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女兒,大晚上向我訴苦,說她一天之內(nèi)被父母雙雙說教。
母親怪她沒有完成培訓班作業(yè)。
她向我吐槽:“每天學校都有作業(yè),還有培訓班作業(yè),加上一對一輔導的作業(yè),永遠做不完,題目反反復復就是那些,來回刷,看著就煩?!?/p>
父親則怪她沒禮貌。父親帶她與朋友吃飯,那朋友帶了與她年紀相仿的兒子。大人們以為他們能打成一片,結(jié)果男孩玩的游戲她從沒聽過,她愛看小說男孩只會說“哦”。須臾無話。
她更委屈了:“憑什么我得找話題呀,明明是他和我沒話說好不好?”
我聽得有趣,就問她既不想寫作業(yè)又不想結(jié)識新朋友,那真正想干什么呢?
她說干啥都可以,逛街、運動、玩游戲、看電影……不過,對這些她其實也都沒多大興趣。
我笑了:“你咋沒精打采的呀?是否還能加上一條,無論吃什么也都興致索然?”
女孩問:“葉老師,你怎么知道?”
在我們這代人看來,許多少年都生活在幸福中,但往往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幸福。他們的困境就在這里:對作業(yè)對交友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因為身心俱疲;之所以身心疲累,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真正放松過;而做不到放松,是因為他們其實不累——或者說,不夠累。
我想起四川那地兒,天然保濕,長年陰雨,所以有一首歌:太陽出來■喂,喜洋洋哦……撒哈拉人民肯定不會看到太陽這么開心,他們見多了,都看煩了。
幸福太多,因此感受不到幸福,像被白日灼瞎了雙眼,感受不到光。我對他們,深表同感。
“葉老師,我會不會有抑郁癥呀?不過也可能是強迫癥,無論多忙白天也老是犯困,無論多累晚上總睡不著,控制不了自己地刷手機……”女孩繼續(xù)問我。
于是,我換了一種方式問她:“上一次讓你最開心的是什么事?開心了多久?”
女孩說是學校開課,見到同學的時候挺開心的。多久呢?一上課就不開心了。
“那你記憶中最累的事是什么?有多累?”
女孩想了一會兒:“每周末跳舞吧。連著上兩個小時的課,有時候累得都不想再去了?!?/p>
我直言相告:“你感覺不到開心,是因為從來沒真累過。高度精神集中,全神貫注于一件事上,完全忘記時間和身體的需求,一回神,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小時,已經(jīng)憋尿憋得很辛苦了——這種才是真正的累。人只有知道什么叫累,才能享受放松休息。這種狀態(tài)下,大睡一覺是放松,看看小說是放松,玩一把游戲也是放松。”
女孩說她不理解。
我回想了一下,有無數(shù)累到極點的故事,許多說了她也不會懂,就挑了一個與工作有關(guān)的。
我說:“那時我還年輕,才20多,不知天高地厚寫了一本小說,拿著到處投稿。真有人看中了,還跟我一下子簽了5本書的合同?!?/p>
她驚呼:“5本書?!”
我當時初出茅廬,對5本書的體量一點兒概念也沒有。合同是半年時間,前5個月我都寫不出來——真寫不出來,每天坐在桌前,腦子里排山倒海,筆下很勉強地開頭挖坑,又迅速廢掉。
我總是凌晨2點之后,才帶著“一事無成”的懊惱以及“交不出稿怎么辦”的擔心上床,也無法入睡。因為書中人物自然地也跟我上床,他們的絮絮細語在耳邊,我聽得好清楚。
只剩最后一個月了,我心一橫:拼了。雖然構(gòu)思還不成熟,但也要硬寫。
我是有工作的,寫作都利用下班時間,又正是對語言敏感、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階段,進度非常慢,天天熬到5點睡覺,7點就要起床上班。
還是拖了時間,用2個月完成了2本。發(fā)完電子郵件,我倒頭就睡,醒來時天光大亮,我以為是第二天早上——但其實是第三天下午。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睡覺能甜美到這種程度,靜靜躺在床上,身心安泰,原來這就叫放松,這就叫幸福。就是這樣,得先累,才能知道放松;得有悲傷,才能感受快樂;甚至必須經(jīng)過人生的至暗,才能懂得光明的珍貴。
所以,一個人要有意識地讓自己“不那么幸?!?,讓自己真正累起來,才能學會真正的放松,才能體會到,幸福原來如此簡單。
好萊塢第一位華人影星黃柳霜有一句名言:大多數(shù)人會犯的錯誤是迷茫彷徨,隨波逐流,既不成功也不快樂,只能無謂地抱怨。