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經(jīng)
摘要:吳弱男、薛琪瑛和沈性仁是五四時期女性翻譯家中的突出代表,對西方戲劇的翻譯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本文從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譯”理論視角出發(fā),對三位女性譯者的戲劇作品翻譯策略展開研究。發(fā)現(xiàn),三位譯者均以“忠實”為最根本的翻譯原則,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但在具體翻譯過程中,三位譯者并未完全摒棄“本地化”的翻譯策略,對女性形象描寫、場景刻畫等采用四字格、類文言的語言。這種“忠實”與“本地化”相結(jié)合的翻譯策略,值得當代譯者思考和借鑒。
關(guān)鍵詞:翻譯策略;五四時期;戲劇翻譯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866(2020)16-0023-02
在新文化運動中,中國歷史上迎來了又一次翻譯高潮。西方戲劇形式新穎,王爾德、易卜生等作家的戲劇作品多涉及兩性之情、婚戀問題、女子獨立人格等尖銳敏感的社會問題。因此,《新青年》作為主要的文化陣地之一,翻譯刊登了許多西方戲劇,在國內(nèi)引起了一陣“戲劇熱”。在這一時期的戲劇翻譯事業(yè)中,涌現(xiàn)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女性譯者。其中,吳弱男、薛琪瑛和沈性仁三位女性翻譯家的戲劇翻譯作品豐富,極具影響力和代表性。(郭廷禮,2010:45)
一、三位譯者的戲劇翻譯成就
在戲劇翻譯方面,薛琪瑛是最早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戲劇翻譯作品的女性譯者。她翻譯的王爾德的《意中人》(An Ideal Husband),也是《新青年》刊登的第一部西方戲劇。而王爾德的另一部戲劇,《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由沈性仁翻譯,名為《遺扇記》,也連載于《新青年》。而吳弱男則翻譯了易卜生的《小愛友夫》,刊登于《新青年》4卷6號。該期雜志名為“易卜生號”,詳細介紹了易卜生的思想和文學作品,并翻譯刊出了易卜生的《娜拉》《國民之敵》和《小愛友夫》多部作品。
三位女性翻譯家五四時期《新青年》雜志上刊登的主要戲劇翻譯作品見表1。
二、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譯”理論與翻譯研究
20世紀80年代,翻譯理論研究出現(xiàn)“文化轉(zhuǎn)向”。翻譯理論家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針對翻譯與文化的互動關(guān)系提出了“操縱”論和“文化構(gòu)建”理論。一方面,翻譯受目標語文化中主流的意識理念和詩學的制約;另一方面,翻譯又對目標語文化的演進起著關(guān)鍵性的作用。其積極的方面有助于文學和社會的進步。改寫引進新的概念、新的文學樣式、新的方法。(Bassnett,Lefevere,1990:ix)這個理論系統(tǒng)對國際翻譯學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因此,從“文化翻譯”理論視角解讀,三位女性翻譯家均出生書香或官宦世家,傳統(tǒng)的封建社會文化對于她們的詩學審美,翻譯活動等必然會起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另一方面,她們的教育背景和留學經(jīng)歷、工作經(jīng)歷,社會思潮,使她們有機會接觸到西方新興的政治文化理念,特別是新興的女性主義和女權(quán)運動,必然會影響這些譯者翻譯策略的選擇。
三、翻譯背景: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
新文化運動中,文學作品、新的文學形式的翻譯和引進,成為西方文化和意識理念輸入和變革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主要工具。(查明建,2004:87-88)新興知識分子批判傳統(tǒng)文學作品和文學形式。同時,向中國讀者介紹當時在西方具有革新意識的戲劇,其中主要包括王爾德和易卜生。王爾德的戲劇主題豐富,包括愛情、婚姻、家庭、倫理及道德等問題,與“五四”啟蒙話語關(guān)注的問題類似。其戲劇中,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對現(xiàn)實的大膽批評的反叛精神,正符合“五四”時期變革的思想需求。而隨著“五四”的發(fā)展,另一位歐洲戲劇家易卜生,開始受左翼知識分子的關(guān)注。受到歐洲革命浪潮的影響下,易卜生的戲劇具有強烈的社會現(xiàn)實意識。主要探討關(guān)女性解放、國民道德、法律等敏感的社會問題,具有強烈的個性解放和批判精神。
