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小榮 華中科技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
石星媛 華中科技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碩士研究生
城市公共空間是激發(fā)公共活動和社會交流的重要場所。德國思想家漢娜·阿倫特曾指出公共空間如同一張“圓桌”,將坐在周圍的人們聯(lián)系起來,人們可以圍著圓桌互動交流[1]。而在新興信息技術的沖擊下,人與現(xiàn)實公共空間的聯(lián)系被削弱,人際之間的社會交往頻率降低。傳統(tǒng)的城市公共空間作為提供互動交流機會的“圓桌”,對城市居民的吸引力和凝聚力正在減弱。
水因在物理及社會歷史層面的特點而天然地具有互動性,在此基礎上,互動式水景通過結合新媒體技術和計算機技術,進一步放大了水景的互動性和參與性,從而為城市公共空間提供了一個良好的互動交流平臺。因此,互動式水景在增強“圓桌”的影響力方面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在目前的互動式設計實踐中,互動式水景已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設計節(jié)點,其通過簡單直觀的互動形式以及多層次多感官的互動體驗成功吸引了人們的參與,并激活了公共空間的活力,推進了人與公共空間情感聯(lián)系的建立。
“互動”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往返、溝通活動。在互動過程中,若發(fā)生互動的雙方以達到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進而實現(xiàn)雙贏的互動效果,稱為良性互動?;邮剿笆菍⒖萍寂c水結合、具有互動性與參與性的人工水景,其旨在促進人與人、人與環(huán)境間良性互動與和諧交往。而從水流狀態(tài)來說,互動式水景以動態(tài)水為主,如壓力水、落水等,并可結合其他感官層面的設計,如燈光、音響等,營造出富有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互動空間[2]。
城市公共空間中的互動設計是涉及物理、空間與社會層面的綜合性問題。比利·希利爾在《空間就是機器》中指出建筑環(huán)境是由創(chuàng)造和保護空間的物理要素組成的結構。而物理與空間這兩個層面都有其各自的社會價值,前者通過具有功能或文化意義的塑造與裝飾以實現(xiàn)社會價值,后者則通過提供具有活動與交往的空間模式以實現(xiàn)社會價值[3]。從這個角度來看,城市公共空間中的互動式水景設計的意義可從物理、空間及社會影響3 個維度顯現(xiàn)。
從物理維度而言,城市公共空間中的多數(shù)景觀與服務設施都是靜止而沉默的,而互動式水景卻具有極強的動態(tài)性與多模式狀態(tài)。通過將水的物理特性與機械設備或計算機技術等相結合,互動式水景能為人們帶來多層面的互動體驗并激活沉默的空間。
從空間維度而言,互動式水景為城市公共空間增加了一層待完成的空間狀態(tài)。既往的城市公共空間建成后成為一處完整且無懸念的空間,人們被動地遵循著空間的規(guī)劃結構生活。而互動式水景使空間更傾向于一種留有余地的、等待人或其他元素參與進來施加影響的、開放式結局般的狀態(tài)。互動式水景鼓勵人的參與,鼓勵隨機或偶然事件的發(fā)生,因此,其能為一成不變的空間增添戲劇性效果,將其轉變?yōu)榱钊似诖腕@喜的場所。
從社會維度而言,互動式水景通過為城市居民提供互動交流的平臺與機會,促進了人與空間的情感聯(lián)結及人際之間的積極交流。而作為一種非功能性用途的公共空間,互動式水景營造的是鼓勵自由交流與玩樂、無功利性的氛圍,因而會產(chǎn)生更加頻繁的互動和交流,會出現(xiàn)偶然而有趣的事件,居民對城市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得以進一步增強。
互動式水景是激活城市公共空間活力,并提供多層次互動的重要空間,對其實踐進行階段性的總結與歸納,可指導未來城市公共空間中的互動設計,并挖掘更多可能性。從目前的設計實踐來說,互動式水景進行互動的對象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人與其互動,另一類是互動式水景與城市公共空間互動。
互動式水景與人的互動可分為2 種狀態(tài),由人主導互動和由水景主導互動。
在由人主導的互動式水景中,人可通過實體用戶界面或自然用戶界面與水互動,目前多數(shù)設計采用了實體用戶界面。以成都市云朵樂園為例,其旱噴廣場中的噴泉是由廣場外圍的互動踩踏裝置控制的。踏板被踩踏時,噴泉噴出,兒童淋水嬉戲,如無人踩踏則噴泉停止,此處則是干爽安靜的一隅。人的行為引發(fā)了水景狀態(tài)的改變并激活了整個空間的活力,而愉悅活潑的氛圍反過來影響了其中的人。另外,除了兒童,年長的人也可通過踩踏激活噴泉來參與其中。位于云朵樂園另一處的互動涌泉則通過物理觸控實現(xiàn)互動。7 個觸控開關被設置在淺水池池邊的大石臺上,每個觸控點分別控制池中對應的涌泉。由此,在池邊控制噴泉的人與在池中嬉水的人建立了聯(lián)系,岸邊的觀賞者也有機會成為空間的參與者,從而促進了人際之間的交流。
