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信息②

裴斐

“你決定了？”

朋友的信息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了看被淹沒在正午光亮里的手機屏幕，飄忽的神思只能停留在字的表面，無法下沉到信息的背后咀嚼發(fā)信人的情緒和意味。更重要的是，聚光燈正好打在那雙他魂牽夢縈的鞋子上，令人無法做別的思考。

雙腳已經(jīng)感受到了那雙鞋硬挺但舒適的觸感，他把鞋帶打出一個漂亮的結(jié)——鬼知道他預演了多少次這個場景，他的雙手早在腦海里操作了一萬遍。

“呦！了不得！最新款！”

“太帥了吧！”

“求求了，借我穿穿！”

……

想象比和煦的暖風吹拂面龐更令人通體舒泰。

沒什么好猶豫的。從他鬼使神差開始研究所有人腳上的鞋子和他們臉上的神情、每周一所有人穿著配色一致的嶄新校服站在操場上做起體操時，他就知道，所有人都會把頭低下來觀察別人穿了什么鞋——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會這么做。正如那個總是人群焦點的“潮男”用隨意瀟灑的姿態(tài)說的，“Hey man，這個世界以鞋論人！”

店門合頁的響聲都那么清脆，導購看他也是一副老熟人的熱情笑臉：“小伙子！你看上的那雙鞋給你留著吶！”繼而擠眉弄眼湊到他耳邊，“可只有這一雙啦！限量款！咱倆關(guān)系鐵我才給你留的！上腳試試？”

“上腳試試？”這話就像魔咒，令人暈頭轉(zhuǎn)向，這是每周一早上那個時間里重復率最高的話語，它可以有多種語氣：擁有眾人向往的鞋子，可以乜斜著眼睛，玩味地看著想試穿的好哥們兒說;看著好哥們兒擁有眾人向往的鞋子，小心翼翼心讒眼熱地試探著說。他希望是前者。這勾魂攝魄的渴望讓他沒有辦法拒絕打開“微信支付”，以便快速地擁有它。

微信里躺著的是一個數(shù)字，是早上父母剛剛打給他作為架子鼓學習課程支付的費用。隔壁傳來一陣清脆的前奏，那是高級班的練習曲，每一個鼓點都打在人心尖上。學習了多年，他早就對這些練習曲目熟稔于心，高級的旋律更是像美食置于修習廚藝的廚師面前，引起人強烈的渴望。這個數(shù)字，可以讓他離那個旋律，更近一步。

當然，也可以，讓他享受一周的“眾人仰慕”的感覺。也許，還會有來自那個角落的眼神。

“你決定了？”

決定什么？

“決定用快速但虛浮的方式‘裝修起眾人稱賞的華麗表面，還是，走一條需要付出艱苦與耐心但內(nèi)心富足的道路？”

“上腳試試？”導購志在必得。

鼓點疾速但清晰不紊，熟練的演奏技巧才能造就的流暢華麗，他聽到一陣歡呼，“太厲害了”！

“能買到這限量款！太厲害了！”店里有位“潮男”搖頭晃腦等著看他試鞋。

“這震心動魄的旋律！太厲害了！”隔壁也傳來陣陣贊嘆。

他突然覺得暈眩，推開那扇光亮的門，沖到街上。陽光灼熱，蟬鳴聒噪，柏油路熾熱但堅實。

▲優(yōu)點賞析

對鞋的狂熱追求，是當代青年難以抹去的執(zhí)念，花一個月工資買鞋，為了買新款徹夜排長隊，炒鞋，這都是聽起來很“魔幻”而事實上真實存在的事情。作者在文中真實地展現(xiàn)了這種業(yè)態(tài)，一個中學生被想買一雙鞋的欲望和同學們艷羨的目光帶來的虛榮感“折磨”得“魂牽夢縈”、神魂顛倒，幾乎就要把父母給他的架子鼓學費花掉，而在天人交戰(zhàn)的，最終，自己內(nèi)心真正摯愛的演奏技巧與能力，戰(zhàn)勝了虛幻的一雙鞋帶來的虛榮。這一切異常真實，也異常動人。當然作者也沒有忘記題眼“一條信息”?！澳銢Q定了？”這個作為一條信息的大大的拷問，最終，讓主人公找到了心靈深處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