同時,在政治思潮的影響下,中國社會的女性主義意識形態(tài)也開始萌芽和蓬勃發(fā)展。清末極有影響力的資產(chǎn)階級啟蒙思想家嚴復(fù)曾直言不諱道,“使國中之婦女自強,為國政至深之根本”。在有識之士的大聲疾呼下,中國女性由此逐步覺醒。(尹旦萍,2010:122)在王爾德,易普生的戲劇中,都對探家庭、婚姻、倫理等社會問題進行深度地關(guān)切和討論,這些社會問題與女權(quán)運動、女性解放息息相關(guān)。在這些戲劇作品的影響下,人們開始對于兩性之情、婚戀問題、女子獨立人格等問題,重新審視和思考。
四、新舊思想文化交融下,譯者翻譯策略的“異化”與“本地化”
如上文所述,三位女性翻譯家均出生書香或官宦世家,傳統(tǒng)的封建社會文化對于她們翻譯活動,特別是詩學審美,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例如,在王爾德《意中人》的第一幕中,有大量登場的女性形象描寫。這些女性形象,與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形象大相徑庭。薛琪瑛的譯文,一方面準確描述了這些女性形象,并無任意刪改。另一方面,多采用四字文言格式,運用類似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描寫詞匯,如“容貌端麗”、“楚楚動人”、“媚態(tài)欲仙”等來描述女性形象,刻畫地細致動人,使當時的中國讀者更易接近和理解這些人物。(薛琪瑛,1915)除了女性形象,譯者在處理場景描寫的翻譯時,也展現(xiàn)了深厚的文字功底,和中國古典文化的影響。
例1:室旁花園有月臺。玻璃門向月臺洞開。室內(nèi)器具花木雜成,裝飾豐麗。由園遠矚,可見江灣諸景。山林蔥翠,悉在望中。(吳弱男,1918)
例1為吳弱男對于《小愛友夫》中的某處場景描寫的翻譯。在堅持“直譯”翻譯原則下,譯者靈活采用各種翻譯技巧,適當調(diào)整語序,先描述整體環(huán)境布局,再描寫場景中細節(jié),同時善用四字格文言,譯文流暢優(yōu)美,符合當時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
通過閱讀這些女性翻譯家的譯作發(fā)現(xiàn),皆譯筆細膩優(yōu)美,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與西方文學中,進行了完美的平衡,體現(xiàn)了譯者扎實的語言功底和高超的翻譯技巧,譯文令人拍案叫絕。
同時,與晚清翻譯文學作品多采用“本地化”(local adaptation)不同,到了五四時期,引進西方先進思想和理念成為文學翻譯的主要政治訴求。任意篡改原著的翻譯行為招到了知識分子猛烈抨擊。在這種社會思潮的影響下,薛琪瑛、吳弱男、沈性仁的戲劇翻譯作品中,三位譯者皆秉持“忠實”的原則,采用“直譯”為主的翻譯策略,完整忠實地呈現(xiàn)一批與典型中國傳統(tǒng)女性完全不同的外國女性形象,情節(jié)和對白也都得到了十分完整的保留。對于原著中的兩性之情、婚戀問題、女子獨立人格等內(nèi)容,幾部譯作都翻譯的準確到位。例如,薛琪瑛翻在《新青年》上發(fā)表的《意中人》甚至采用原文與譯文對照的形式,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和雜志對原文的推崇,和忠實傳遞的原文的翻譯意識。
例2:溫夫人:……?。∵@個不會真的——他說送給這個婦人大宗的款子。我知道阿撒的銀行簿子放在那里!——一在那個書桌的抽屜里。或者可以從那里找出憑據(jù)來。我一定要找他出來。(開抽屜)不對,這是弄錯了。(立起來走到中間)是些瞎話,毀謗!他愛我!他的確是愛我!但是我為什么不看一看呢?我是他的妻子,有權(quán)利可以看的?。ㄉ蛐匀?,1918)
在例2的這段情節(jié)中,溫夫人提到自己作為妻子,有“權(quán)力”查看丈夫的財務(wù)情況(I'm his wife,I have a right to look?。?。與當時另一位男性譯者潘家洵的譯文對比會發(fā)現(xiàn),在潘的翻譯中,溫夫人的語氣讀來,整體顯的委婉的多。最后一句,省略了“權(quán)力”一詞,改為“我可以看得的”,稍顯委婉。(潘家洵,1919)而沈性仁的譯文保留“權(quán)力”一詞,語氣堅定。顛覆了傳統(tǒng)溫柔順從的中國女性形象,完整傳遞了西方女性意識變革下的嶄新的女性形象。對于外國人名,文化風俗,譯者基本按照“音譯”或“直譯”的譯法,并在旁補充簡短的注釋,即完整保留原文內(nèi)容,又方便讀者理解和接受新文化信息。而譯著中的景物描寫,準確優(yōu)美,令人稱道。
五、結(jié)語
在新舊思想文化碰撞下,三位譯者均以“忠實”為最根本的翻譯原則,但在具體翻譯過程中,三位譯者并未完全摒棄“本地化”的翻譯策略,對女性形象描寫、場景刻畫等采用四字格、類文言的語言,使當時的讀者能夠較容易地接受角色,代人故事情節(jié)。這種“忠實”與“本地化”相結(jié)合的翻譯策略,這些都值得當代譯者思考和借鑒。
當然,受制于當時有限的參考資料等原因,譯本中也存在少量誤譯,白話文造句尚不成熟等現(xiàn)象。但這幾位女性譯者的翻譯作品仍可以稱得上質(zhì)量上乘,毫不遜色于同時期的男性翻譯家。同時,這一時期的女性翻譯家從選材、翻譯策略、影響力等方面,與清末的女性譯者有著顯著的革新與進步。這些女性譯者身處中國新舊社會交替、社會思潮碰撞、女權(quán)意識萌芽的特殊歷史時期。她們的作品,廣泛傳播了西方先進的革命思想和女性解放思潮,開創(chuàng)了中國女性文學史上前所未有的新氣象,有著特殊歷史地位和重要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