自然用戶界面逐漸被運用于互動式水景中,如德國歐亞瑟公司設計的基于體感交互的噴泉設施,人站在一組陣列直噴噴泉前,可通過抬高或降低手臂來控制水柱高低。此時,人的動作可以更流暢、精確地觸發(fā)更豐富的水流變化,人與水景的單次互動時間也會加長。
在由水景主導的互動式水景中,設計師基于場地情況及該空間使用者特性,通過計算機技術與噴泉技術來預先設計好水景的變化,從而吸引人們參與其中。例如,重慶來福士商場頂部平臺的陣列直噴水景,沿矩形邊緣排列的直噴成為高低變化的圍欄,當一側的水柱降低時,人可跨越矩形邊緣走進內(nèi)部,而當邊緣的水柱再次噴起時,矩形內(nèi)的人就被水柱圍在中間,只能等到下次水柱降低時離開。此外,筆者觀察到了豐富的個體反應,如當水柱降低時有人會用腳堵住噴水口,也有人會將手懸在噴泉上方等待下一次水柱升起。
盡管水景的變化已被預先設置好,但是其為人預留了與之互動的入口與機會,人可與水親密接觸,并直接受噴泉變化影響而改變行為。由水景主導的互動看似一切可能已既定,卻因與其互動的個體多樣性而具有更多偶然性及可能性。
互動式水景與城市公共空間的互動以回應空間中的非實體元素為主。例如,韓國西首爾湖水公園中的聲控噴泉,每當附近飛機起飛而產(chǎn)生噪音時,湖中直噴就會啟動,直到飛機遠離才停止,而開啟的噴泉為湖邊休憩的人帶來了清涼,孩子們甚至會特意來湖邊等飛機起飛,看噴泉開啟。此時,機場噪音被扭轉為高高噴起的水柱和清涼的水滴,擾人的元素被轉變?yōu)橛腥ざ钊似诖氖录??;邮剿霸诨饬嗽胍衾_的同時,也激活了該空間的活力并帶來生活樂趣。
另外,互動式水景也被用于對時間的回應。例如,北京五道口的宇宙中心商業(yè)廣場的轉盤噴泉,一組涌泉和一個樹池被設計在可旋轉的圓盤上,圓盤每旋轉50 min 回到原點,涌泉就會開啟并持續(xù)10 min 后停止,之后圓盤繼續(xù)轉動。時間的流逝被具象的水流所記錄,并直觀地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人們或坐在樹池邊隨著圓盤旋轉,或站在噴泉邊等其開啟。沉默的空間被轉盤噴泉激活,在時間維度上被賦予新意義,成為廣場的時鐘,并延長了人在此的停駐時間,促進了社交活動的發(fā)生。
20 世紀初,美國建筑師韋恩·奧圖和唐·洛干提出“城市觸媒”概念,指出城市設計不能被孤立地理解,應能“回應現(xiàn)有的元素”并“指引那些接踵而來的元素”[4]。而互動式水景通過與城市中的其他元素進行互動,實現(xiàn)與現(xiàn)有環(huán)境的聯(lián)結,激發(fā)空間活力并刺激偶然或有趣的事件的發(fā)生。從這個角度來說,互動式水景在城市公共空間中有著發(fā)揮城市觸媒效應的潛力與特質(zhì)。
互動式水景在幫助建立人與環(huán)境、人際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激發(fā)城市活力、加強公共空間的趣味性方面具有不可忽視的優(yōu)勢。同時,互動式水景順應了城市向智慧和交互發(fā)展的趨勢,而計算機技術等科技的發(fā)展將放大水的互動性,為互動式水景的設計增添了更多可能性。
但技術的進步無法決定互動式水景設計的發(fā)展。受新興科技的影響而盲目追求新穎的互動形式的設計,只能為人們帶來曇花一現(xiàn)的新奇感,卻無法融入其背景環(huán)境或激發(fā)空間活力?;邮剿靶枳裱蛉俗兺?、因地制宜的設計原則,善用技術,才能實現(xiàn)對人、對城市公共空間有意義的互動。只有與其所處的城市相呼應,使實現(xiàn)互動的方式隨著空間中的具體元素及其使用者的特性而靈活改變,互動式水景才能持續(xù)地為人及城市帶來活力與樂趣。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玩耍是互動式水景中的主要行為,而為城市居民提供具有趣味性的游戲空間是激活城市活力的關鍵方式,游戲化設計將是未來城市公共空間設計的重要方向之一。美國學者Suzanne 和Henry Lennard 合著的《城市空間中的公共生活》提到,提供具有游戲性和趣味性的交流機會是良好的公共空間為其使用者的幸福做出的重要貢獻[5]。學者Troy Innocent 也提出可將城市居民與城市空間的關系重新定義為玩家與游戲場地的關系。今后,智慧城市和新興科技將支持在城市中建造有趣的公共游戲場所,兒童也將不再是其唯一受眾,這一趨勢已從目前的互動式水景設計實踐中初見端倪,互動式水景在一定程度上可被理解為簡單的游戲空間,不同年齡段的公眾都可參與嬉水與玩耍。未來,隨著以信息技術為主的科技進步及可互動材料的發(fā)展,游戲化設計將發(fā)展出更豐富的游戲形式和互動機制,營造出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趣味性的城市公共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