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大嬸
我不知道姥姥養(yǎng)過的貓是否來自外星,我沒見過外星人。
地球上大多數(shù)生命,除了從地核深處誕生的那些,也許都源自外星。不是說目前地表的磷元素來自外星隕石么,據(jù)說在宇宙里,大部分的磷元素都是恒星在超新星爆發(fā)中產(chǎn)生的,那是一個星體在瀕死前的“回光返照”,這想想就挺有意思:一種“生命體”的消亡,恰是另一些生命體誕生的前提,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們都是外星人,是來自不同“母星”的一份子。
如此看來,那些不能理解的生物、不能理解的事,都是情有可原的,那不過因為我們來自于不同“母星”,而相處不順,也只是因為我們接觸的時間不夠長——每一顆星球誕生、聚變、膨脹、分解的過程都數(shù)以億年,而延承了它們的我們,又如何能在幾十年里,就改變、消融、抵抗它們的影響?
好吧,上述都是胡扯,是我為不能理解的種種所找的借口。我不能理解很多人和事,以前、現(xiàn)在、以后都是,不過沒關(guān)系,我知道自己無法理解,也不打算勉強彼此理解,就該干嘛干嘛,順帶觀察、分析、找出規(guī)律自以為的規(guī)律,然后再尋一個與之相處的合適距離,保持這距離,如此敬而遠之、相安無事,一切太平——
而這,恰是那些家貓教給我的一件本事(只是我笨得要死,很多時候?qū)W藝不精)。
我十歲以前見過的貓都是姥姥家養(yǎng)的,它們一只只來了又走,死掉或被送人,雖然都沒被“富養(yǎng)”過,沒被重視過,都是人剩下什么,就吃什么,都是闖禍就挨罵、溫順也不被夸,都是那種一窩好幾只的土貓,都蹲在家里、從沒出過屋,每天見的人一樣、每天遇到的事一樣,可是,它們每只和每只的性格都不一樣。
這些貓,有的難纏、見誰打誰,有的敏感、稍有動靜就鉆到床下,有的貪吃,有的喜歡偷東西,有的清高,有的倔……至于我到現(xiàn)在還覺得:喜歡貓,多數(shù)是先喜歡上“這只”貓,然后再碰到那只,又喜歡上“那只”貓——是一只只地接觸,一只只地了解,一只只地喜歡上,慢慢地,喜歡上越來越多的貓……就這樣,在不能這樣逐字逐句完全解釋的時候,才會籠統(tǒng)地說“喜歡貓”。
我對貓比較粗淺的經(jīng)驗和認(rèn)識,長久以來,也就僅限于那幾只家貓。其間嘗試著尋找它們的“共性”,努力過后,總算找到了幾個,或許能反映我心目中貓的優(yōu)勢、或許只能算作我姥姥家貓的本事。
表面看來,它們的表現(xiàn)總讓人感到別扭、不知所措。他們興奮時狀態(tài)靡靡,享受時齜牙咧嘴,感興趣時故作無聊,想念時面無表情,唯獨不高興的時候,滿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是“不高興”——也就是說,貓的高興是平靜,幸福是平靜,享受是平靜,不開心時則大發(fā)脾氣,咬人、撓人、嚇唬人,一走了之。
觀察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這正是貓的聰明之處。人類世界總有“騎虎難下”的局面,“博弈學(xué)” 專家給出的建議是不斷修正狀態(tài)、及時止損,可據(jù)我觀察,貓幾乎沒有這類難題,至少在情緒上,它們極少面對“左右為難”的狀況,這是由于貓一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情緒預(yù)設(shè),確定了底線:越過雷池就要發(fā)怒、暴走、遁逃,“老子不伺候”,在此之上,都OK——于是整個世界在它們面前,大多“既無風(fēng)雨也無晴”,這份泰然超然的心態(tài)和能力,不光是我,估計很多人都難以匹及。
另一個讓我特別欣賞的本事,也屬于一種對生活和生命的控制力,這種能力神奇有效,優(yōu)點頗多,卻不易學(xué)習(xí)、不好操作,那不光跟家貓個體的性格能力有關(guān),更有賴于某種命運的“饋贈”:
姥姥家的貓基本都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送來的,幼貓的依賴性都強,即便沒人疼惜,也要咪咪叫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能動的東西后頭,閑了便拿小爪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踩奶,把軟軟的、毛毛的,諸如枕頭被褥之類的東西當(dāng)成“媽媽”,晚上睡覺更要擠在姥姥和姥爺中間,像個需要取暖和擁抱的小孩——
起初每只貓都是這樣的,可過上一個月左右,貓的個體差異就顯現(xiàn)出來,有的會飛快成長為一只獨立的貓,習(xí)慣家中的所有陳設(shè)、找到更加舒適的地方,玩耍、思考、另立門戶,有的則繼續(xù)依賴和撒嬌,就算沒人寵愛、對著被子也聊勝于無,于是,有的貓一歲就懂得事理、成人脾氣,有的四五年后還沒過青春期,有的甚至到了晚年還保持著剛來時的“特性”,好像一輩子沒離開過母體……
它們的成長是個性化的,仿佛長不長大只是自己的事兒,全看自身條件,全憑自己樂意,毫無規(guī)律可言,也不接受教育,就算同時來到家里的雙胞兄妹,成長速度也不相同,所以姥姥家的每只貓都長成了自己的樣子,每一只都由衷地?zé)釔凵?、喜歡自己,誠實地面對世界,有時覺得它們這輩子過得真幸福,畢竟,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如此幸運:被拉扯著成長,面對困境,學(xué)著找辦法,學(xué)會融入一個個陌生群體,由此“暫時”改換和隱藏某些個性,是絕大多數(shù)生命、尤其是“野生動物”的常態(tài),適者生存才是自然法則,大千世界多數(shù)地方都遵循這一規(guī)律,只有很少很少很少的幸運兒,才有資格成為肆意生長的那群,它們讓人羨慕、嫉妒,也讓人感到“活著真好”。
亂七八糟說了這么多,家貓是不是外星生物,我真不知道,但我碰到的、我姥姥家的貓,真都是既有種又幸運、讓人又敬又愛又服氣的,這點倒是可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