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政府的財政收入采用兩稅制,即夏稅和伙稅,但內(nèi)容與唐代的兩稅制不同,唐代的兩稅是資產(chǎn)稅,而宋代的兩稅是土地稅,夏季所輸?shù)慕小岸悺?,其中包括絲稅在內(nèi),是邦國財用的有關(guān)物資,秋季所輸?shù)慕小懊纭?,主要是糧食。
絲稅的內(nèi)容和標(biāo)準(zhǔn),《宋史》“食貨志”記載:“布帛:宋承前代之制,調(diào)絹、細、布、絲、綿以供軍須”。按后周納稅的標(biāo)準(zhǔn)是,可以種桑養(yǎng)蠶的地區(qū),“有室者歲不過絹一匹,綿八兩,丁者半之”。不同之處:
(1)后周的丁、年齡自十八歲至六十四歲,宋代則為“男夫二十為丁,六十為老”,對男人說,納稅的年限縮短;
(2)宋代新規(guī)定對婦女的任務(wù),“匹女之貢,絹三尺,綿一兩”,“百里之縣,歲收絹四千余匹、綿二千四百斤”①《宋史》“食貨志”上一農(nóng)田,政府藉以增加收入;
(3)征收絲織品的種類廣泛,“帛之品十:一曰羅、二曰綾、三曰絹、四曰紗、五曰絁、六曰紬、七曰雜折、八曰絲線,九曰綿,十曰布葛”②《宋史》“食貨志”。作為官營織造業(yè)的原料而征收絲和綿。從此可見當(dāng)時民間的絲織技術(shù)已相當(dāng)高超,政府可以直接從農(nóng)民處征收到高級絲織品而減輕官府織造的壓力。政府還指令農(nóng)民制造特定的貢品繳納,如錦、綺、羅、透背等。
宋太祖開寶六年(973)“六月,蜀民所輸兩稅,皆經(jīng)匹帛充折,其后市價愈高,而官所收止依舊制,上慮其傷民,詔西部諸州凡以匹帛折稅,并準(zhǔn)市價”③《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太祖”。
宋代需用的絹帛遠比唐代為多,為了增加收入,歷朝都注意獎勸農(nóng)桑,且有具體措施和賞罰辦法。如在太祖“建隆以來,——申明周顯德三年(956)之令,課民種樹,定民籍為五年,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為差,桑、棗半之?!钭舸呵镅惨暎瑫鋽?shù),秩滿,第其課為殿最。又詔:所在長吏諭民,有能廣植桑、棗、墾辟荒田者,止輸舊租;縣令佐能招徠勸課,致戶口增羨,野無曠土者,議賞”④《宋史》“食貨志·農(nóng)田”?!扒滤哪辏?66)閏八月,詔:所在長吏告諭百姓,有能廣植桑、棗、開墾荒田者,并只納舊租,永不通檢。令佐能招復(fù)逋逃,勸課栽植,歲減一選者加一階”⑤《宋會要稿》“食貨”。徽宗政和元年(1111)三月己巳,“詔監(jiān)習(xí)督州縣長吏勸民增種桑柘,課其多寡為賞罰”。
由于蠶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展,政府絹綿的收入有逐年增長的趨勢,如北宋至道末年(997)歲收帛162萬余匹,紬絁27.3余萬匹,絲線14l萬余兩,絲綿517萬兩;天禧末年(1021)歲以絹減l萬余匹,絁紬減9.2萬余匹,絲線減50.5萬余兩,帛減213萬匹,絲綿減117.5萬余兩;神宗元年(1068)諸路進奉帛87800匹;南郊進奉絹65500匹,羅500匹;熙寧十年(1077)夏稅布帛收入2541300匹、絲綿5844862兩,秋稅帛131023匹、綿5495兩,兩稅歲入2672000余匹,其中兩浙約98萬匹;元豐以后(1078-)布帛兩稅歲收390萬匹,絲綿911萬兩,加上山澤之利以及官營手工業(yè)收入,歲收布帛1135萬匹。
個別地區(qū)荷損雜稅也以絲綢為對象。真宗元平三年(1000)“初、馬氏暴斂,州(湄州)人歲出絹,詔之地稅。及潘美定湖南,計屋每間輸絹三尺,詔之屋稅”⑥《文獻通考》卷l,“Ⅲ賦四”。
宋代到仁宋皇祜年間(1049~1052),冗官、冗兵極度膨脹,冗費相應(yīng)大大增加,如當(dāng)時絹帛歲收為8745535匹,軍隊支用達7422768匹,“養(yǎng)兵之費,在天下十居七八”⑦《長編》“真宗”,而其中依賴兩稅收入的絹帛僅為3763592匹,不足4981943匹,在此情況下,政府則玩弄手法,嫁禍于民,主要采取“折變”、“和買”和各項雜稅來坑害農(nóng)民。
