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東生
隱身是所有動物一生的功課。弱者藏起來,以免成為強者的美食;強者藏起來,以便襲擊獵物,提高捕獵的成功率。這差不多是盡人皆知的生物常識。但大自然中總有神奇的物種讓你感覺常識也不靠譜。事實的力量過于強大,它們硬邦邦地戳在那里,常常讓人無言以對。
例如斑馬,在獅子、獵豹出沒的非洲大草原上極其招搖,嘚瑟到“找死”的程度,讓人大惑不解。有人說這也是“隱身”,但反對者認為這純屬無稽之談。
1909年,第26任美國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在任期滿后,便開始了在非洲長達一年的狩獵征程。他在《非洲游蹤》這本書中明確地說:“實際上,斑馬的顏色根本不能起到保護作用,它很可能從來都沒有借助色彩躲避過敵人;而與此相反的例子即使發(fā)生了,也是非常意外的情況,可以忽略不計?!彼Z氣激烈:“倘若有人真的認為斑馬的顏色是有保護性的,就讓他嘗試一個實驗—穿上斑馬圖案的衣服,他很快就會醒悟的?!?/p>
我沒有見過斑馬,更沒去過非洲,但身邊和斑馬一樣,以黑白兩色裝飾自己的昆蟲并不罕見。
例如斑衣蠟蟬的若蟲,身上黑底白點,連腿上都是如此。它們會“女大十八變”,羽化之后簡直是雞窩里飛出金鳳凰,不告訴你,你絕對認不出它是那個“小斑馬”變成的。那么,為什么它在防衛(wèi)能力很低的階段,卻一直穿著這身在草叢中很顯眼的黑白斑點服呢?
黑白花蚊子跟它非常類似,在我們人類身邊并不顯眼。但到了野外,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也生機勃勃,不知道靠什么活著,還活得這么帶勁兒。人不去的時候,它們吸誰的血呢?長這么顯眼,不怕被蜻蜓、豆娘當成點心嗎?
白蛾子在草叢中就夠顯眼了,但有一種蛾子,還要在自己的背上點幾個黑點,真是閑的,好像它初出茅廬,根本不知道鳥兒和變色龍之類殺手的眼神有多么犀利。
華星天牛,鞘翅基本是黑的,以大小不等的白點裝飾。腿部黑色,關節(jié)灰色;觸須黑色,關節(jié)灰白。它在樹上、草上,非常醒目。
為什么這么嘚瑟?感覺它沒什么資本。雖然它的上顎像老虎鉗,牙口不錯,但只是在啃樹皮的時候。比起馬蜂、步甲、食蟲虻之類,它可就差遠了,畢竟是吃素的。
它們行動起來慢吞吞的,雖然有翅膀,能飛,但飛不快。鞘翅目昆蟲好像都飛不快,長了翅膀似乎只是以備不時之需,不像蜻蜓之類迅速靈活。
鞘翅如鞘?那管啥用,鳥兒的喙還如刀似鉤呢。你想想啄木鳥就明白了,那么硬的木頭都能啄開,把藏在樹木深處的蟲子吃掉,鞘翅這層單薄的鎧甲能擋住什么?至于猛禽就更不用說了,爪子一抓,鞘翅就碎了,估計猛禽都不屑吃這樣的“零食”。
可是,它們都健在。
斑馬食草,又不會隱身,常被獅子、獵豹追得東奔西逃,但它們沒有滅絕,它們活得好好的,是草原上美麗的風景。對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生命而言,存在即是合理,它鐵一般堅硬,毋庸置疑。
我忽然想,它們是不是故意的?它們色彩張揚,不是為了隱身,而是為了暴露自己。
記得奧爾多·利奧波德在《沙鄉(xiāng)年鑒》中寫到過鹿群的興衰:一座生機勃勃的大山由于狼被捕殺殆盡,食草的鹿群大量繁殖,吃得草和其他植物所剩無幾,它們也因為缺少狼的追擊而懈怠懶散,羸弱患病,最后,鹿群也消失了。它們用生命證明了“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句名言的永恒。
草原上的斑馬,還有無處不在的斑馬一樣的昆蟲,是不是早就參透了柳宗元在《敵戒》中的警世格言—“敵存滅禍,敵去召過”?
死掉幾個算啥,恰好趁機淘汰了老弱病殘。敵人都不來搭理我,那活著還有什么勁頭。我猜,它們這樣打扮,其心思可能是:來,獵手們,追我吧,讓我奔跑吧!管住嘴,邁開腿,讓我甩掉贅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