺扎眼中的母親，和旺扎之間的心理距離是會因情節(jié)的發(fā)展和其內(nèi)心的感受而有所變動的。片中的仁吉質(zhì)樸辛勤、忙于家事，對旺扎很關注卻不寵溺，但當兒子旺扎的確有雨靴的實際需要時仁吉一面體諒丈夫?qū)Σ粚捲５目紤]一面還是選擇袒護兒子。旺扎視角中的仁吉溫暖可靠又有著成人的不易，也令他感到生活里有期待、有奇跡、有親密的可以依偎的地方。

而小姑娘拉姆的形象在經(jīng)改編后的這部影片中實則更傾向于像是旺扎單純的“小長姐”，不同于小說原作里可以較為清晰地看出兩人之間的相互喜歡，片中二者的相處方式是相近又帶有靦腆的。拉姆作為鄰家小姐姐日常地和旺扎共處相伴，給予著旺扎幫助指引和默默的守護，從知道小旺扎的需要到協(xié)助和希望他也能擁有雨靴再到同旺扎一起盼一場遲遲未來的降雨以期旺扎的小雨靴能真的用上，拉姆對旺扎的用心與保護就是孩童間純凈的姐弟情誼。在旺扎的感知中，拉姆的存在就像是他平靜生活里舒心的習慣，是一雙小手總是會牽引著另一雙小手走向安全的地方。

《旺扎的雨靴》是一個講述小男孩旺扎內(nèi)心期盼的故事，如同小說中所寫道的，穿著雨靴走在雨中和濺起的水花里就是小旺扎心里最盼望的。為了實現(xiàn)這樣的小小夢想，旺扎努力地守護著自己的愿望；與此同時，也是母親仁吉和小姐姐拉姆對旺扎的悄悄守護才讓旺扎距離心愿的實現(xiàn)更近、更近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