所謂“折變”,是在征稅過程中政府任意地以這種實物折合為另一種實物,并可折為錢,又將錢折成為其他實物,在折合中增加兩稅的征收,如在嘉祜年間,淮南、兩浙、荊湖諸路把當(dāng)年夏稅一律折為現(xiàn)錢,第一等戶折納小綾每匹為二貫八百五十文省,而市價一匹僅為一貫六十六文??;陳州初給農(nóng)民的蠶鹽(作鹽繭用)每斤價格一百文,而市價不過二三十文,又將蠶鹽的一百文轉(zhuǎn)折為小麥,以每斗四十文(市價五十文)折合,一斤蠶鹽又要付出二斗五升小麥了。再以小麥每斗一百四十文(農(nóng)民出價為每斗二、三十文)折價交納現(xiàn)錢,于是官府配給的一斤蠶鹽要付出三百五十文,經(jīng)過這樣的反復(fù)“紐折”,負擔(dān)驟增十二、三倍⑧蔡襄:《蔡忠惠公文集》卷18“論兵十事”。
所謂“和買”也叫“和預(yù)買”,是宋真宗咸平二年(999)三司判官馬元方建議下,實行的一項預(yù)購綢絹的制度,“方春民乏絕時,預(yù)給庫錢貸之,至夏秋令輸絹于官,預(yù)買綢絹,蓋始于此”⑨包拯集》卷七“請兔江淮兩浙折變”,”請免除陳州添折見錢”。當(dāng)時官府貸錢一千,隨夏稅納綢絹一匹,而絹價每匹一千二、三百文,對預(yù)買絹戶和官府兩邊都是有利的。特別是在大中祥符九年(1016),以二千萬緡預(yù)購京東西綢絹,其時“青齊間絹直八百、綢六百,官給絹直一千、紬八百,民極以為便”⑩范蜀公《東齋記事》,轉(zhuǎn)引自“文獻通考”,綢絹也因這次和買提高了價格,從而促進青齊等地絲織業(yè)的發(fā)展,貧者在機織開工時,借貸作本,帛成償還。之后李士衡又建議用此法來解決軍衣問題?!按笾邢榉辏?010),河北轉(zhuǎn)運使李士衡言:本路歲給軍帛七十萬,民間罕有緡錢,常預(yù)借于豪民,出倍稱之息,及期則輸賦之外,先償逋欠,以是工機之利愈薄,請令官司給以帛錢,俾及時輸送,則民獲利,而官亦足用,從之。仍令優(yōu)予其直,自是諸路亦如之。或蠶事不登,則許以大小麥折納,仍免其倉耗及頭子錢”。此事很快就擴展到江淮諸路。
當(dāng)時政府在軍用和向北方民族奉贈的絲綢量是很大的,僅靠兩稅的收入遠遠不敷支出,和買制的擴大正可彌補此項的不足,如在慶歷七年(1047),和買絹達三百萬匹,以后又不斷增長;嘉祐年間(1056~1063)僅兩浙路就增五十萬匹,估計宋神宗(1068~1085)時和買總數(shù)達一千萬匹左右,且在價格上有所提高,“令民輸絹一匹,費錢一貫二三百文”。但后來由于國庫空虛,預(yù)買絹改為“給鹽七分、錢三分”,在江西且不給三分現(xiàn)錢,“以米鹽充折”,或成倍的加上頭子錢,市科錢,以利民轉(zhuǎn)化為害民的一項制度。因后來要求農(nóng)民輸絹多、而給錢少,再進一步則令民按照和買的舊輸絹額而不給錢,乃成白配之賦的“附加稅”,成為人民的沉重負擔(dān)。如公元1070年王廣淵假和買紬絹的名義,“配以錢而取其五分之息,其刻又甚于青苗”。1074年兩浙察訪沈括反映“本路歲上供帛九十八萬,民苦備嘗,而發(fā)運司復(fù)以移用財貨為名,增預(yù)買絹十二萬”。
蘇轍《元佑(1086~1094)會計錄》敘:“紬絹以匹計者151萬,而其出之不盡者74萬,則一歲之入225萬匹”[11]《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86。
淳熙十一年(1184)詔“受納綿,并依法夏稅重十二兩,和買重十一兩,毋得過行揀擇,各有紕疏糊藥合退者,勿用油墨印,違許越訴”[12]《文獻通考》“國用一”。這是對田一畝的要求,和買除絹外,并及絲綿。
高宗初至杭州(1127),兩浙轉(zhuǎn)運副使王琮建議,“本路上供和買夏稅紬絹歲為一百一十七萬七千八百匹,每匹折輸錢二千以助用”,得到高宗的同意,從此東南開始“折帛錢”,“五月,詔每歲預(yù)買綿絹,令登時給其直,又詔江浙和買絹減四分之一,仍給現(xiàn)錢,違者之法”[13]《文獻通考》卷一“田賦五”,恢復(fù)給農(nóng)民兩稅以外多拿出的絹綿以一定的收入。但要求農(nóng)民增繳的絹綿額可能是很高的,以至超出農(nóng)民可能負擔(dān)的限度。
紹興元年(1131),“初賦鼎州和買折帛錢六萬緡,以贍蔡兵,以兩浙夏稅及和買紬絹一百六十余萬匹,半輸錢,疋二千。二年(1132),以諸路上供絲帛并半折錢,如兩浙例,江淮閩廣荊湖折帛錢自此始,時江浙湖北夔路歲額紬三十九萬匹,江南川廣湖南兩浙二百七十三萬匹,東川湖南綾羅絁七萬匹,成都錦綺千八百余匹皆有廳。三年(1133)三月,以兩浙和買物帛,下戶艱于得錢,所以七分輸正色,三分折現(xiàn)緡。初和州和買八分輸正色,二分折省錢,匹三千”[14]《宋會要稿》。
建炎元年(1127)越州翟汝文奏:“浙東和預(yù)買絹歲九十七萬六千匹,而越乃六十萬五百匹,以一路計之,當(dāng)十之三”。雖經(jīng)人民多次要求蠲減,至淳熙(1174~1189)中仍是“浙東七州和買凡二十八萬一千七百有八,溫州本無科額,合臺、明、衢、處、婺之?dāng)?shù)不清一十三萬。而紹興一郡獨當(dāng)一十四萬六千九百三十有八,則是以一郡視五郡之輸,而又贏一萬有奇”,未減前的稅額成倍地寵大。又經(jīng)五次蠲減,遂以十萬匹為額,分配如下《嘉泰會稽志》、《寶慶續(xù)會稽志》:
會稽 13243匹9尺2寸;
山陰 14743匹2丈7尺9寸;
嵊縣 17098匹2丈2尺5寸;
諸暨 1 8855匹2丈2尺4寸;
蕭山 14261匹8寸;
余姚 7700匹7尺;
上虞 7297匹3丈5尺8寸;
新昌 6799匹3丈4尺4寸
《宋會要》“食貨志”載:北宋儲路絹綿歲征收入額如表1。
從上表可見宋代絲綢產(chǎn)地已漸趨集中,全國諸路的歲總收入額,在南方:兩浙191萬匹,四川166萬匹,江南東82萬匹,江南西50萬匹;在北方:河北東92萬匹,京東東70萬匹,河北西50萬匹,其余各路均在40萬匹以下。絲綿超過一百萬兩的有四川、兩浙、江南東、河北東、河北西五個地區(qū),超過五十萬兩的有淮南東、京南北、京東西三路。
表1 北宋諸路絹綿歲征收入額
宋代由于絲綢的消費極大,除兩稅、和買、折變等法來取得收入外,還采取其他一些手段來掠奪民間的絲綢,主要有:
(1)進際稅。這是吳越國錢氏據(jù)兩浙時所定的,以進際為名,虛增稅額。每四十畝,虛增六畝,計畝納絹三尺四寸、米一斗五升二合;桑地十畝,虛增八畝,計每畝納絹四尺八寸二分。宋沿襲吳越的這種制度,至南宋末的乾道二年(1166)六月臨安府新縣耿秉建議,政府方許減半[15]《宋史》“食貨志”上三布帛等。
(2)身丁錢。施用于淮、浙、湖、廣等路。兩浙身丁錢在北宋末年為每丁輸絹一丈、綿一兩,南渡后,令以一半納絹,一半折錢。就這一項,公元1129年就收絹二十四萬匹,綿一百萬兩。此外,有時還指定田租由絹帛來繳納。
北宋自太祖迄欽宗共九帝計167年,南宋自高宗至?xí)m,歷九帝計153年,在兩宋320年中,全國蠶絲業(yè)有所發(fā)展,尤其是蠶絲生產(chǎn)中心轉(zhuǎn)移到了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宜桑宜蠶的江南,千年來奠定了絲綢之府的基礎(chǔ),但農(nóng)民都曾付出血淚的代價,每年政府從農(nóng)民處收括絹綢的支出達1750萬匹,按每匹絹用絲1.25 kg計,需絲11875噸,產(chǎn)繭四百萬擔(dān)以上,相當(dāng)于新中國成立前繭絲最高水平的1931年。農(nóng)民在政府、地主對絲綢的重重剝削下,生活是極為困難的,朱繼芳的《農(nóng)?!吩娭姓f:“四月官場入納時,鄉(xiāng)耆旁午上門追,請看貧婦通宵織,身上曾無掛一絲”。農(nóng)民以收獲物的一半繳給地主,是租約所規(guī)定的正額,正額之外的種種勒索,更是沉重的負擔(dān)。司馬光說:“四民之中,惟農(nóng)最苦,寒耕熱耘,霈體涂足,戴日而作,戴星而息;蠶女治絲、績麻、紡緯、縷縷而織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極矣;而又水旱、霜雹、蝗蜮間為之災(zāi),幸而收成,公私之債,交互爭奪。谷未離場,帛未下機,已非己有。所食者糠米乞而不足,所衣者綈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畝,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而況聚斂之臣,于租稅之外,巧取百端,以邀功賞”[16]《宋會要稿》。由于損稅的苛重,百姓養(yǎng)蠶不得穿絲綢,甚至還買絹繳納,以致“柔桑稊未茁,調(diào)帛已騷騷”(高期德詩),“天寒尺寸不得著,盡與乃翁輸縣官”(姚寅詩)[17]《宋史》“食貨志”上一,真是“帛未下機,已非己有”了[18]《吳興詩庫》二集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